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祯不知道她那个病怏怏的裴表兄也非常人,还又准备搞事情,她好几日没见小郎君,刚才与裴季雅说起,就忽然兴起想去看看小郎君。
今日他应当是在刑部官署上值的,但武祯这回变作狸花猫来到桐树枝头,却见那窗户紧闭,小郎君不在里面工作。
莫非是有事出去了?他偶尔遇上案子,确实也是要出门的。武祯特地来一趟没见到人,心里有些不爽快,原本准备晃一圈回去了,谁知却意外看见自家姐姐。
见到武皇后也不奇怪,她偶尔会跟着皇帝在前朝上朝,帮助处理一些事,外廷也是常走动的。不过,若她怀中抱着一只猫,这就稀奇了。
武祯其实知晓姐姐的心病,她对猫的排斥这些年一点都没减轻,可现在,她竟然看到那个一向讨厌猫的姐姐抱着一只白猫?这绝不寻常,武祯心中好奇,跟了上去。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武祯用这猫样做惯了偷偷摸摸的事,悄悄跟上去后, 武皇后一行人完全没发觉, 就让她一路跟到了梅贵妃住的蓬莱殿。武祯先以为皇后是去见贵妃的,心里觉得有点惊讶, 毕竟梅贵妃待她姐姐武皇后一向周到温柔,每每都是主动去清宁宫陪伴她, 若是无事,在清宁宫一待就是一日, 这样一来武皇后就极少主动去蓬莱殿。
武祯直觉发生了什么事, 她觉得皇后殿下神情较往常不一样, 有些奇怪。更让她觉得违和的当然是武皇后手中抱着的那只猫, 离得远了她感觉不清晰,但总觉得那猫好似有几分怪异之感, 可惜了不能近前看看。
武皇后让宫婢们侍在门口, 自己进了殿中, 武祯悄摸摸跟着进去, 谁知却没看见梅贵妃, 而皇后殿下将怀中的猫放在了梅贵妃的床榻上, 自己坐在一旁凝视着猫。
她这姐姐大了她好些岁数,一向最是稳重成熟不过的, 最爱在她面前摆出长姐风范,曾严厉训导她, 也关爱保护她。当了皇后之后她威严与日俱增, 朝堂内外处理的井井有条, 虽只生了个女儿,但很得皇上敬重,好像什么天大的事她都能摆得平。但这会儿,她却对着一只娇俏的白猫儿露出了天塌下的忧虑表情。
武祯觉得姐姐这表情怪稀奇的,蹲在梁上看了好一会儿。
“怎会发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如今虽是暂时瞒了下来,但也不能隐瞒一世。”武皇后揉着额头:“为今之计,只有找两位高僧前来看看了,看是否能助你变回原样。”
白猫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武皇后的手。
武祯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对劲,脑中一下子冒出了个念头。她跳下梁,悄无声息更凑近了些,那边武皇后继续道:“素寒,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好?”
素寒?梅贵妃梅素寒?武祯爪子一顿,看来猜对了。这梅贵妃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只猫。接二连三的出事,还都是她身边人,武祯若还觉查不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那也不用当这个猫公了。
思索片刻,武祯忽然光明正大的跳出去,跳到了武皇后和那只白猫面前。
武皇后被她惊了一跳,立刻将白猫抱起,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的狸花猫。没有惊呼没有失态,比一般人镇定多了。
“我可以帮助你们。”武祯猫口吐人言,却是个沉沉的陌生声音,一点不似她平常的声音。
“我可以帮梅贵妃恢复人身。”她说:“不过,我要是帮她恢复了,武皇后要给我一样东西。”
听她说能帮忙,武皇后眼中全是疑虑和思索,但听到她说条件,武皇后反而放松了一些,有所求总归更让人放心。
“你想要什么?”她谨慎的没问其他事,对身份之类的事追根究底在某种时候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作用,她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先让梅贵妃摆脱这个猫样。说实话她快受不了了,讨厌猫讨厌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她接受,真的很痛苦。
武祯龇牙笑,看上去很不怀好意:“我要藏经宝玺。”
藏经宝玺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巴掌大小的玉色玺,上面刻了一整篇经文,字体细小的肉眼难辨,那般精致的雕工简直非人力所能为,据说此玺还有避诸邪的作用,是被珍藏在内宫的宝物。
虽然东西珍贵,但武皇后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因为东西太珍贵她还更加放心了。丝毫不知道面前这只笑的恐怖的猫是自己那个促狭的倒霉妹子,武皇后心情略紧张的与她周旋着。
武祯坏心眼的故意吊着姐姐玩了好一会儿,这才认真给解决问题。她先仔细观察变成白猫的梅贵妃,然后爪子一挥,白猫就四脚离地飘在了半空中,吓得有点炸毛。武祯忍笑,张大猫嘴一吸——只见白猫在一片扭曲的波动中隐约变成了个人形,然而还没等武皇后露出喜色,那人形又猛地消失了,白猫摔回被子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太对劲啊。武祯一爪子托在腮下,摆出像人一样的姿势沉思着。她原以为是什么妖法术法之类,将人变成的猫,现在看来,并非普通的法术所致。
等梅贵妃理好自己滚得乱糟糟的白毛,武祯又来了一次,这回,她观察的更加仔细,清楚的发现梅贵妃周身裹着一团黑影,那东西就像一块人皮将她牢牢束缚成了猫的形状。
理所当然的再次失败了,不过武祯已经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不是很厉害,但很麻烦。用有灵性的动物皮毛制成的‘地衣’,要想解开,寻常术法无用,只有一种办法——至亲之人的眼泪,至少四个。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要想从身上脱下来,得找四个梅贵妃血缘亲近的亲人,将他们的眼泪洒在梅贵妃身上,这才行。
巧的是,梅贵妃在这世上的血缘亲人,大概也就剩四个了,一个太子,她的亲生儿子;一个梅四他爹,是贵妃的亲哥哥;一个梅四,还有一个……梅逐雨。
武祯现在要思考的就是,怎么弄哭这几位,当然主要思考的是怎么弄哭小郎君,其他几个都没什么难度,但小郎君,说实话她有点舍不得折腾。
“怎么样,是否有什么麻烦?”武皇后有点沉不住气。
武祯回神,“有点棘手,我明日准备好了再来。”说完,她跳窗跑了,也不管武皇后什么表情。
武祯没急着出宫,先去找太子。太子是梅贵妃的亲子,她也就这一个孩子,平时在武皇后膝下管教,武皇后待他如亲子,梅贵妃却与这个儿子不怎么亲近,或者说除了武皇后,梅贵妃对谁都有种淡淡的矜持,比起儿子,她甚至更喜欢武皇后所生的公主。
太子如今不过九岁的年纪,是个小胖子,还爱哭,拿他的眼泪简直毫无难度,武祯只是趁这小太子独自在内室写功课的时候挠了他一爪子,这小胖子就哭唧唧的给她贡献了许多眼泪。看着软绵绵像个大白面团的太子哭唧唧的抱着被她挠红了的手,委屈的不行,武祯决定下回进宫来给他带点有趣的小玩意补偿一下。
武祯接着出宫去找梅四,梅四在家中画画,脑袋上绑着一根红色的额带,头发有点乱,袖口沾了墨,一副邋里邋遢的颓丧样子,桌旁还放着没有动过已经凉透了的饭食。一心一意扑在画画上的梅四隔了好久才发现自己祯姐来了,他慢了半拍的用笔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将绑着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才惊讶的说:“祯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完他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画遮住了,“我还没画完,不能看!看了就没惊喜了!”
武祯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梅四确实花了心思画的,和时下流行的鬼怪辟邪图不太一样,他的图中鬼怪每一只都很别致独特。
梅四把画收好了,才想起问她来干什么,“祯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啊?”梅四偶尔还是很敏感的,觑着武祯神情,他试探的问。
武祯:“对啊,来,哭给祯姐看看。”
梅四一脸智障:“啊?”
武祯:“哭啊,开始。”
梅四:“等一下,怎么就开始了,我还没准备好!”他都没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非得哭不可,听见武祯喊开始就有点慌——可能是从前被她拉着练弓箭落下的毛病,武祯曾经规定他们必须在固定时间内.射出多少箭,规定时间没完成的就翻倍,真是一段痛苦的操练经历。梅四听到她那个熟悉的‘开始’就下意识想找弓箭瞄准,心慌的都冒汗了。
拿到梅四的眼泪,武祯再去找梅四他爹,梅四他爹是国子监祭酒,性格是挺好的,对谁都和善,就是对自家儿子不和善,总想让他好好学习以后子承父业,但梅四不乐意,于是三天两头被他爹收拾。
武祯在一家酒楼找到了梅祭酒,他正和同僚在酒楼喝酒,大倒苦水诉说家中儿子没长进,武祯听了一阵中年已婚郎君的家庭烦恼,手指一动,就有一阵风沙吹进楼里。他们坐的窗边,梅祭酒正说着儿子不孝伤透他的心,忽然被这阵不知哪来的风沙迷了眼,当时眼睛就红了,再揉两把,老泪纵横。
成功拿到梅祭酒的眼泪之后,就剩下梅逐雨的。武祯到处找不到他的踪迹,最后却在自己家附近寻到了他。他牵着马站在一棵树下,就那么静静望着豫国公府的大门。
武祯曾经玩笑般的跟他说,若是想见她可以给她写封信笺,看到信笺就会去与他相见,然而梅逐雨一次都没写过,他一直就这样,不曾主动来打扰她,只是等着她想起他,去找他。
梅逐雨在人家门口附近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
“来找我。”站在他身后的武祯笑着问。
梅逐雨好几天没见到她,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啊了一声。今日他办完了公事,能早些回家,但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傻站在这看门和墙,其实本也没想到能恰好遇见她,猝不及防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先前几日的惆怅都好像一下子被扫空了。
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梅逐雨心里想着能做点什么让武祯开心的事,而武祯心里想着,该怎么让他哭。
不然,故技重施?武祯手指稍一动,街上就扬起了一片风沙。今日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刮一阵风,街上灰尘又大,武祯这一下让风沙刮得有些大。
“小心风沙迷眼。”梅逐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随即武祯感觉眼前一暗,小郎君伸手小心的拢住了她的眼睛为她遮挡风沙。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武祯眼前恢复明亮的时候, 抬头看向梅逐雨, 他的眼神明亮而沉静——就是没有一点红。
武祯拉住了他一只手, 然后再度勾勾手指扬起一阵风沙。梅逐雨果然用仅剩的那只手给她遮了眼睛,然而这次他依旧是眼睛没红, 倒是耳根底下有点红。
看来这方法没用。武祯思索着该怎么办,她又不能像对梅四那样直接让他哭, 梅四那群小子是习惯了她这样经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也不敢问,但梅逐雨……她这小郎君啊, 瞧着就是个认真的性子,要让他哭,总得给个理由先。
还是得找个什么意外才行。
天阴沉了许久,终于下起了雨,开始只是飘飞几片雨丝, 但是几息过后,突然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又急又密的雨滴狠狠砸在地上, 溅起一片水花与水雾。路上行人猝不及防间, 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武祯和梅逐雨被困在路上,他们本是准备一起随便走走,谁知突然遇上这场雨,只能就近躲在附近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梅逐雨那匹马也被牵到了屋檐下, 在武祯一侧给她挡着飘进檐下的雨。雨下来的太快, 匆匆忙忙间, 两人虽然躲得快,但身上还是打湿了一些。
武祯有点心不在焉,想着怎么让小郎君哭呢,旁边梅逐雨倒是一心一意,看着她脑袋上衣服上都溅了水,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过去给她擦了擦。拉开外面的袖口,用里面白色中衣给她擦的。武祯被他擦回了神,见他自己衣袍滴水却伸着手给她擦头发上水珠的样子,忽然笑了。
她拉下小郎君的手,“好了,不用。”接着转身在身后这户人家的大门上叩了几下。
门开了,开门的仆人一见她,赶紧敞开了门,“是武二娘子啊,这么大雨,怎么过来了,来来,快请进。”
武祯嗯了一声,“你家郎君和娘子在不在?我们路过这边,来避避雨。”
“在的在的,您二位快请进,我给您把马牵着,来来。”
武祯拉着梅逐雨,被人殷勤的引进了屋里。她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好像这是她家似得,熟门熟路的给梅逐雨介绍院子,“瞧见那几棵牡丹没,叫银红烛照,碗口大的花,一枝能开六朵,是牡丹珍品,可惜现在还未开,得再等上几日。”
“来这边,这个时间,那对懒夫妻肯定在房里躲着。”
突然被她拽进来的梅逐雨有些愣,回过神看了看这宅子,“你认识此间主人?”
武祯道:“是啊,这夫妻两个我都认识。”从前也是跟在她身后玩的,后来这两人结了婚,郎君找了个差事干着,变得忙碌起来,娘子又是个脸皮薄的,不好意思跟着他们一群未婚的家伙钻一处玩,来往也就少了些。
梅逐雨听她随意几句介绍完,不由再次认识到,她那朋友遍长安,熟人广四海的名声,果然不虚。随意找了个屋檐躲雨,都是熟人宅邸。
宅子的主人宋郎君和他夫人傅娘子终于听到声音出来了,见到武祯,那胖乎乎长了张圆白脸的傅娘子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扑了过来。
“祯姐,好久未见你了!”
宋郎君眼疾手快,一把将夫人拉了回去,低声道:“有点眼力,没瞧见祯姐旁边那位吗。”
傅娘子这才发现梅逐雨,哎呀了一声,捧着脸惊呼道:“莫非这就是祯姐你的未婚夫婿不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宋郎君笑嘻嘻的有点得意,“我可不是第一次见,我见了好几次了。”他在中书省供职,当了个右补阙,虽不常与刑部官员来往,但好歹同朝为官,也是见过的。
武祯见他们两在那嘀嘀咕咕,笑道:“小傅没眼力,我看你这个郎君眼神也好不到哪儿去,瞧见没,我们两个这衣服在滴水呢,你就准备这么瞧着?”
宋郎君一拍脑门,赶紧带他们去换衣服,走到一半,傅娘子过来将武祯拉住了往另一边走,“祯姐,这个傻宋郎忘记你是个女子了,你自己怎么也忘了,还跟着他们走,你跟着我来才对啊!”
梅逐雨默默松了一口气,他看到武祯准备与他一起进房换衣服,心中纠结,都快忍不住开口提醒了,还好总算是有人解救。
武祯跟着傅娘子去换衣服,傅娘子这边只有女子衣裙,她也只能将就着。而傅娘子身材圆润,武祯穿着她的衣服就稍显宽松,好在她略高一些,倒也还能撑得起来。傅娘子与许多年轻娘子一样,爱穿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的衣裙,武祯挑了件没那么艳的藕荷色齐胸襦,搭了条银红披帛,头发稍稍擦干随手一绾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