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谁写的?”
谢茂竹指着冯牧早。
单鹰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只有她读得懂的温和,“你念一遍。”
冯牧早像忽然被老师叫起来念作文的学生,还紧张了一下,然后才小心地念:“记者提醒,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绝不可能体现在人性的压抑和自强精神的摒弃,女性更应该提高甄别力和判断力,不等不靠,自立自强,不依附权贵,不放弃坚守,用努力和能力实现在社会上的价值。”
他颔首,“写得不错。”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自己做不到这一段里写的内容,感觉自己挺依赖家人和……”她看他一眼,“……和朋友,离一个自立自强的职业女性还差十万八千里。惭愧。”
谢茂竹安慰她道:“你才几岁啊,人总是慢慢成长的。”
单鹰接过话头,“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依赖对家人和‘朋友’来说,也许是件很幸福的事?”
冯牧早眨眨眼,望着他好一会儿,最终抿唇一笑。
@明天早起要放牛:能依赖你,真幸福。
第46章 被忘却的往事(一)
冯牧早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生鲜区逛来逛去, 她偷空跟爸爸学了几个新菜,嚷嚷着轮休时要给单鹰露一手,怕他不从, 就干脆先买好食材再杀去他家, 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当然, 也有可能是惊吓。
单鹰混不知情,以为她会在家里睡到中午才出门, 他正整理着手头掌握的JD化工的违法资料, 证据链和逻辑线还算完整, 只要找到专家鉴定出患病村民所在的地区土壤、水源污染物和JD化工偷排的废料成分和倾倒、污染时间一致,就能把他们的恶行扒得一干二净。
手机铃声响起,他一看, 来电者是Nick。
“老兄,给你提个醒。你让我留意的叶小姐有新动态。她的邻居告诉我,前几天她跟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吵得很凶,这几天有搬离公寓的迹象。他们吵架的意思似乎是, 她毕业在即,却不想那么快回国,男的说可以不定居在威市, 她还在犹豫。无论如何,她要搬走了,如果你再不来的话,我就不知道她会搬到哪儿去。”
“黑头发的男人——是这个吗?”他将黄兴环的照片通过邮箱发给Nick。
“不, 这个才是——”Nick很快回复道,并发来一张邻居门口的摄像头拍到的模糊照片。“怎么样,这个人你认识吗?”
看到照片,单鹰脸色一变,随即想起昨晚的小酌。
“Elope”依旧小资散漫,这次的驻唱歌手拥有一副烟嗓,翻唱起Adele的《Hello》别有一番风味。这回单鹰先到,段久姗姗来迟,他已径自喝完两瓶。
“你约的我,自己却迟到。”单鹰开了一瓶啤酒给他,示意他吹瓶。
“哥们之前约你好几次,你都说没空,该吹瓶的人是你。”段久坐在高脚凳上,“你怎么忙得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满世界出差?”
单鹰还未开口,段久就接着说,“我听人说你去了趟帝都,还说你味觉恢复了,真的假的?”
“真的。”单鹰扬扬手,侍应生把他之前点的鸡尾酒端上来,四小杯一字排开,“人生百态,尝尝。”
“什么讲究?”
“酸甜苦辣,看你运气。”
“有趣。”段久挑了两杯,各尝一口,摇摇头,“人生百态,我怎么偏偏挑了苦与辣……”
留给单鹰的两杯,自然就是酸与甜。
段久像是有心事,沉默了很久,“……我又想换地儿呆了。”
“去哪?”
“还不知道。”他虚望着桌面,“你呢,怎么样,想不想回帝都?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威市吧。”
单鹰眉眼染笑,“我还没呆够。”
段久给他倒酒,“话说回来,你要是真回帝都,多少人该怕了?首当其冲的就是JD化工。”
“没做亏心事,怕我做什么?”
“万一他们还在做亏心事呢?”
单鹰淡定地把玩着酒杯,丝毫不入套的样子,“你有什么料要爆?”
段久尴尬地笑笑,“我能向你爆的料都是某某明星耍大牌、某某小鲜肉用增高鞋垫,你爱听吗?”
“说来听听。”
“去你的!”
——Nick提供的照片中,那个和叶望葳拉拉扯扯的男人正是段久。
回想起段久每次约他出来小酌,酒喝到一定量后,都有意无意提到JD化工、提到当年的爆料人,像是好奇又像套话,单鹰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单鹰起身从抽屉里找出护照,A国的签证已经办好,“我近期会秘密去一趟巴克利州,麻烦用你的身份帮我租一辆车。”
“没问题。”
门忽然被人打开,他警觉地抬头一看,只见冯牧早提着购物袋进来,见了他,做个鬼脸。
单鹰的表情有所缓和,将护照放进公文包隔层里,走上前结果一大袋东西,问:“独守空房就起那么早?”
冯牧早余光瞥见那小本本,一时没深想那是何物,只说:“我分明是怕你独守空房才早早过来陪你。”
他眼中笑意渐浓,一字一顿重复着她的话:“早早过来陪我。”
她笑起来,跟着他走进厨房,只见他打开袋子,看着里头的东西,故意客套地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她马上纠正:“那不是给你的礼物,是我待会儿要用的。”
单鹰依次从袋里掏出茄子、黄瓜、胡萝卜、玉米等物,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回头看她,“你要怎么用?”
冯牧早先是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满脸通红地捶他好几下,“我爸说瓜果把皮削了就没农残,吃了更健康!”
他夸张地重重点了点头。
“我要做一个宇宙麻辣大乱炖。”她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一包麻辣调味料,骄傲地宣布。
他一脸视死如归,“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择我为受害者……”
冯牧早不爽地把他推出厨房,自己一个人在里头捣鼓着。不知忙乎多久,她气喘吁吁地跑出去,瘫在沙发上,像大病初醒的人一样要水喝。
单鹰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温水,直接把她抱起来坐自己腿上,嗓音低沉,“怎么累成这样,你那些‘东西’挨个儿用好了?”
冯牧早只顾喝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单鹰疑惑一下,自己分明没有听见锅碗瓢盆与热锅热油的碰撞声。他走到厨房一看,她带来的食材仅仅被切好了、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根本还没进入“炖”的环节。
“备料太累!”冯牧早跑过来哭诉,“我的手指被螃蟹夹了,还被刀柄磨起泡!”
“放弃你成为厨艺大师的梦想吧。”他解开她的围裙。
冯牧早像是被深深打击到似的,沮丧地说,“烧锅开水,中午吃火锅算了。”
“我来。”他忽然把围裙穿在自己身上。
“你……你会?!”她大吃一惊。
“之前没有味觉不代表我不会下厨。”他摆摆手,示意她走开,然后熟练地开火热油。
冯牧早带着好奇和不甘,眼睁睁看着他毫不费力地用她切好的食材们在一个小时内弄出了五菜一汤,而且还色香味俱全。她每样尝了一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厨艺梦想真的应该彻底放弃。
“你好厉害啊……”她捧着脸,星星眼望着他。他怎么这么优秀呢,自己都快分不清对他到底是爱还是崇拜了。
单鹰不为所动,把剩下没用的食材放进冰箱,“你买的东西太多,一两顿怕是吃不完。所以我建议你留到把它们全部消灭再走。”
冯牧早狂扒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最好别回去,省得我‘独守空房’。”他在她跟前坐定。
“如果你每天都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一万个同意。”
“会开条件了?”
“太好吃啦!你是不是会什么魔法!”她抬头与他对视,像婴儿望着自己母亲般虔诚与爱恋,满心的喜爱都写在眼睛里,毫无保留,他就像她生命里最亮最亮的一颗星星。
单鹰看着她那吃相,不禁笑着摇摇头。拿过一只蒸好的螃蟹,帮她剥蟹肉,不一会儿剥了满满一碟,浇了勺姜醋,放在她面前。
“哎呀……你自己吃呀。”冯牧早不好意思地说。
“它不是夹你的手么?我帮你报仇。”
她忽然抬杠道:“我买了两只螃蟹呢,你认得哪只夹我?”
他几乎没有思考,“母的这只。”
“为什么?”
“嫉妒你美。”
“服气。”她伸出大拇指。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那边信号不好,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不要介意。”
“没事儿。”被哄得非常开心的冯牧早豁达道。
单鹰想,这姑娘太懂事了,等曝光完JD化工的不法勾当,再好好跟她解释自己多次“不可告人”的出差到底查些什么,然后,请个年假陪她去一趟她想去的地方,当做送她的毕业礼物。
——————
叶望葳把该打包的个人物件都打包好,她联系的搬家公司一会儿就到。忽然,她瞥见一张很早之前自己遗失的照片躺在桌子底下,许是收拾东西的时候从哪里掉出来的。她捡起,摸着上头迟楠鹤的笑颜,微微叹一口气。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说的就是她吧。
好在自己学业有成,好在自己还年轻貌美。
偏偏这时,段久打电话来,旧事重提,问她回国后要在哪个城市定居。她失去了楠鹤,又一个人在国外,寂寞时通过网络结识了段久,他经常飞来这里看她,可她一次都不敢回国,毕业后去哪里,他俩已经为此吵了不少回。
段久对她很认真,她却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不想回国,甚至,有种永远不回去的念头。
为此,她联系黄兴环,要求他为她在A国谋个职位,但没有告诉段久。黄兴环借此把每年的生活补助金降至5万美元,她咬牙同意后,面试了他提供的一家公司职位,顺利通过。
今天,她就要搬到那个城市的公寓去。
手机响了一声,原来是推送新闻。她本不很在意,随便瞥了眼标题,倒抽一口气——
《Y国一名亚洲女人质疑为被宣告遇难的我国记者何遇》。
“叮咚。”搬家公司的工人到了。
“来了!”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应了一声,没看可视门铃就直接打开门,然后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语,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什么搬家工人,而是她虽没有亲眼见过、却将长相牢牢记在脑中的——单鹰。
第47章 被忘却的往事(二)
晚上六点, 奕国大排档客流高峰期,门口长长的队伍时刻提醒着路人,这里生意多火爆。冯牧早下班回来, 火急火燎冲进店里帮忙, 肥太忙里偷闲,一边给客人上菜一边扯着嗓门打趣:“阿早今天又没去约会啊——”
“我也没天天去约会好吧!”她提着两壶菊花茶给客人送去, 娇羞的辩解马上被店里人声鼎沸淹没。单鹰出差两天了,自上飞机前来了个消息后就再没声儿, 她知道调查记者暗访时的危险和谨慎, 所以不再联系他, 省得给他添麻烦。
“服务员!再要一件啤酒!”“来了!”
“5号桌椒盐皮皮虾加一份!”“收到!”
“小妹!我们还有三个人要来,帮我们添三副碗筷和凳子!”“马上!”
冯牧早忙得飞起,心里头却是高兴的, 如果家里生意一直这么好,以后就不愁奔小康。爸爸说,再做一阵子,今年冬天就把旁边那个门面也租下来, 再多请几个帮厨和服务员。
忙到九点多,冯牧早才得空吃个晚饭,她趴在收银台后吃着店里的简餐, 却想着单鹰上回做的几道家常小菜。两日不见,挺想他,她幻想着以后跟他的美好生活,都能傻乐得忘记吃饭。
“冯牧早!”二毛大吼的声音自后厨传来, 他到店里当学徒以来,从未这样叫过她。
“干嘛!”冯牧早扔了筷子,跑进后厨,只见二毛和帮厨一人一边扶着瘫倒的冯奕国,脸色惊恐。“爸爸!!”她大叫,“我爸怎么了?”
“不知道,炒菜炒得好好的,忽然叫了我一声,我一看,他扶着灶台,站不稳,一下子……”二毛急得满头大汗,腾出手来掐冯奕国的人中,但怎么也掐不醒。
冯牧早一下子没了主意,急得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嘴里下意识喊着“爸爸”,脸色死白。最后,还是赶进后厨的肥太等人张罗着打了120。
冯奕国昏迷不醒,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冯牧早哭得没了人形,后厨乱成一团。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至,医护人员冲进店里,“不要哭了!你是患者家属是吧?患者什么症状?以往病史你清楚不清楚?”
冯牧早抽泣着,艰难地把冯奕国曾患胃癌和体检显示血压偏高的情况告诉医生。
“血压高,有没有吃药控制?”
“有……但我爸爸很忙……有时……有时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