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阳光从窗台倾泻下来。
大梦三生。
苏菱轻轻闭了闭眼。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爱几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
死后不过一抔黄土。
上辈子的纪崇,可能连云布死的时候都没有伤心过。云布看着没心没肺,然而却很自卑,也一直很努力。她太渴望爱了,所以一直在压抑地争取。
而苏菱,她怔怔地捂着自己的心,她爱过秦骁吗?
两辈子的时间,她所有的爱恨都与他纠缠,可曾有一刻是动过心的吗?
那年她十九岁,在他床上醒过来,觉得天都要塌了。
男人觉得好笑,说以后好好对她。
她被迫去到他身边的第一年,其实是动过心的。她和云布没什么两样,活得太孤单了,总是一面期待着感情,一面又害怕着感情。
她记得才去别墅的时候,她很慌,结结巴巴喊秦先生。
他一靠近,她全身紧绷得不行,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
“秦先生”那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觉得她这样子太他妈好玩了,他松松领带:“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来吧?”
那年年纪不大,她泪汪汪地看着他,一听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不知道。”
他笑:“你说男人对漂亮女人能做什么?”
苏菱脸色煞白。
她其实不记得他们那一夜,她被下了药,什么感觉都没有,她醒过来只觉得疼。
因此她又恨他又害怕。
苏菱低下头,声如蚊蚋:“我想回去念书。”
“回去让那群人继续骂你?”
她不说话了,但是眼睛里的光在说她不怕。
秦骁冷道:“做梦吧你,好好呆着。”
她沮丧的表情取悦了他,秦骁说:“读书有什么好玩的,老子也是十来岁就不念了啊,大学都没读,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她忍住了说他不要脸的冲动。
秦骁就是典型的不好好学习就继承巨额家产。
“过来,杵哪儿做什么?”
她僵硬地走过去,就被男人按在沙发上亲。他的手从裙子下摆伸进去,她别过脸,眼里带着泪,觉得很屈辱。
他掐住她下巴,把她脸正回来。轻轻啧了一声,那样的娇,哭起来都是勾引人。
那时秦骁对她并没有那么有耐心,他一开始看上她,仅仅只是美色和肉体难以言说的欢愉。那年的秦骁,本来就是个混账,不折不扣的坏东西。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变了,他开始对她好。
开始很在意她,他会强硬地把她抱在怀里睡觉,等她醒过来再去公司。他会买很多奇怪的少女公仔回家,硬要塞给她。他回家也越来越频繁,最后是哪怕凌晨,也要开车回来。
他不得其法地讨好着她,苏菱却没有什么感觉。
直到有一天和丁姨聊天,丁姨怀念地说起年轻时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结果最后嫁了个短命的,虽然是嫁给了爱情,可爱情却夭折得太早了。
她温柔地笑问苏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苏菱眼里有了些神采,彼时她天真单纯,轻轻道:“外婆以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温柔有爱心一点的吧,要是会做饭就好了,做饭的男人大多都还挺温柔的。”
丁姨笑得不行。
然后第二天,苏菱就看见了厨房里的秦骁。
她怯怯扒在门边,那时候称呼还没改过来:“秦先生,你在做什么?”
秦骁不耐烦道:“站远点,有什么好看的。”
他下刀狠厉得跟杀人似的,苏菱害怕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老子会做饭,做饭超好吃信不信?你坐那里,不许往这边看,一会儿吃就行了。”
她忐忑地坐着,然后过了很久,秦骁端了一盘糖醋排骨出来。
“秦先生。”她糯糯道,“我不饿。”
秦骁冷着脸,眯了眯眼:“嫌弃老子呢?快吃。”
最后他非得看着她吃,她吃了两块,好难吃呀,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秦骁捏捏她的脸:“好吃不?”
她眼睛湿漉漉的,诚实得不得了:“不好吃。”
秦骁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他自己拿去倒了。又把丁姨喊回来做饭,丁姨切菜都在笑。
后来秦骁带她去看日出。
他们开车去的,结果半途车子爆胎了。秦骁打电话让人来接他们,最后在苏菱面前蹲下来:“上来。”
他背着她走了半个多小时到山顶,太阳刚好出来。
朝阳初升,万物皆暖。
他侧颜也温柔:“菱菱。”
她轻轻应:“嗯?”
他眼里漾着几分笑意:“宝贝。”
暖红的光,把她的脸也照得红红的。
那年阳光温柔,山顶的风温柔,他最温柔。
或许没有爱过,但是是心动过的。
只是当恨压过了心动,外婆死了,秦骁隐瞒她。他把她关在别墅太久,后来苏菱又断了腿,秦骁有了未婚妻也不放她走。
她什么都没了,珍爱的人,努力的事,全部没了意义。
她不想再陪着他了,她太累了。
她死的那晚,秦骁在出差。
苏菱心里甚至是有点快意的,她好疼,可是也好轻松。
她终于离开他了。
她活着被他禁锢在身边,死的时候看不到他,也挺好的。
漫天星斗,均是眼泪。
她看着它们,慢慢合上了眼。
第48章 蛰伏
苏菱觉得,其实重生回来,时间越久,上辈子的事就越遥远,那些记忆像是假的,像做过的一场冗长的梦。
云布没有再提纪崇,她出事挺多人都来看她了。
云布又恢复到了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苏菱知道,其实人受伤以后,会把自己保护起来,变得更坚强,也会更脆弱。
寝室的其他两个女生都来了,还买了水果。
她们走后,苏菱就削苹果给云布吃。云布笑嘻嘻的,仿佛之前哭得难过的不是她。
苏菱有几分无奈。
倪浩言也来了,他也买了水果。
云布挑眉:“哎哟估计等几天我可以开个水果摊子,看看这里多壮观。”
她的病房四五个花瓶,里面都插了花束,水果更是一大堆。
倪浩言低眉笑了笑,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苏菱。
“早日康复云布姐。”
“谢了。”
苏菱有些尴尬,如果重生以来一切都在好转的话,只有一样东西在变坏,那就是和倪浩言的感情。上辈子她还能体会到这个弟弟对她的亲情,这辈子感觉倪浩言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
就连云布也觉察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没有吭声。
倪浩言走得时候,苏菱起身:“我送你。”
倪浩言倒是没有拒绝,医院走廊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窗外的梅花香。
B市并没有下雪。
倪浩言穿着黑色的毛衣,瞳孔清浅的黑。
苏菱皱了皱眉:“倪浩言,你怎么了?”
倪浩言回过头,眼里没什么情绪:“没有怎么啊。”
苏菱没有和他弯弯绕绕,她直接说出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是因为上次舅妈和我的事吗?”
难道她录制那个视频,公开反驳他们倪家,让他心里难受了吗?
倪浩言薄唇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是为什么?”
“苏菱,你早就知道我爸不是奶奶的亲生儿子是不是?”
“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压抑着语气,胸口微微起伏。
苏菱有些诧异:“我以为……这个不重要的,毕竟外婆把舅舅当成亲生儿子,也把你和倪佳楠……”
“你以为?”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最后深吸了口气,“你有什么资格代入我的感受?”
她抿了抿唇:“抱歉,我是真的把你当弟弟。”
哪怕没有血缘,她感激他是真的,想爱护他的心也是真的。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很多事情想说,可是临到唇边又没了说的勇气。其实苏菱说得对,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吗?血缘有时候不是枷锁,人的情感才是。
一开始苏菱和他就是姐弟,哪怕最后苏菱离开倪家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他在她心里,顶多就是那个“那么恶毒”的倪家人罢了。
倪浩言摊开手:“奶奶的遗物,我想应该是你母亲。”
苏菱蓦然睁大眼,倪浩言递给她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快褪了色。一个淡紫色长裙的女人,在玉兰树下微笑。
“奶奶的盒子里找到的,应该是于俏阿姨。”
苏菱拿着这张照片,心潮久久不定。外婆从来没有给她看过这个,只说于俏生前没有留下过照片。
苏菱知道于俏被人辜负,所以从来不提自己那个爸爸。
她长这么大,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照片上的于俏看起来二十四五岁,温婉动人。
倪浩言说:“我走了。”
苏菱把照片小心放进兜里,点了点头。
倪浩言走了几步,脚步顿了顿,问她:“过年的时候,你去哪里?”
苏菱愣了下,垂眸一笑:“那时候再说吧。”她已经没有可以回的家了,所以去哪里都无所谓。
倪浩言张了张嘴,最后走了。
其实苏菱和他,这样子最好不过了。不能再进一步,也不能再退一步。
这一刻他觉得悲凉,却也不得不彻底放下了。
他自己都不能明白这种复杂的感情,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她不知道最好,从今天开始,他会慢慢放下的。
苏菱回到病房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万白白和纪崇都在。
云布脸上带着笑,脸色却苍白了几分。万白白长相冷艳,但是爱笑,一看到苏菱眼睛都亮了。
“小九里!”
“白白。”
大家一起说了会儿话,纪崇问云布:“还痛吗?”
云布垂下眼睛,笑了笑:“不痛啦,我皮实着呢。”
纪崇便也笑了。
他走的时候,云布静静看着。脸上没什么喜怒。云布其实知道,纪崇是个不择手段出头的男人,他说不上正直,但是社交一流。
他很虚伪。
然而她爱过他。
只是恐怕以后不敢爱了,而这么虚伪的纪崇,也许再也不会遇到像云布这样单纯爱着他这个人,去努力奋斗的人了。
是他的损失。
万白白没有走。
苏菱问她:“你们怎么知道消息的?”毕竟是有名气的明星,云布出事按理说传不到他们那里去。而且《莲华录》只是个小投资剧组,万白白和纪崇这种咖位的不会关注。
万白白惊讶道:“《莲华录》清娱投拍啦,你不知道吗?”而万白白和纪崇是清娱的签约艺人,这次也客串了下《莲华录》的友情出演,云布这件事自然听别人说了。
清娱投拍,就是大制作了。
苏菱呆住,她这几天都在医院陪云布,还真不知道。
她知道秦骁有能力让她进去找云布,但是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如今他挂了《莲华录》剧组的名,什么都是他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件事苏菱挺感激秦骁的。
毕竟是他救了云布一命。
万白白解释完,然后想起件事:“依米颁奖晚会你经纪人给你讲了吗?”
苏菱点点头,林清前几天给她说她被提名最佳新人奖了,但是苏菱听听也就罢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以目前播出的《十二年风尘》来说,她得奖的概率不大。
万白白笑道:“好好准备下,毕竟第一次去嘛。”
苏菱点头,万白白挑眉:“小九里,秦总是今年的颁奖特邀嘉宾哟。”
苏菱有些无奈,诚恳地说:“我觉得那些奖与我无缘的。”
万白白被她的实诚可爱逗乐了:“那说不定,快过年啦,一年又过去了。”
是的,新的一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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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骁心中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有些是匪夷所思的,然而片刻他又觉得荒诞可笑。
他不信神佛,不信轮回,他只信自己。
但是这些奇怪的点和说不通的事情,他总得想些办法找出真相。如果是她,那就什么都有可能,毕竟苏菱对于他而言,就是生命里的奇迹。
秦骁没有立即去找苏菱,他在营造一种假象。
一种他不偏执,不眷恋她的假象。
经历这么多事,不用左印说他也明白了,苏菱对他最友好的时候,就是他收敛起獠牙的时候。
真正的他,那种可怕的变态的情感,会让她害怕不安。
她喜欢什么样子的,他不介意变成那个样子的。
秦骁开始蛰伏。
依米晚会就是一个机会,他不能去有意地掌控她的一切,只能慢慢渗透,让她不觉得可怕。
贺沁也知道老板的意思,因此今年清娱那边的报表做得很细,然后邀请函放在了秦骁桌子上。
秦骁看完那个获奖名单笑了。
贺沁挺好奇的,但她没瞅到上面都有谁。
所以秦总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苏小姐是获奖了还是没有呀?
依米晚会的奖项含金量挺重的,秦骁作为清娱的总裁出席颁奖,自然也带了一些奖励过去,他出手大方,直接给了八位数的奖金。
贺沁啧啧道,有钱人真的任性。
依米晚会刚好是过年前一天,那天B市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