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守安定避开了他的目光,略过他继续往院中前行,“据说,是新来的审神者。”
加州清光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
怎么会?哪里还有审神者会愿意接手他们这个被诅咒了的本丸?
因为,如果被本丸的付丧神们承认为主人,就会死啊。
“她……”
加州清光忍不住追上去。
“死了。”
大和守安定的声音沉静,“五虎退很伤心。一期殿和其他短刀正在努力安抚他。”
但是大概,安抚不了了。
安定想起性情温软胆小的五虎退,惨白着脸,泪水不断从睁大的眼中落下却直勾勾无法挪开视线的模样,就感觉难过。
“是五虎退……”
加州清光咬唇,“可恶——”
那是本丸当中拥有最善良温柔心性的小短刀,总是用腼腆害羞的微笑注视着所有人,不再如澄澈琥珀却依旧清澈干净的眼眸倒映着本丸黑暗的天空,偶尔会显露出寂寞,但是当有其他人在是,他又总是会很坚强地笑着。
多愁善感,却也是最容易被感动的小家伙。
“虽然没有正式和大家见面,”
他们已经抵达了前院,本来在四处活动的刀剑们,已经从粟田口一家子那里听闻了事情,此时默不作声地都聚集到了一起,姿态外貌各异的付丧神们,都神色凝重而沉默,看着说话的大和守安定,“但是这位已经是被五虎退承认的审神者了……”
既是被同伴所承认的主人,那么便也等同于是他们的主人,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接受他们,即便被命运捉弄注定与他们无缘,也值得他们献上自己的敬意。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就那样死去。
……
正厅挂钟上的指针一格一格转动,天色依旧是漆黑无光,但是时间已到了夜晚。
厅室中,每一振刀面前都点着一支燃烧的白烛,摇晃的火光将刀剑们的影子投映到了墙上,光怪陆离。
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口不大不小的棺木,那是他们花费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用本丸仅剩的木材打造而成,并不精致,但却能让少女安然躺入。
陌生的少女面无血色皮肤苍白,紧紧闭着双眼躺在其中,双手被摆成交叠于身前的姿态。
棺木后的案台上,摆上了香炉与烛台切所做用作祭品的点心。
大家自发为这个初次见面,连声音都未曾听到过的少女守灵,偌大的厅堂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噼啪的火烛爆裂声将这寂静抖动。
安定跪坐在棺木之侧,视线下垂,面无表情,他们都换上了正式的出阵服以示庄重,一身蓝衣的他,有着和蓝色格格不入的暗红色眼眸,却空虚而迷茫。
加州清光跪坐在他身旁,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数珠丸恒次一边拨动念珠,一边低声念诵经文,低低的声调平直淡定,又神圣静谧。
这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敞开的厅室门口,穿着军装却没有戴帽子,纤瘦细弱的手扶着门框,几乎是靠着门框的支撑才能站起来一般虚弱。
“五虎退?!”
加州清光震惊地站起身,“你怎么……”
“我、我……”
小男孩眼眶通红,米白色的短发边沿,已经被渐渐侵染上黑色,裸.露出的小腿膝盖处,有尖利的骨刺凸出,浑身都透出一股阴暗晦涩的黑气,他抽泣着,语调细弱,“我想要见主公大人——”
“呜——”
浑身皮毛已经变成灰色的小老虎蹲在主人的脚边,发出虚弱地呜咽。
一目了然的,五虎退的暗堕加深了。
“退!”
屋外又传来一阵奔跑,然后是太刀一期一振焦急的声音,他很快赶到了这里,直到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这才松了口气,半跪下来,语带叹息,“想要过来的话说一声就可以了,现在你一个人的话太勉强了。”
“一期哥……”
五虎退抓住哥哥的衣摆,“我想要待在主公大人身边。”
“好。”
一期一振点头,抱起他,将他带到了那座棺木前。
小短刀从哥哥怀中出来,没有再要他搀扶,自己颤抖着走上前,伸手抚上棺木,努力踮起脚来往里看。
“对、对不起,主公大人……”
目光中出现那位已经毫无生息的少女,五虎退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再度落了下来,“都是、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擅自叫出了主公大人的称呼,擅自把她认定为自己的主人,那主公大人她现在就还好好的。
都怪他,忘记了一期哥和其他大人的叮嘱,只一心沉浸在拥有主人的喜悦当中,都是他太自私太任性了。
黑色的气息越发浓重,灰黑色从发梢已蔓延至整个发顶,五虎退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异变。而这变化,清晰无比地被在场所有刀剑们看在眼中。
“退!”
一期一振不忍,他走上前,想要把弟弟抱开。在这样下去,会无法挽回的。
“一期哥……”
五虎退拽着哥哥的袖口,睁大了眼,“可不可以,在我死后,把我埋在主公大人身边?”
那样,应该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退——”
粟田口的其他小短刀们都冲了上来。
整个厅室,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其余的刀剑们,若不是低垂双目强作淡定,便是不忍地别开头去。
他们都无比理解五虎退的心情。
明明只是初次相见,应该并不存在什么深厚感情才对,可是啊,他们真的寂寞太久了。
五虎退只是终于将心底的愿望诉说表达了出来,看起来胆小懦弱的孩子,其实,应该是他们当中,最勇敢最坦诚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们必须接受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明明,他们只是遵循着内心,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与尊严。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还必须接受命运如此的惩戒?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不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凭什么连被阳光拥抱的权利都被夺走,凭什么要永远堕入黑暗?
凭什么,要一直孤独下去?
加州清光咬着牙,强自忍耐着心底的怨愤。
他想要在日光下奔跑,想要拥有光鲜可爱的外貌,想要为自己的使命战斗;所有可以忽略不去在意的东西,他都想要的啊。
想要主人的爱护,想要被温柔注视,想要念出那个称呼。
加州清光,是一振喜欢撒娇,喜欢被宠爱,最讨厌寂寞的刀。
他握紧了自己身侧的本体,慢慢站起身来。
“清光?”
大和守安定有些诧异地看他。
加州清光笑起来,暗红色的瞳眸映着烛火,却犹有泪光闪烁,他弯弯嘴角,走到了棺木旁,垂下眼帘,认真望向如同安睡着的陌生少女。
……我也可以叫您主人么?
少女当然没有回答他内心的疑问,但是加州清光的身体却忽然一抖,刷得睁大了眼。
“她的手指……”
他不可思议地喃喃。
就在近旁的一期一振听到了他的低语,尤抱着五虎退的可靠太刀抬起头,紧皱的眉宇间透出疑惑,“加州,你说什么?”
“她,”
加州清光的目光一眨不敢眨,傻傻盯着棺木,“她睁开眼了……”
!!!
厅室很大,并不是所有刀剑都听清楚了加州清光的话,但是并不需要他再度重复了,因为下一秒,他们自己已经看到了——
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揉着眼睛,一脸刚睡醒的睡眼惺忪的神情,从棺木当中坐了起来。
大家齐齐愣住。
然而看清楚了眼前一切的长生,却露出了呆滞的表情,她看着明显像是灵堂的布置,还有自己现在躺着的地方,加上那一支支阴森的蜡烛,炸毛了:“你们都对我做了什么啦!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既五虎退之后,加州清光也达成了传说中的自我攻略成就
以及,长生的棺木可不会就这么浪费了,以后还能用呢~╮(╯_╰)╭
第3章
这是……棺、棺棺材?!
长生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从那个特意为她打造的棺木之中翻滚了出来。
这些家伙都做了些什么啊?!
手脚发软,气急败坏之下,她动作很不利索,就在旁边的加州清光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您还好么?”
啪——
长生很不客气地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一副想要离他远一些的样子,满脸警惕与敌意,“不要碰我!”
加州清光一怔,神色晦暗,垂下目光后退了两步,如她所愿地与她保持了更远的距离,“抱歉……”
大和守安定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来。
五虎退在看到她醒来的那一刻便狠狠呆住了,满心的惊喜与快乐填充了那双已无神采的双眼,让已经像是死去的瞳眸再度泛起了微光。
正抱着他的一期一振自然注意到了,他也为此感到欣慰与稍许安心。
但是五虎退在下一秒,却咬着嘴唇努力站稳,抓着他的衣角将自己藏在了他的身后。
“退?”
乱藤四郎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五虎退却露出慌张的表情,用力地几乎是有些惊恐地朝着自己的几个兄弟摇头,小脸紧张慌乱。
药研藤四郎按住想要问些什么的秋田,低低地,“退不想要让这位大人看到现在的他。”
围聚在一起的短刀们先是疑惑,很快便醒悟明白了过来五虎退的心情。
他当然也很想要上前凑到那位少女身边的,但是他不想要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而且……
——不、不可以再伤害到她了,绝对不可以。
他咬着嘴唇,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情感。
他不可以再叫她为主公大人,不可以再亲近她了,他已经害死过她一次,一定一定不能再做出那种事情了。
就算再寂寞,再悲伤,也不可以了。
一期一振自然明白弟弟的心情,他有些心疼地伸手轻轻抚过那头已经近乎于黑色的柔软短发,低声道,“我知道了。”
身形高瘦的青年付丧神站起身,将自己的弟弟完全挡在身后,像是为他提供着躲避风雨的港湾,其余几位粟田口的短刀们,也齐齐站到哥哥身旁,为自己的兄弟遮掩住身体。
长生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聚在一起的这一群付丧神,目露狐疑与古怪。
“姬君,”
烛台切光忠走上前,有礼地朝她问候,语调不卑不亢,略显冷淡,“先前发生之事,您可还记得?”
长生有些警惕地看了看这个面貌英俊的青年,皱眉,“我从本丸的门口进来,然后遇到了他——”
她看了一眼大和守安定,又转开脸,“还有一只小老虎和一个小男孩,然后……”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脸色极差。
“然后您死了。”
烛台切光忠直白地说道。
长生咬唇不说话。
烛台切观察着她的神情,发现她脸上并没有意外与惊奇之色,便道,“您先前说,您是由时之政府委派前来接任这座本丸的审神者,那么,您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
长生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瞪着圆圆的眼睛,“所以,你们不许靠近我,不要跟我套近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好了!”
一期一振略微皱眉,他有些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的想法,她是希望能和他们保持距离,仅维持着工作上的关系,不要过分亲近,这样就能在不触发诅咒的情况下两厢无事。
她就是抱持着这样天真的想法来到这里的么?
这样的念头,太理想化也太过于想当然了。
一期一振想到躲在身后的五虎退,心绪有些复杂。
人心本就复杂难懂,变幻莫测,而拥有了人心的刀剑,所思所想,所感所虑,也完全不是他们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与预测的,就是人心了。
情感这种东西并不仅仅是依靠保持距离就可以稳固并且准确地保持在一个范围内的。
更何况,以本丸主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审神者,对于刀剑们来说,天然便拥有了主人的身份。
身为刀剑的他们,天生就渴望着主人的使用与爱护,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天性使然,在这样的前提下,保持距离,与主人维持冷淡疏离的关系,实在太过艰难了。
而这个女孩,完全将自己的生命安全,寄托在这样无法得到保证的境遇之下,未免太过天真单纯了。
一旦他们当中有谁动摇了,受到最严重伤害的,可是她本人啊。
不过……
“请问,”
药研藤四郎声音低沉淡定,小小的短刀发言时的气场却格外强大,让人无法不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您是复活了么?”
这是个好问题,也是在场所有刀剑心中想要明了的。
因为他们之前万分确定,眼前的少女确确实实死去了。
但是此刻她却又生龙活虎地站在了这里。
是诅咒已经失效了?
可是本丸外的天空依旧被黑夜笼罩,他们也仍然被邪气浸染着,并没有得到解脱。
被药研藤四郎一针见血的提问给问得语塞的长生眼神四处乱转着,支吾道,“那、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