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一口气,梅逐雨伸手接过那杯水,放到了一边的小几上,又拿过那一壶酒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空手回来了,坐回原地吃完了小碗中剩下的半勺甜芙蓉羹,接着——他抬起武祯的下巴,凑上去亲了她。
放开武祯后,梅逐雨继续吃菜,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耳下却是微红。反观被亲的武祯,一手托着下巴,大大方方的笑着瞧他,完了还咂咂嘴对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芙蓉羹做的太甜了?”
梅逐雨给她舀了一大碗芙蓉羹。
武祯啧了一声,“行,不跟我说话就算了。”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梅逐雨抿了抿唇,眼睛里浮起一点小小的笑意,“多吃点,姐姐。”
武祯:“噗,咳咳!”
两人离开梅园的时候,武祯让人拉了一车酒回去。面对梅逐雨诧异的目光,武祯毫不脸红的说道:“这是准备孩子满月的时候招待客人用的酒。”
然后,她就用这个由头,又在各处屯了一大堆的酒回家,摆满了梅家宅子后院一整个房间。
“除了满月酒还有周岁酒,早些准备好了也免得到时候来不及。”武祯这个‘未雨绸缪’非常不讲道理,但梅逐雨也没理由阻拦,只好随她去了,只是他每次看到武祯瞄着后面那藏酒的房间,就忍不住叹气。
“实在想喝的话,可以喝一点,我不告诉她们。”
武祯擦擦口水义正言辞的拒绝,“说了不喝就不喝,你别勾引我犯错误!”姐姐让郎君看着她不许喝酒,结果这个眼线如此轻易的倒戈,她还不是要靠自己的毅力,武祯腹诽。
年关将至,武祯不能再躲闲睡懒觉了,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她最忙的时候,谁叫她朋友遍长安,各种礼节来往不说,互相走动总是必要的,还有各种聚会,大家一年天南海北到处跑,总有那么几个聚不齐,过年时候终于回来了,自然要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偏偏过年这时候,妖市也忙,冬日之后,万物凋零,在荒野生活的妖物精怪们想要吸点人气,就得想方设法混进长安城,要是安生的还好,武祯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它们在长安城内过冬,可麻烦的是那些不安生的,进了城后到处捣乱害人,这就需要铲除了。
梅逐雨自然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到处抓妖,几乎一手揽下了她所有的任务,如此一来,每年冬天晚上都要冒着严寒在长安城到处揍妖怪的武祯,今年就只需要四处溜达几圈,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过完了繁忙的一个年,年后,还未开朝,所有人都享受着过年期间独有的清闲热闹。武祯按照惯例,把妖市门口那些妖将们全部叫醒,让他们四处巡视顶上她和蛇公的差,这才得以清闲几日。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梅逐雨某日忽然瞧见她肚子上鼓起一个小包。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武祯熟稔的一拍肚子,“别闹,给我老实点。”
梅逐雨:“他会动吗?”
武祯:“当然会动啊,早就会动了。”
梅逐雨:“……他动是不是想出来?”
武祯:“出来还没到时间,我觉得他只是无聊了。”
梅逐雨盯着她的肚子,却再没看到有动静,他有些疑惑:“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他动?”
武祯也不知道,“其实你每次在的时候他都挺乖,一般不会动。”见梅逐雨神情微妙,武祯忍笑夸他:“不愧是郎君,孩子还未出生就怕你!”
梅道长一点都不想被自己的孩子害怕,可他脸上并不能看出来。
梅道长心情一直低沉到上元节那一夜,武祯和他一起走上了街头。上元节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因为过年时大家都在屋内和家人团聚吃饭,而上元节,所有人都走出家门,在外面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庆贺。
巨大的灯轮灯塔早已被架了起来,连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彩灯,许多人家门前都有人在摆供台,供奉天官,还有人吹锣打鼓的抬着各种神像在城内四处走动,唱喝祈福,祈福今年风调雨顺天下泰平。
道观寺庙香火鼎盛,门前的大鼎插满了燃尽的香桩,整个长安城到了夜里,依旧能见到四处烟雾缭绕,鼻端嗅到的都是燃香的味道。
穿着花花绿绿仙人服饰的舞者们,踩着高跷,手举各色花灯,在人群里轻巧的挪动,夜色灯火下远远看去,真如一群迎风飘飘的仙人。
有鼓乐声从高墙门户里传来,那是贵族人家请的乐伎伶人在演杂戏,平民百姓更多的早早聚在宫墙外不远处搭起的戏台子周围,那连绵不绝的戏台子还未开始有人登台,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往日里宫墙周围都是禁地,寻常人不得靠近,但上元节不同,城门未关,人们可以走到城墙下,也允许戏台子在这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搭建,据说宫里的皇帝贵人们,若来了兴致,还会在附近的城墙角楼上看这下边的杂戏。
武祯和梅逐雨也来到附近,见到有挑着担子在卖圆子的,武祯走过去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圆子,就蹲在这喧闹的寒夜里吃。
“虽说只是寻常吃食,比不得平日吃惯的精致,但这种时候就该吃这种挑着担子卖的小食,要的就是这种寻常,吃的就是这份热闹。”武祯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里的挑到梅逐雨碗里,还理所当然的解释道:“这家不太甜,没滋味,我不吃。”
戏台那边铛铛铛的锣响,武祯眼睛一亮,“开始了,走走!过去看!”
梅逐雨吃完最后一个圆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皱眉:“人太多了,不要过去挤。”
武祯挽着他的胳膊,“你不是想看?”
梅逐雨奇怪,“我不想看。”
武祯笑的神秘,也不多解释,只拉着他直往那边挤。
梅逐雨当然不知道武祯想起的,是那个在冬日里和家人走散的小娃娃,一个人忍着哭到处找路,走到戏台边因为看不到而满脸失望。她那时就想,要是在他身边,肯定要把那可怜的小娃娃抱起来,让他看个清楚。
梅逐雨护着武祯,注意不让周围人撞到她,就在这时,他感觉腰上环了一双手,这双手的主人正试图把他抱起来。
梅逐雨巍然不动,稳稳站在地上,低头不解的和武祯对视,“你在干什么?”
发现自己抱不起来,武祯果断放弃了,一摊手无辜道:“没什么。”
梅逐雨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带着武祯穿过人群,走到最后方,然后抬手把武祯整个给举了起来,“看吧。”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被端起来的那一刻, 武祯觉得自己像一颗丸子或者一只鸟什么的, 因为小郎君举着她太轻松了,仿佛没有重量, 根本不把她的大肚子放在眼里。
眼睛一转,武祯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眼熟的脸, 左边是她亲姐姐,也就是皇后殿下,右边是清丽美人梅贵妃,中间是她那个沉迷歌舞词曲的臭味相投皇帝姐夫,亲姐姐身边靠着的少女, 是戴着白茶花簪的沅真公主, 梅贵妃手中则抱着胖乎乎软绵绵的小胖子太子。
这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一家子,像普通的大户人家一样跑出来在人群里挤着看杂戏。武祯看到他们周围那些明显是护卫的人, 也不担心什么, 本朝风气开放, 这几位逢年过节出门逛逛与民同乐也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周围人很多, 但武祯被高个子的梅逐雨举起来后,实在太过显眼, 再加上她的目光在武皇后身上多停了一会儿,武皇后立即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扭头看过来。然后其他人都随着皇后一同看到了人群后的武祯。
皇帝笑呵呵的朝武祯招了招手,抱过梅贵妃手中的小胖子太子, 带着老婆子女和一大堆护卫侍从挤出人群, 走到武祯和梅逐雨身边。
武祯已经被梅逐雨放了下来, 也没有行什么大礼,大家按照亲戚辈分一通喊。
这边沅真公主笑嘻嘻的揽着武祯的胳膊喊小姨,又朝梅逐雨喊姨夫。那边小太子也跟着喊了声小姨,又看看梅逐雨,却喊了表兄。从梅贵妃这边算,梅逐雨确实是他的表兄,这辈分好像有些乱,但没人在意,大家干脆一起逛起灯市来。
“二娘哪,你们小夫妻两个出门,怎么也不带几个仆从护卫?”皇帝语气随和的问。
武祯道:“太麻烦了,只我们两个多自在。”
皇帝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是很麻烦,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
皇后接过话头,“四郎说得对,你现在身子重,出门必须带仆从,还有刚才,你们是在干什么呢,举得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可怎么是好?你就是身边无人管教,什么都不在意,越发无法无天。”
看皇后要训人,皇帝又忙劝皇后,“哎呀,今日大好的节日,咱们也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让二娘带咱们去那个最近很有名气的玉筑乐坊听听曲?”
玉筑乐坊便是武祯带回来那些妖仆们经营的乐坊,如今声名远播,每日不知吸引多少人前去,武祯自然熟悉。
梅贵妃:“我说今次四郎怎么对出宫看花灯如此有兴趣,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帝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两声,给武祯使眼色,武祯自然的接上,“其实我早就订好了今日要过去的,今日听说他们要在引月湖上搭台子,还为此排了新舞,不看太可惜了,大家一起去好好热闹热闹。”
皇帝一听,乐得合不拢嘴,“既然这样咱们还等什么,走吧!”
武祯和梅逐雨两人走在最后面,梅逐雨看着武祯从脚底下抓出一只小妖,低声吩咐它去玉筑乐坊交代准备好一个看歌舞的清净地方。
梅逐雨:“你之前并没有订好?”
武祯:“当然没有,我准备带你看一晚上花灯的,那乐坊哪天不能去,看她们的歌舞,哪里比得上和郎君两人一起赏灯。”
她话说在这,然而真到了玉筑乐坊之后,独武祯和皇帝两人看得最起劲,高声叫好打赏,每次那讨赏的花船到了他们这边的小台底下,这两人就撒钱,还时不时点评一番刚才那唱腔不错,又赞箜篌弹得好。看那相似的语气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血缘关系,才会这么相像。
皇后对着这两人一脸的不忍直视,仿佛眼睛疼一般扭开了头。
中途歇息的时候,武祯出了门,随后沅真公主很快也出来了。
“小姨,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我的暗示呢!”李沅真说。
武祯揉了揉额头,“你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我能看不出来?说吧,什么事?总不会是你的小茶花又出什么事了吧。”
“当然不是,他好得很呢!”李沅真哼了一声,“是最近娘她们要给我找驸马。!”
武祯:“人已经选好了?”
李沅真点点头,“选好了,是去年的状元郎,好像叫什么裴静玄!”
武祯有点印象,似乎是个青年才俊,平民出身,和她一起玩的一个杨家郎君考了探花,很是不服这个状元,先前围猎的时候和大家说过一回这裴静玄,据说状元郎家贫,来了长安连个宅子都租不起,借住在某个破落的寺庙里。
“那你是想让我干什么?先说好,杀人灭口之类的事可不行。”武祯玩笑道。
李沅真眨了眨眼睛,“怎么可能为了这事杀人,小姨又开玩笑,其实我早就和阿爹说好了,他答应我不嫁。”
武祯好奇:“虽然陛下一直很有些洒脱之气,可这事你是怎么让他答应的?”
李沅真笑了,“我跟他说‘我乃是本朝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也当配世上第一尊贵的男子,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是阿爹,第二尊贵的男子是阿弟,其他男子哪里配得上我,阿爹难道要让女儿屈就那些凡俗男子?’”
小公主偷笑着摸了摸头上的白茶簪,“我不要凡俗男子,我已经有最好的了!”
武祯能想象得到皇帝陛下听了女儿这番话后,肯定是叉着腰豪迈的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委屈我的女儿,你说得对,你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怎么能配普通男子,咱们就开个公主府好好挑,等什么时候你看中了哪个再说。”
“既然你都和陛下说好了,又叫我出来干什么?”武祯问。
李沅真这才收起一脸的得意,忐忑的说:“小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脾气,她肯定要好好收拾我一顿的,所以到时候,小姨你可得帮我求情!”
“没问题。”武祯大方的答应了下来,要说应对生气的皇后殿下,这世上比她更厉害的恐怕就只有一个梅贵妃了。想起梅贵妃,她问:“除了我,你有没有去和梅贵妃说说?她要是愿意帮你劝,事半功倍。”
李沅真噘嘴,“梅姨一向听我娘的,怎么会为我劝她,为她劝我还差不多。”
两人回去后,皇后怀疑的看着两人,“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
武祯自然的坐在皇后身边,笑道:“沅真在问我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皇后看着她的肚子,眼神温柔下来,忽然叹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你能不能照顾得好,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我也不用总是在宫里为你担心。”
说完又问武祯:“今年过年怎么样?宫里礼节多,你怀着孩子,这些日子我怕你受累就没召你进宫,你吃得睡得可还好?从豫国公府拨过去的人可有好好照顾你?我给你挑的那些医者你又不爱见……”皇后一见她这个妹妹就一改往日威严,开始絮絮叨叨。
武祯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很有心机的开始祸水东引,“我很好啊,对了,过年时候爹也回来了,不过只在家里住了一日,吃了两顿饭就回寺里去了。”
听她说起亲爹,皇后果然马上怒火转移,谴责道:“爹也是,平白无故要去出家当和尚,扔你一个人在家,他要是一直看着你,也不至于让你变成这样,哪怕不管教你,就是在家里待着也能跟你作个伴,省得你们两个孤孤单单的。”
看她不说自己了,武祯非常没有良心的开始和姐姐一起谴责亲爹。
武祯:反正爹现在不在,说两句他也不知道。
送走了这一家人,武祯捶捶腰,对自家郎君说:“走,咱们继续去看灯。”
梅逐雨不同意,“这么晚了,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