“你是皇上了。”
“我父皇杀了你全家。”
“我又使唤了你这么多年。”
卫步站在原地细细地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
“你也把皇姐和皇祖母她们赶走了。”
“我们是仇人!”
重新看向卫步的眼睛红红的。
卫步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嬷嬷就走了进来,动作轻柔地给轻音洗漱一番,哄着她睡着了。
从这晚以后,连着三天轻音都没有在别院看到卫步了,她不知道卫步把她软禁在这里要干什么,只能承受着。
别院里的饭菜也不好,比不上宫中十之一二,身边伺候的还是安福和嬷嬷。别院里也有一些陌生的下人,有时候轻音能听到她们背后在议论她,就像在宫中一样,说她的坏话。
不同的是,在宫中当着她的面没有宫女敢欺负她,她可以随意处置那些人,现在,她终于认清到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没有卫步给她的这一切,她或许连别院里随随便便的一个粗使丫鬟都不如。
可是她和卫步明明是仇人。
安福护着她,听到有丫鬟嚼舌根子,立马狠狠地教训那些丫鬟给轻音出气。
卫步久久没有回来,似乎是把轻音给忘了,又让那些怀恨在心的丫鬟蠢蠢欲动,更加不拿正眼看轻音。
“唉,小姐,不是奴才我说您,您到底和大人怎么了?那晚您将大人赶出来了?大人都好多天没回来了。”因为卫步尚未登基,所以安福只唤他大人。
轻音低着头不说话。
安福知道轻音在宫里没人教导,不同世事,可自己既然在她身边伺候着,就得为她着想也为他自己考虑。
“您看看大人对您多好,专门立了个院子给您住,现在身份不同了,依然伺候您上上下下。您怎么就看不透呢,大人心里把您看得多重啊!”安福没说,就轻音以往的坏脾气,把卫步这个小奴才欺负得够呛,现在人家得势了,不计较恩怨,这得对宠着她啊,由着她来。
可偏偏轻音又不知事,伤了他的人。人心最是脆弱,有朝一日伤透了,便是女娲在世,也修补不回来。
殊不知,正是因为卫步像往常一样对她,她才更难受,更不知所措。
明明他们是仇人。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对她那么好呢?
第十日的上午,卫步终于回来了。
轻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实际上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卫步。
魏步。
卫步没进屋,照例问了安福这几日的情况,安福如实地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别院里好些个丫鬟背后里嚼舌根,嚼到小姐面前了。这几日小姐也没怎么吃东西,奴才看她是真的没有胃口,别院里的膳食却是比不得宫里头那般精致。”
“记清楚是那些人,发卖了。”卫步朝着紧闭的房门走过去。
伸手将轻音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就看到她通红的双目和鼻头。
卫步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替她擦干净眼泪。
“殿下怎么哭了?”
轻音揪着被子,“我不是公主了,你不必这么称呼我。”
卫步摸了摸她被枕头蹭得散乱的头发。
“我不是!”轻音看着他,认真地道:“你应该改掉这个称呼。我想过了,我的父皇害了你一家,你可以把我也流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过我之前那么欺负你,你也可以先打我一顿消消气,不用这样还找人在别院伺候我。”
卫步看着她许久,才抬手将轻音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
“我改。”
“嗯?”轻音不解,想到自己说的让他改称呼一事,又跟着点点头:“嗯。”
卫步的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别院不好,我们换个地方住,不喜欢那些饭菜我再找厨子做,喜欢漂亮衣服给你置更多更好看的,比现在好很多的。你的不满意,我都可以改。”
“你还是公主,可以高高在上,任意妄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轻音的手缩在袖口,卫步的话给她带来太多的惊讶,拧着眉不知道说些什么。
卫步已经伸手将她的手从袖中拉了出来,置于唇边轻轻一吻。
“现在,我替殿下更衣吧,衣服坐得有些皱了。
第130章 卫步篇
卫步三岁开始慢慢懂事, 知道自己的娘亲是村子里一个寡妇,知道村里的婶娘们都不喜欢她们母子。
五岁的时候, 村子里的孩子追着撵上他,拿手掐他的胳膊,拧他的耳朵, 甚至拿脚底板踩脏娘亲给他刚做不久的衣服。
娘亲很辛苦,每天给别人浣洗衣服挣些家用, 总说要攒钱以后供他上私塾。那时候一件新衣服多么来之不易,可是村里的那些小孩却嬉笑着将他推入了一处泥潭, 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清上面娘亲绣着的花纹。
他发狠般地将欺负他的几个男孩统统拽进了泥潭中,他畅快地笑了, 觉得大仇得报。
可是接踵而来的就是那些男孩的爹娘找上家门, 指着他的娘亲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他有意上前保护娘亲,娘亲却牢牢地把他护在身后。
等那些人走了, 一向温婉慈爱的娘亲弯下腰来,留着泪对他说:“步儿,你要听话, 不要和那些孩子打架好不好?娘亲希望你好好的。”
从那以后娘亲接了更多的活计, 有时候是帮人照顾孩子, 有时候是帮人绣条手帕。活计越来越重, 钱却没有攒到多少,娘亲反而病倒了。
九岁的时候,娘亲在病榻前拉着他的手, 告诉他,其实她并非是他的生母,他真正的身份是庭王的一脉的遗孤,他的父亲是庭王,母亲是庭王的侧妃。而他唤了这么久,照顾他这么久的娘亲竟然只是他的奶娘。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不愿意接受自己叫了这么多年的娘亲不是他的生母,不愿意接受他是身份高贵的庭王之子,不愿意接受他的父亲因谋逆罪而被处死。
尽管娘亲告诉他,庭王是无辜的。
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养育了他十年的母亲撒手人寰。
没过多久,自称是庭王暗卫的人就找到了自己,称呼自己为世子,说要接他走,培养他,联系庭王旧部,等他成人便可为庭王报仇。
他们和他说了许多,说庭王是怎么样的无辜,说当今皇上是怎样的心胸狭隘。说了许许多多他只听说过却不认识的大人物。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相信自己是庭王的儿子,可是他又恨,痛恨这些人为什么现在才找到他,如果早一点,也许他的娘亲就不会死了。
“为世子牺牲,是她的荣幸。”
卫步亲手埋葬了娘亲,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村庄,来到京城脚下,流浪多日,早已成为一个混迹于大街小巷中的乞儿。
那些人说要保护他,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愿意接受。
因为那是对他已故娘亲的不敬。在他的心里,那个小村庄里每天浣洗着旧衣物的女人,才是他的娘亲。
后来在巷口看到了长公主的轿撵,那时候他身无分文,只想着得到一些银钱,便设计扔了一只包子引得恶狗去抢,而自己则冲了过去舍身挡在那女娃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不会出事的,他虽然不喜欢那些人,却知道他们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那个小女娃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收回了钱袋子反而将他领进了公主府中,扬言要带他进宫。
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当一个小太监。
他当然不愿意,甚至心里还有些痛恨这个小女娃。
萧翰出现了,那些暗卫告诉过他,大驸马一直在暗中寻找他。
在萧翰与六公主的一唱一和下,他进宫成为六公主的小太监了。
他曾以为六公主如此刁蛮任性,定是因为身后有皇帝这个靠山,皇帝宠着她惯着她,所以她才蛮横无理,将满院的宫女太监搅和得头疼不已。
来才了几天他便发现他错了,刁蛮任性不过是她的保护色,这个八岁的小女孩远远比她看上去要弱小得多,她的骄横只是在掩盖自己内心的怯弱。
好像表现得越蛮横,别人就越不敢欺负她。
或许是因为他曾当街救下了她,相比于其他太监宫女,她更加亲近自己。平日里的穿衣洗漱全部交给他打理,就连沐浴都要由他伺候。
一个八岁大的女娃想必根本不知道男女之分,卫步不想解释这些,拿了巾子就抄起水给她擦背。
这位六公主时常说要罚他,可却从未付出过行动,吓吓他罢了,卫步也没有当真。他在宫中最大的目的也就是等萧翰,看他将自己送进宫来是何意义。
所以他能忍,忍着公主是不是对他地拳打脚踢,忍着自己尊严全失被她骑在背上。
不温不火地过着,真正让他对轻音态度转变的是那次她同七皇子落水。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明明害怕魏皇的女孩,能够忍着委屈和践踏了她心爱花儿的七皇子道歉,却拦在他的面前不愿意让七皇子欺凌他。
被七皇子骑在背上,狠辣的马鞭落下,背上刺痛,视线也是模糊的,只看到她焦灼地冲了过来,毫不留情地七皇子扭作一团,二人双双落水。
醒来后让他喝药,说他受伤了,分一半药给他。
他不确定她是真的分给他,还是想逃避喝药。
被太后罚了也乖乖地待在殿内哪都不去。
那一刻卫步承认自己的心静不下来了,不再是将这个女孩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
越相处他就越发现这个女孩的可爱之处,动不动就说要谁谁谁掉脑袋,卫步终于知道她不过是见样学样,看七皇子那么说,自己也就那么说了。
没有人教她,所以她什么都不懂,只会鹦鹉学舌。
真是纯真得可怜。
他从来没有看到魏皇踏进这宫中半步。
他亲眼看着由自己照料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笑容甜美娇艳,脾性依旧不改肆无忌惮,优哉游哉地活在众人为她编织的世界里,什么忧愁也无,什么也不懂。
他觉得这仿佛是上天赐给他闲暇时的玩具,供他任意把玩,又像是一幅画,他可以将她画成任何样子。
他和萧翰的计划是让整个大魏覆灭,到时候她怎么办呢。
卫步心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她知道,她就不会知道,依旧这样无语无虑。
晚上替她沐浴的时候她说自己的胸好疼,耳边一震,卫步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不懂男女之别也便罢了,没有人教导她。可是他明明知道却不说,日日伺候在她跟前。甚至她胸前那一处,他曾替她擦洗过。
这个时候分明应该叫一个宫女进去伺候,可是他没有。
等天真无忧的女孩睡着了。
回去之后他就脱了衣服,一桶冷水浇下去。
第二天醒来,腿间异样。
脑中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个番外,一个卫步的,一个谢航的。应该是明天更新,今天还想录东西,应该没时间码字啦,么么哒
第131章 卫步篇
卫步登基以后, 真正做上那个位置,面对殿下黑压压的官员, 心里也着实无趣。
将庭王旧部提拔起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当初的从龙之功,可他们似乎不仅仅想干预政务,连个人琐事都要过问。
“皇上, 本来这事不该老臣提起,可近日来听了不少闲话, 希望皇上能处理好前朝六公主的问题。”丞相微微俯首,让龙椅之上的人看到他的诚意。
他知道圣上登基前曾以太监的身份在前朝六公主身边侍奉了四年之久, 传言说六公主生性骄纵,他十分不解为何如今圣上将前朝一应皇室流放, 却独独留下了六公主, 且另建了公主府,钦赐名长阳公主,供六公主居住。
那公主府的恢弘, 便是连以前的襄阳长公主也比不上。
如今长阳公主不过十二虚岁而已,他着实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
“丞相也是为朕考虑,朕心甚慰, 此事朕心里有数, 丞相就不必多言了, 前日你呈上来的奏折, 提到的治水之法朕很感兴趣,不如丞相和朕好好说说?”
丞相心里微微感动,没想到新皇一朝得势, 不仅没忘了他,反而如此看重他,当下便抛却了六公主一事,恭敬地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奏章,微微沉思,一派认真地和卫步讨论如何防治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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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及前太后等人流放以后,萧翰便向卫步辞行。
“想好去哪了?”卫步穿着便服,舍弃了案上没看完的奏折,亲自来送萧翰。
“没想好,”萧翰笑着摇摇头:“能走到哪就去哪吧,剩下的半条命,只想替她看尽世间美景。”
给魏皇下毒,虽然按时给襄阳和自己服用了解药,但身子也亏损不少,也不知余下的日子够不够他游历天下。
看萧翰神色轻松,卫步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悉数告知:“长公主昨日暴毙街头,死状惨烈。你干的?”
“哪还有什么长公主,现如今不是只有一位长阳公主吗?”萧翰没有回答襄阳一事是否是他的手笔。
不过早在他向卫步求情留襄阳在京,卫步就猜到了他对这位数十年的妻子,恨意不浅。
所谓求情,只是想变着法儿折磨她罢了。
“若不是我,你恐怕早就在襄阳的手笔下变成一个活太监了。”并非邀功,萧翰只是又想到了襄阳的一条罪状罢了。
卫步启唇道:“若没有我,你也无法全身而退。”至多和襄阳同归于尽。
“是啊,庭王世子的名头果然好用,”萧翰有些不明白:“既然你身边早有暗卫保护,为何还要选择入宫,为何迟迟不肯动手为庭王正名?”
卫步看着侍卫从巷里牵过来的马:“你该走了。”
萧翰结果套在马身上的缰绳,郑重地望向卫步:“庭王旧部忠于你这点不必忧虑,倘若你能为天下人表率,即便心有不服之人也将会臣服于你。小六一事,望你慎重以待。”
说完翻身上马,决然别过这生活了几十年的伤心之地。
卫步看着萧翰离去的街道,垂眸深思。
“皇上,现在回宫否?”
卫步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