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划得飞快,每到一个河段,那个河段两岸的百姓就激动起来,还有人站上了岸边的树,在树上瞧,更有人追着前行的龙舟往前跑。
武祯也是追着龙舟的人,不过她是骑着马,而且没有在河边,只在一侧的道上,能隐约透过柳树与拥挤的人头,看到河面上箭一样的龙舟。
她看不太清楚,但能听到鼓声。所有的鼓声都很激昂,但有一道鼓声最为响亮,并且十分有规律,好像敲鼓的人完全没有被周围热烈的情绪所感染,冷静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敲击着鼓面。
其实赛龙舟最前面的鼓手非常重要,他们能带领一整艘龙舟的节奏,有些龙舟前半段太过用力耗尽了精力,到后面就会落于下风,那些容易被其他龙舟带跑的等到后面,一艘艘都得慢下来。
武祯听着那始终稳定响亮的鼓声,心情愉悦。终于,众人隐约能看到终点的城楼了,打鼓的鼓手们敲了一路有些开始气力不济,鼓声轻了许多,而这时,那一道最响亮的鼓声乍然变快,如雷震般炸响,越发急促。
透过人群缝隙,武祯遥遥望着一条眼熟的龙舟与其他龙舟慢慢拉开了距离。
“啊!赢了!”
“喔!”
城楼那边出了结果,响起一片欢呼声,武祯就牵着马等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一大群郎君嘻嘻哈哈的跑了过来,人人都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去时独自走在一边的梅逐雨,来时被那群郎君拥在了中间,明显亲热了很多。
“没想到,大郎竟然力气那么大!唉你瞧见没,咱们左边那条龙舟上的那个鼓手,一身横肉有什么用,和咱们大郎比起来差远了,力气那么小,后头我看他脸膛都涨紫了,声音还是没咱们的鼓响亮!”
“终于,终于是赢了一回,再也不用被嘲笑了。”
“堂兄,我服了,真的服了,你的鼓怎么敲得那么好,把其他人全都压下去了,我听着就浑身有劲……哎哟我这手刚才太用力了现在好疼。”
梅逐雨抬眼寻到树下牵马的武祯,见她早有预料的对着自己扬眉一笑。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其实这次龙舟赛, 他们没拿到头名, 只是第二,但是这也足够梅四他们有面子的了, 毕竟第一可是皇城护卫士兵组成的, 皇帝手底下的人, 要是被他们给胜了, 怎么也说不过去。当然, 鼓敲得最响的是他们, 然后最巧合的是头名龙舟队那个鼓手, 是与武祯认识的黄郎君,就是那个守宫城的。
梅四他们这边正在说着话, 那边穿着黑衣的黄郎君就过来了, 他生的威武英勇,这会儿外衫解开系在腰上,看上去格外有男子气概。他走过来就直接往武祯肩上拍了一下,非常不见外的道:“我还以为今年能看你当鼓手呢, 没想到竟然不来。”
说完这句话,黄郎君感觉到一道冷冷的视线,这种熟悉的, 带着些敌意的视线让他下意识后背一凉, 见到被梅四等人拉在一边说话的梅逐雨, 他一下子想到先前武祯跟他说过的那番话, 伸手挠挠后脑勺, 讪讪的干笑两声。他往梅逐雨那指了一下, 对武祯说:“我是真没想到,梅郎中这力气着实不小,那鼓声震得我耳朵都疼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说话归说话,黄郎君手脚规矩了,不敢再摆什么哥俩好的架势。武祯注意到他有点虚,不由看向梅逐雨。只见她的郎君略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也有点心虚的模样。
武祯好笑,心想黄郎君心虚也就罢了,他心虚什么?
“恭喜你拿了第一,怎么,过来炫耀的?”武祯笑着对黄郎君说。
黄郎君摆手,笑出一口白牙,爽朗道:“不是,是我队里那些兄弟对梅郎中很好奇,说他力气这样大,说不定身手也不错,让我来邀梅郎中有空去我们营里玩玩。”
武祯想也不想就抬脚踢了他一下,“滚滚,你们那群老流氓,脸皮又厚下手又黑,我家的郎君可是文职官员,跟你们打多吃亏,要是他伤了胳膊腿的,我就去拆了你们整个营。”
黄郎君哈哈大笑,“护的这么紧干什么,只是去玩,又不一定真的会打起来。”
武祯很了解这个朋友,看到好对手就手痒,非得比一场才行,这会儿的保证都是放屁,做不得数。所以她也不跟他多说,挥着手赶他走,“赶紧走,没得商量。”
黄郎君嘁了一声,还不太甘心,一嗓子吆喝那边的梅逐雨,“梅郎中,有空去咱们营里玩玩啊,兄弟们都佩服你这把力气呢!”
梅逐雨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早就听到武祯的回应,这会儿扭头说:“多谢好意,但我不会去。”
武祯那边是怕她的小郎君被一群不要脸的汉子给欺负,而梅逐雨这边,纯粹是因为听到武祯不愿意,所以不去。说到底,他日子过得平淡,不喜欢参与这些,若武祯没有要求,他是不会主动参加的。
黄郎君没约到人,失望的垂头走了。武祯拉着梅逐雨的袍子将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对意犹未尽仍在兴奋的梅四等人道:“你们自己去玩,我和郎君先走。”
梅四诶了一声:“怎么又要先走,你们去哪啊,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往年都是一起的,今年多了大堂兄就更热闹了。”
话一说完,旁边崔九就敲了他一下,让他闭嘴,接着挥挥手笑嘻嘻的说:“祯姐你们去玩吧,我们自己找乐子去。”
等武祯和梅逐雨走远了,崔九这才放开梅四,对着他茫然不解的表情道:“祯姐这是新婚呢,人家爱在一起单独处着,你上去凑个什么热闹。”
梅四额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就好像被放了气似得整个人都萎了,“祯姐嫁人了,不还是我们祯姐吗,为什么不能一起玩。”
赵嵩岩同样一脸的复杂感慨神情,拍了拍兄弟的肩,“我知道你的心情,感觉像被抛弃了,这些日子,祯姐跟咱们一起出去玩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不过,往好里想想,以往祯姐管着我们,但现在祯姐一门心思在梅大郎身上,不会来管咱们啦!”赵嵩岩突然话音一转眉飞色舞起来。
梅四一怔,接着也膨胀起来,“对啊,咱们可以去玩点新鲜的东西了!”
一群突然失去了老大的崽子们乍然感觉到了自由的快乐,很快将那点被抛弃的怅惘扔到了脑子后面,各个鬼叫呼喝着跑远了,他们要尽情的去玩耍啦!
刚奔出去没多远,少年们遇上了天敌,以柳太真为首的一群贵族小娘子们。其实郎君堆里不少人以后的结亲对象,很有可能会在这些娘子里面挑选,毕竟门当户对的观念在这时是很被推崇的。可惜梁子结了几年,没那么容易解。
郎君们按照以往的习惯,故意晃荡过去,一位郎君故意折了根柳枝扔过去,砸中了一位身穿粉衣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脾气也爆,扭过头见是他们,立刻气呼呼就开骂了。其实这扔柳枝的郎君,与那被砸中的粉衣娘子,家中正说着亲,可两人这会儿也吵得最厉害。
梅四在这种时候向来是作为主力军的,别看他平日对武祯和小伙伴们和谐友好又无害,但对其他人,很有几分傲气骄矜,那下巴也能扬上天去。可是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发现那位柳太真柳娘子,朝他多看了两眼。
柳娘子一贯不管她们吵闹,只端坐巍然不动,连眼皮都不掀,可这回竟然盯着他看。更奇怪的是,梅四感觉被她看了两眼,心里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腿软还心慌气短,扬着的脑袋慢慢往下垂,最后整个脑袋都低下去了,脚步往后挪,挪到了崔九身后才觉得安全了一点。
梅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慌,还有一种好像溺水的可怕感觉。
一群精力旺盛的郎君在这边和小娘子们打嘴仗的时候,武祯和梅逐雨在花台底下看杂戏。
龙舟赛结束后,这曲江池边的热闹才刚开始,人群就像水流,会不断的聚集在各个好玩有趣的地方,像是这个演杂戏的台子,现在上头是两个身穿长裙舞剑的娘子,身姿袅娜十分好看。与这个台子相对的,还有城中一个乐坊搭的台子,有两个胡姬在跳胡璇,一左一右两个台子都拥簇者甚,还有人站在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睛都忙不过来,因为太过热闹,将这一条路都给堵住了。
武祯看了一会儿,拉着梅逐雨挤出人群,江面上有人拉上了手指粗的绳,从江对岸的大树上系到了这边的大树枝桠,拉出一条弧线。而手执长杆的百戏人就轻巧的走在绳子上,在那么一根细细的绳子上表演着渡江,其中惊险刺激之处,令两岸围观百姓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特别是当走到中间,那绳子几乎挨到了水面,一阵风吹过来,绳子晃晃悠悠,踩在绳子上的人也晃晃悠悠,让人看着就感觉提心吊胆。
除了这个还有大树下系的秋千,有妇女娘子在比赛打秋千,看谁荡的高,树顶上挂着红绸扎的花,荡到最高处一伸手就能摘到那些绸花,所有参加的娘子们都以拿到红绸花为傲。不过这事只有胆大的娘子敢上去,胆子小些的娘子们只能站在下面瞧着,瞧见秋千被荡到高处,还有不少娘子都遮着眼不敢看。
武祯对这个有点兴趣,也上前去玩了一把。她的胆子向来很大,先前最厉害的一位娘子也才摘到第三根梢上的绸花,可她上了秋千,越荡越高,几乎快要齐平,引得树下一阵惊叫。梅逐雨在树下看的紧张不已,双手都不由得微微往前伸,想着万一她不慎掉下来,该如何第一时间接住她,不让她摔伤。
但武祯不管树下的惊叫慌张,她的秋千荡的快要越过树梢时,她放开了一只手,在一片更兴奋的尖叫中轻巧拽下了树顶最上面那朵绸花。
等她下了秋千,周围的娘子们都瞧着她眼睛冒光,这么勇敢厉害的娘子,当然要多看几眼。武祯将手中的红绸花绑在梅逐雨的手腕上,哈哈大笑着拉着他又往下一处走。
城中有些老字号有名气的糕点铺子,在河边搭了棚子,他们出材料,邀请围观的百姓们参与包粽子比赛,在固定的时间里,能包出最多粽子的,能得奖品,还能将自己包的粽子直接带回家去。除了包粽子,还有做艾草粑粑的,一大群干练的娘子们撸着袖子前去比赛,各自的郎君孩子就在一旁围观,拍掌跺脚的给她们鼓气。最后场上的娘子们争分夺秒的包粽子做粑粑,场下的郎君们手舞足蹈的跳起了舞,场上场下都不服输的比较起来,惹得围观众人大笑叫好。
阳光明媚,气氛热烈,梅逐雨本不喜欢这种吵闹环境,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不一样。看着身旁武祯和其他人一般拍掌呼喊的样子,梅逐雨不自觉的,又露出了个笑容。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逛了一路,武祯感觉饿了,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小铺子里买了艾草粑粑,还有几个不同口味的粽子,都是青绿的颜色,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路边还有卖果汁鲜果的,武祯瞧见有人挑着担子卖樱桃,水灵新鲜,也顺手买了些。
等到他们在外逛了一天回家,这些樱桃就让厨房做了樱桃酪,去核的樱桃淋上乳酪甜浆搅拌,稍稍冰镇过后,酸甜可口又解暑,端午晚上用兰草煮汤沐浴,洗去一身淋漓热汗,再吃上这样一碗樱桃酪,当真是无比畅快。
这一年的端午,也就没有遗憾的过去了。
活了二十三年,到今日,梅逐雨方才知道,这世间的繁华热闹节日究竟有多么生动有趣。而这一切,都因为武祯。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梅郎中, 你不是刚娶了名满长安的武二娘子吗, 怎么我看你面上没有一丝欣悦之色啊,难道是日子过得不痛快?”
同为刑部司郎中的崔守元突然凑到梅逐雨身边,语气熟稔的问道。梅逐雨一向独来独往,每日在刑部官署用的这一顿午饭都无人会来打扰, 没成想今日却有个不速之客。
梅逐雨看了一眼崔守元, 这人之前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不过在刑部的人缘要比他好上许多。因为崔守元是个喜欢邀人上妓馆乐坊的, 而且出手大方豪爽,惯会与人称兄道弟。梅逐雨与他来往不多, 因此态度冷淡的对他点点头就要走。
谁知那崔守元竟然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大郎啊, 今夜我们相约去平康坊蔡娘子那里玩玩,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梅逐雨摇头:“多谢邀请,我不去。”
崔守元诶了一声,“不是我说你啊,大郎,你家那位是个不羁的, 去妓馆乐坊去的比我还勤,你难道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可是知道的, 她虽说和你成了亲但压根就住在豫国公府, 都没到你那宅子去住, 可见心也不在你这里。这也正常, 武二娘子, 谁不知道她那性子啊,你心里的郁闷我也能理解,但男人嘛,就是要大气一点,岳家选得好将来能得多少助力,这一点不痛快算不得什么,我是与你同病相怜,觉得能与你成为知己好友,这才来邀你的……”
崔守元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梅逐雨一直没什么表示,等他话音停下,才道:“别在这妨碍我,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梅逐雨说得直接,崔守元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顿时被他的态度气的一个仰倒,脸上和善的表情一沉,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扭头就走,嘴里低声骂道:“以前还以为是个沉默耿直的,现在看也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以为攀上了豫国公府就神气了,呸。”
梅逐雨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从与武祯成亲或者说从他们婚事传出去之后,总是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声音,成亲后,更是有不少闲话传出。说他攀附权贵不惜娶一个嫁不出去的娘子,说他脑子糊涂选错人不想好好过日子,说他管不住夫人全无男子脸面,有当面冷嘲热讽,也有背后讥笑,梅逐雨很清楚,但他不在意。
武祯如何,他自己清楚,他人如何说如何看,都影响不了他,他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总有人自以为是,想来看他笑话。
想到武祯,梅逐雨手中的笔一顿,抬头看向窗外郁葱的一片绿意。他有好几日没见到武祯了,端午过后几日,武祯回了豫国公府,这几日都没出现过。
端午前后那几日,武祯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短短几日,他几乎就完全习惯了那样时时刻刻目光追随她的感觉,武祯回豫国公府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宅子冷清寂静,明明是习惯了的地方,却因为少了个人,让他突然觉得空旷起来。
和武祯在一起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不习惯那种冷清安静的日子。
下值回去时,梅逐雨听到崔守元在与两个刑部官员聊天,正说起他。崔守元语气很是不屑轻慢,充满了讥讽:“姓梅的有什么用,连个女人都管不住,我可是知道的,那个武二娘子这几日都在斛珠馆呢,从没听过女人在外寻欢作乐,家里男人不管的,瞧瞧,那梅逐雨可不是没用,他是不敢管呢,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