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棉眸光微微一闪,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字:张青山。
靳川的脸色如旧冷淡。张青山的出现,甚至没有令他的表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朵棉却能很明显地察觉到,他心情差到极点。
往日他心情不好,充其量就是像下午那样,造成压抑的低气压。
但此时,方圆十里皆冰冻三尺,寸草不生。
她隐约预感到今晚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
张青山先开口,打破了这摊死寂。他看着靳川,说:“你还是不肯去看你奶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靳川听完这话后,竟一扯唇,笑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最标志性的嘲弄和讥讽,风轻云淡地问:“死了没?”
话音落地,张青山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看来没有。”靳川挑挑眉,语气里甚至有一丝遗憾的味道。
“……”张青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竭力克制怒火,片刻才道:“我再说一次,你奶奶情况不好,她想见你。跟我去医院。”
靳川冷嗤,眸色如冰,反手就要关门。
“听说你和你队里那些队友,关系都还不错。”张青山冷不丁道。
靳川动作顿住,眯了下眼睛。
“不认生父,不尽孝道,这些事如果我让那些媒体全都报道出去,你觉得自己还能混么?”张青山笑,上前两步,“我知道那个记者吓不住你,也知道你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对我服软。那你想过你那些队友么?不怕连累他们?”
“……”朵棉拧眉。
“听说在我们国家,能当上一名‘职业电竞选手’很不容易,牺牲很多,付出也很多。”张青山继续,“我不妨告诉你,以张家的财力和影响力,那些孩子既没背景又没后台,我要毁掉他们,可太容易了。”
靳川垂着眸,没有说话。
朵棉用力咬牙,两手握拳,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骂人的冲动——为达目的用上这种手段,一个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颤声,“你太卑鄙了,你竟然威胁我们?”
张青山:“我是一个商人,我没有威胁谁,只是在谈一笔生意。”
“畜生!你这个畜生!”外婆气得老泪纵横,破口大骂道:“你们张家把我们靳家害得不够么?小兰死了快十一年了,你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愧疚么!你这个畜生,良心被狗吃了!”
听见“靳小兰”这个名字,张青山的眸光有一瞬闪动,但旋即便冷漠如初。他说:“老太太,正是因为我和我母亲对你女儿心怀愧疚,才会找上门认靳川这个儿子。如果靳川能认祖归宗,认我这个父亲,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张家所有财产。这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小兰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希望……”
话音未落,狠狠一记重拳毫无防备砸在他脸上。
张青山始料未及,被打得倒退三步,被两个保镖左右扶住。鼻子有什么流出来,张青山拿手摸了下,全是血。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眸色既惊且怒。
靳川两眼充血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盯着他,沉声切齿,一个字就是一句话:“你他妈也配提她名字?”
张青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人到中年,大半辈子都顺风顺水,哪里被人打过。他错愕瞠目,目眦欲裂。。
一旁的朵棉被靳川这副样子给吓住了。好几秒反应过来,怕出事,赶紧两手并用将他拦住,颤声道:“你冷静点,靳川,不要冲动。”
靳川额角青筋暴起,胸膛急剧起伏,拳紧握,没有说话。
朵棉鼻子酸得厉害,死死抱住他。
良久。
靳川闭了眼睛,再开口时,语气异常冷静。他说:“去医院。”
“……”包括朵棉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
靳川眼中全是血丝,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眸,哑声:“二十年了,张家欠她一个交代。”
*
晚上九点半,J市某私立医院VIP病房。
年近七十的老妇人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骨瘦如柴,浑身上下贴满各色各样的监护仪器。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天花板,氧气罩上偶尔蒙上一层薄薄的雾,看得出,病情不容乐观。
朵棉跟着靳川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微皱眉。一旁,靳川冷眼旁观。
“妈,”张青山俯身贴近张母,说,“我把那个孩子带来了。”
闻言,张母原本涣散的眸光瞬间亮了下,她微侧头,视线有些吃力地在病房里转过半圈,落在了门口两个年轻人身上。
“……就是他?”张母死死盯着靳川,抬手,窄带了氧气罩。
张青山点头,连忙把输氧管给她插上,“对。”
张母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这孩子留下来,我想单独跟他聊一聊。”
不多时,张青山带着两个护工和佣人离开了房间。朵棉有点不放心,轻轻捏了捏靳川的手,小声:“我也出去么?”
靳川淡淡点头。
她抿唇,这才推开房门出去了。
纯白色的病房里冰冰凉凉,安静极了,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时高时低,显示着张母的状态并不算好。
“……你叫靳川?”张母问。
靳川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坐吧。”张母失笑,闭眼缓了口气,说:“这种浑身是刺的性格,一点也不像靳小兰。”
靳川站在原地没有动,脸色极冷。
张母像陷入了某段回忆,怔怔道:“我记得,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是乡下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是心灵手巧,又勤快。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还挺喜欢她,经常跟她聊天。只可惜……”张母眸光黯下几分,仿佛自言自语:“张家怎么能娶一个那种出身的女孩子。”
靳川弯嘴角,脸上在笑,眼底却严霜密布,讽刺道:“的确。高攀不起。”
张母看着这个年轻人,良久,笑了下,“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
靳川说:“我爸早死了。”
“……”张母沉默数秒钟,苦笑,“其实我想见你一面,并不是真正想要强迫你认祖归宗,让我们张家有香火。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一定要见你,是因为我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到死之前,不能还背良心债。”
靳川抿唇,沉着眼,一言不发。
“这人多不中用啊。”张母感叹,“年轻时候争强好胜处处不饶人,老了老了,反而才能活清醒。当年的事,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觉得,可能真的是我做错了。”
她眼眶微湿,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我们张家欠你们母子太多了。”
靳川依旧不吭声。
张母抬手抹了下眼睛,下一瞬,苍老的面容泪雨滂沱,哽咽道,“我就想着,要是闭眼之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走也能安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孩子,能原谅我么?”
屋子里再次死一样的静。
好一会儿,靳川忽然微动身,迈开长腿,走到了病床前。站定,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张母。
张母同样也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生命尽头所迸射出的强烈渴望和希冀。
然后靳川弯腰,贴近了张母耳边。
他轻声,缓慢而残忍地吐出几个字:“这些话,等你见到我妈的时候再跟她说吧。问她能不能原谅你。”
“……”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老妇,冷漠道:“真愧疚的话,就别让再我见到你们。”
说完,无视张母的表情和反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夜浓如墨,无星无月。
朵棉就等在病房外面,看见门开的刹那,愣了下,下意识地问:“……聊完了么?”
靳川脸色很冷,没说话,一把拽起她就走。
他人高腿长步速飞快,朵棉跟得吃力,小跑着才能勉强不掉队。回头一瞧,病房和病房里外的人都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很快就再看不见了。
张母在病房里跟靳川单独说的话,靳川只字不提。朵棉见他心情不好,又什么都不说,也就没有多问。
她本就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窥探了当年的太多秘密,至于其它部分,他愿意说,她就当虔诚的一个聆听者,他不愿意说,她就不会好奇。
她尊重并支持他的所有选择和决定。
这晚回基地,靳川照旧睡在朵棉卧室
把她欺负到大哭。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忍着,到后面招架不住,咬着他肩膀,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朵棉不知道的是,最开始的时候,靳川只是有些失控,但顾着她哄着她,始终都还留有余地。但,一听到她又娇又媚的哭声,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彻底断了。
心里那道疤,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揭开,反复践踏撒盐,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
冰冷简陋的小砖房,村民们恶意看笑话的目光,还有所谓亲人的冷漠。
那个晚上,他所有的光明消失殆尽。
黑暗中,靳川闭着眼,眉拧成川,把怀里的姑娘抱得死紧。在她哭着软声喊他名字的时候,吻住了她的唇。
心里荒凉的洞被填满。
还好。
时隔十一年,他的光又来了。
第54章
十二月份似乎过得尤其快, 朵棉白天要训练, 晚上要直播, 再晚点还要被靳川拎屋里酱酱酿酿, 劳心劳力, 感觉日子就像做火箭一样,眼睛一闭一睁,月底就到了。
圣诞节前夕, 自幼在国外长大的SHEN大发慈悲, 同意在圣诞节当天,让朵棉他们休一个小短假。当时, SHEN是这么说的:“明儿就是圣诞节, 这段时间大家训练得也挺辛苦, 这样吧, 给你们放个假,回来之后我们就开始进行针对PGI的专项训练,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 就是:PGI来了,你们就好好享用最后的晚餐吧。
PGI——PUBG Global Invitation, 中文翻译过来是“PUBG全球邀请赛”, 是业内公认的含金量最高、最能体现PUBG全球顶尖势力的国际赛事。参赛队伍来自全球五大洲。奖金丰厚,在业内关注度极高。
各地区选拔赛分批次进行, 经过激烈残酷的角逐, 最终将有20支全球顶尖战队入围决赛。
朵棉加入MYS已经四个月有余,对国内外大大小小的PUBG大赛早就了解了个透, 当然明白PGI对于每个职业战队、每个职业选手的意义。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个PUBG职业选手,都将“捧一次PGI冠军奖杯”视作职业生涯的终极目标。
宣布完圣诞节放假这一消息后,SHEN转身离开了训练室,出门前似乎想起什么,说:“Broken,你跟我出来一下。”
靳川摘下耳机跟着出去了。
门打开,又关上。
朵棉转过头,玻璃门外,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站着,SHEN神色严肃,正对靳川说着什么。后者的脸色冷淡而平静,偶尔点下头,应上几个单音节汉字。
玻璃是全隔音材质,朵棉无从得知两人说话的内容。但,单从两人的表情和状态来看,她隐约能猜个大概。
之前张青山的事给靳川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是战队的队长,核心级人物,他的备战状态和发挥,将直接影响到所有人。
SHEN应该是在让他调整心态吧。朵棉单手托腮,盯着玻璃门外靳川的侧脸,发呆。
他头发是真的长了。几缕碎发从额角垂落,微挡住眉宇,阳光是浅金色,柔和了他周身一贯的锐利和锋芒,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真好看。
……嗯不过?
是错觉么?
怎么感觉瘦了点……下巴的轮廓虽然以前就很分明,但是这也太分明了吧……说起来,他最近吃饭好像都没有好好吃,是因为心情不好胃口也跟着不好吗……朵棉端起杯子喝水,有点心疼地思索着。
嗯,明天放假,她决定带他去吃好吃的。
这时,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侧过头,黑眸瞬间把她逮个正着。
“……”噗。她被柠檬水呛到了,咳嗽起来,不知是咳得太凶还是窘迫,脸蛋儿一秒涨得通红。
靳川挑挑眉,盯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
朵棉默默移开视线,默默拿出纸巾擦嘴。
于是,一旁的森森和大山就看见如下这一幕:他们老大就只是隔着玻璃瞧了Apple一眼,小姑娘脸就跟被火烧似的红透了,移开视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而这个可爱的小动作显然令老大的心情很不错,他嘴角往上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慢条斯理地笑了。
……这满屏的粉色爱心状小泡泡……
喂喂。
你俩要不要这样,都这么久了还没过热恋期呢?
森森和大山额头滑下三条黑线,捂住心脏。痛,好痛,单身狗再次受到暴击。
训练室外,
“去年是你离PGI冠军奖杯最近的一次。”SHEN叹气,神色间带着遗憾,“今年又遇上Hunter退役……怎么说呢,好像总差了那么点运气。”
靳川淡淡地说:“运气决定不了任何事,如果能,只能说明实力不够。PGI我会全力以赴。”说着,他视线落在屋里几个少年少女身上,嗓音微沉,“他们也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SHEN点头,“咱们这个圈子,优胜劣汰,遭受的流言非议也多,所有进入这个基地的孩子,几乎无一例外都顶着巨大压力。你是MYS的队长,是整个队伍的灵魂,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