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里有些苦涩,那时候的他,手握镇远军的半枚兵符,僵滞的局面一切都在等待着他去打破,而对她来说,她没有选择。
“这世上会有无数个沈长歌,可是我却只有你一个。”他心底酸涩,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角,眸亮如星,“临霜。”
“我知道,无论任何事,你可以毫不犹豫为我而死,但是,我们为何不想办法为对方而活着?”
“……”
“答应我,从今以后,无论何时,就算你是为了我。我们都为了对方,好好活着,好么?”
好在那些惊云诡谲,那些波折阻碍,终于都过去了。上一世他所遗憾的,不甘的,都可在这一世,倾尽全力去弥补了。
临霜心中大动,鼻尖微微酸涩。
同样回视着她,他的目光如星璀璨,就如许多许多年前,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一般亮灼。那样透彻的目光,蕴着些微的震惊与迷茫,却仿佛要探进她的心底。
心弦微颤。下意识地,她忽地探上前,轻轻吻住他的唇。
沈长歌怔了一怔。
那只是一枚极轻极淡的吻,鼻息间荡着她独有的栀子气息,犹若春夜里悄然盛绽的霜花,既微凉,又漫着清冷的芳香。不由自主地,他想要撷取得更多,猝然出手环住她的腰,热烈的吻烙下来,似轰然燃气的灼烈火焰,情意深浓,呼吸绵长。
深沉的吻仿佛跨过了这数年,这一世,抚平所有的酸苦伤痛,激荡了心底间最纯真热烈的感情。周遭的气息都似乎被蕴得温烫了,空气变得稀薄而昏沉。浓情的吻纠缠辗转,唇齿甘甜,气息幽婉绵延。
临霜的双颊泛出绯色,澈亮的眸仿佛漾着水光,她轻抵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胸膛温暖坚实的温度。平缓有力的心跳伴在耳侧,静静沉淀了她心头所有的迷惘。
四周无比的静。良久,她似乎有些羞涩,微声道:“那么,我们就一起老,一起死,好不好?”
沈长歌瞳眸轻闪。
静了许久,他忽然绽出一抹轻笑,顿了顿,伸手抓住了她的双手,转为十指相扣。低头埋在她的发丝之间,他的笑意浅然,声音比春风温柔。
“好。”
第132章 终章
三月春末, 草长莺飞。春光流丽,暗香疏影。
厉时三月,年前三皇子萧瑞伙同国相郝兴宏谋逆一案终于有了最终的结果。
经查此次萧瑞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罪名属实, 加之暗拢朝臣、预谋犯上、私训府兵等几项各大重罪,萧瑞其罪难恕, 依律当诛。梁帝下旨将其贬为庶奴,于三月十四午后, 自斩刑台对此处以极刑, 其心腹府奴上下皆流放漠北, 永生不允其赦。
随着萧瑞的处刑一下,很快有关国相郝兴宏诬害朝廷官员,暗中构陷太学院判岳远之私通外敌, 自战场安排暗箭杀害镇远副将沈震林等几项陈年旧案也很快浮出水面。据刑部连同大理寺对国相府进行的数月封查,确认了当年无论岳远之私通外敌,还是有关沈震林的亡故,皆为郝兴宏的暗中所为。郝兴宏身边的副手为将公抵过避免死罪, 主动向人招罪了郝氏一族这数年来所犯下的所有大小罪行。巨大的党羽轰然倒台,整个家族如一片被狂风摧折的散沙,朝中重臣心存忌惮, 纷纷尽情上奏鄙责其过,唯恐与其有任何牵连。
对此结果,梁帝不由震怒了,很快敕下旨意, 诛郝氏上下五族当众处以斩刑,杀无赦。郝后自后宫为后多年,却伙同萧瑞与其兄长试图谋叛,许顾及多年夫妻情意,梁帝特免其死罪,废除后位,谪贬熟稔,永禁冷宫。
如此自然是令所有人都十分满意的结果,妄图谋逆,构陷众臣,此等奸佞宵小之辈,人人得而诛之。郝氏自京州的地位迅速一落千丈,身败名裂,大街小巷纷传起对其的鄙薄之词。以及对其所害之人的无尽惋惜。
很快到了行刑当日,沈长歌特意请休,曾带着临霜至刑场看刑。郝家上下近百口人,在刑场之上密密横列,哀哭震天。在那一群人中,临霜竟无意瞥见隐在其中的陆大嫂,被绑缚在家奴的一列,惊骇得痛哭流涕。听闻她将一切告予萧瑞后,萧瑞便将她置入国相府为宾款待,如今风水流转,终是法网恢恢,令她得到了相应的报应。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望见了台下的临霜,整个人顿时激动不已,拼了命地挣脱,似想要祈求她出手相救。临霜只是漠然地撇开眼,听着监刑官一声令下,所有的哀嚎立时化作一片沉寂。
……
一切似乎都终于回归风平浪静。半月之后,另几则自梁帝亲自下达的旨意昭示天下,方一传出立即传遍了整座都城。
当年的岳远之私通外敌一案水落石出,梁帝为慰藉冤者之灵,下意勾销其罪册,恢其官位,设立灵堂,载入史册;镇远副将沈震林含冤而逝,追封其为怀远将侯,设侯灵,遣众臣祭拜。
除此之外,宫变当日的所有护驾有功者均按功行赏,镇远将沈震域同副将沈长欢、沈吟娆等人护驾有功,均按功拟配个大小封赏。其余上下各忠臣良将亦纷下赏赐。当日不慎亡故者,梁帝特钦旨自京州设立灵坛,以厚礼抚恤其亲属。
赏敕中唯一不曾提过的,却是在此次宫变中作用最大的沈长歌,本应处于头功,却迟迟不肯受赏。众人不禁猜疑,纷测想着陛下是何心思。未曾想时过不久,一则新旨再次传至民坊——
定国公府世子之侍读陆临霜,查实乃前太学院判岳远之之独女,为人文隽贤淑,名媛姝丽,且自宫变中果敢无畏,机智威勇,故册封陵阳乡君,赐以御仙花锦褾,金花五色绫十二幅,金银千两。梁帝厚爱,又特赐她与定国公府世子沈长歌为良缘,择良日完婚。
定国公府近日以来,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的忙碌之中。
世子大婚,诸事繁杂,整个公府上上下下倾巢而动,皆共同为了此次的婚典布置筹谋,婚期定于四月下旬,紧促的时间使得整个公府上下氛围紧张,不敢放松丝毫心弦。时隔近一月,公府之内已然开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氛围蔓延,几乎蔓染了城内的所有角落。
然而无论外面是怎样的沸沸扬扬焦头烂额,紫竹苑内却依旧如以往一般的清逸安宁。沈长歌下过严令,有关婚礼的一切事物有任何的疑问,全权交由他来处置,不令临霜插手分毫。每日待在苑中待嫁,她至多需做的便是配合裁缝测量身量,挑选花样,可谓闲得发慌。沈长歌看得出来,便特意在婚期临近前夕带她出门赏玩,倚舟游湖,登山采桑,乐然恣意。
临近傍晚,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府院前停下,他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在那个府院门口停驻良久,然后,推门而入——
仿佛是一处花海在面前赫然绽开。
视野所及之处,有无数的梨花旖旎相连,漫天纷飞。
临霜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是一处空荡的小院,灰瓦土墙,石磨方砖,主次卧坐落分明,并无倾颓之态。只是廊柱的漆色已然残淡,苑内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废弃多年。院中种着两个高大的梨树,梨花枝蔓相连,遮天蔽日,如一层铺于天际的雪,梨花随风翻飞,俨然似一处梨园。
临霜有些怔愕,莫名的,她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了着某种预感。
“这是……”
“是岳府。”沈长歌静静答道:“是你的家。”
临霜一怔,虽然心中已有了些预备,可乍然听闻,仍旧感到了心弦一颤。
“我家?”
“是。”他点头,上前牵住了她的手,慢慢走过这接连的几个小院。
府院不大,却别有洞天,看似虽小,屋宇陈设却极为巧妙,亭台溪池齐聚,花叶繁盛妖冶。只是似因多年不曾打理,到底显得有些杂乱。一枝细长的枫藤探出院壁,倚连攀爬,慢慢覆着整面墙壁。交织错落的藤叶间,点点鹅黄星花轻坠,散落在绿藤之上,别样的典雅。
一颗粗壮的树下,一个小小的秋千静静坠这,漆色半退,看着已有多年。步进最近的一间居室,屋中的木桌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桌上还搁着一套完整的笔墨纸砚,那透黄的纸早已被经年的雨水浸得残破。已裂了痕的桌角有被尖刀篆刻上的一个小字——
远。
远。远之……
她的眸倏然有些润了,回过头,有些惊讶看向他,不可思议,“这里怎么还会在……”
沈长歌宁静回视着她。
“当年你父亲被陷私通外敌,举族受牵,我祖父私通人脉,在死牢中寻了几个适龄的死囚,平安将你们一家替换出来。那时你父亲与我父亲一直私交甚好,我祖父他们也坚决不信他会有私通外敌之举,可是当下的情形,唯有先让你们改名换姓,置与安全之地,等到时机成熟再行翻案。”
“可惜,不久正逢我二叔沙场战亡,定国公府混乱之下,一时便耽搁了翻案之时。岳氏既定下罪名,岳府上下也遭遇查封。我祖父担忧会有人借机自岳府中动上手脚,更行诬害,便花以重金,将这一处买了下来。”
他偏头,巡视着这间腐朽尘埃的屋室,走到房中的最深处,一伸手,将桌上的一处红绸扯下来。
红绸之下,静立着两块陈旧的牌位,临霜望过去,目光在触及的一瞬赫然凝定。眼泪倏地掉下来。
太学院判岳远之之位……
“岳氏处刑之后,我祖父为了掩人耳目,便制造了这两枚牌位,置于此处祭拜,他本定于复年为你父亲翻案,不想公府却遭此祸。再后来,等到一切落定,你们一家已不见了踪迹,我祖父寻了你们很久,可是最终也不曾寻到你们的身影。”
她脚步微动,慢慢挪移过去,走到牌位前,缓缓屈膝跪下来,开口,“爹……”
手指轻抚住襟口,她的眼泪瞬间倾坠。
从没有想过,父亲曾经还经历过这些苦难。
在她的印象里,一直觉得父亲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他饱读诗书,会写无数种字,会写诗,有傲骨,似乎无所不能,他一直很钦佩父亲,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真正成为父亲所希望的,有傲骨的人。
而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似乎根本不了解父亲,也根本从未体会过他。
好在,一切都已过去了。
……
爹,娘。
陛下已宣告天下,称明当年你私通外敌的罪行乃佞臣诬害,他已为你洗冤昭雪。
这一次,你们可能安心了?
……
并排在她的身侧,沈长歌轻撩衣摆,同样屈膝跪下,朝着牌位静静俯首三下,凝神望着牌位上的字迹,他轻轻启口,“岳世伯。”
清淡的声线笃定,“请您放心,您的冤屈,而今已经澄明,您的风骨,临霜也在传承。从今以后,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临霜,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爱她,还请您在天之灵放心安心。”
临霜轻怔,微愕地转过头。
他也同样偏过头看她,唇角温然微笑,伸出手,慢慢拢住她的袖摆,十指相扣。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一切都会过去。
而余生,还那样长。
……
·
定国公府世子的婚礼惊动了整个京州帝都。
四月下旬,定国公府宴开千席,宾客云集,整座京州官客贵族齐聚一堂,十里长街红妆倾覆,共同迎接这场盛大的婚礼。
彻耳的鞭炮震耳欲聋,即便隔着几条街巷,仍可听得十分清晰。欢乐的丝竹鼓乐一道弥漫,喧天的喜气几乎浸染了整个帝城,令人叹为观止。
十里长街两侧观者如云,联袂成荫,还没等到吉时,整个街巷便已几乎围得个水泄不通,这等空前的盛况却非仅仅只是因由这场婚礼,而是因由,民间盛传,此次公府世子所迎娶的,竟是一个小丫头!
一个身份低卑的丫头怎可做未来公府的主母?流言盛传间,民众对这准新娘的身份不由议论连连,众人只想一探究竟这丫头究竟是怎样的天资国色,竟可令定国公府世子倾心相付,甚至蒙的陛下的隆恩,降旨赐婚。
“我可听说,虽然这位少夫人是丫头出身,可却是个绝代的美人儿,那貌美如花得可是连大部分的公主小姐都不可及。而且据说那受冤的岳院判,正是她的亲父,她可是为了为父鸣冤,才委身公府为奴婢的!”
摩肩擦踵间不禁有人开始谈论,互相交换起近来所听闻的传言。一语方落,另一个声音立即升起,带着些茫然的疑惑。
“可我怎么听说,这丫头是岳院判之女只是个说辞,其实根本便不是,只是她身份太低,无法直接嫁予定国公府世子为正妻,陛下这才想了这个法子,给她抬了身份,说她乃忠臣之后,再嫁到公府去!”
“不可能吧!先前陛下不还曾因她是岳远之的后代曾赐过死罪?若不是岳氏之女,又怎会有这一档子事?”
“不是说那不过是世子跟陛下为擒敌一块设下的计?”
一个人哈哈聊笑,“反正不管怎样,这位少夫人便是丫头出身无疑。早知如此,我也该让我那闺女进公府伺候人才是!”
“哈,想得美,那你也得看你那闺女的相貌够不够的上这位少夫人才是!”
……
嘻嘻哈哈的谈笑间,远处接亲的队伍终于迎近,冗长的车驾绵延极远,一眼望去如一溜火红的云。打头驾马的正是公府世子,一声红妆面朗如玉,笑意盈盈地穿过大街的人群。
队列的中央是一架四马齐牵的马车,车内的身影影影绰绰,映出一个女子妙曼的身形。虽望不清容貌,可见型已教人格外心怜。一阵风过间,车帘微微漾动,众目之下只见那遮面的盖头微微飘起,现出了一张绝美的容颜。
整个街道似乎瞬时消匿了大半的声息。
四下所有的流言蜚语似乎全部都变得无关紧要,所有人的思绪似乎皆顿停在那一闪而逝的容颜,才佳貌俊的贵家世子与风姿绰约的佳人,郎才女貌,才子伊人,无疑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马车静停在定国公府的大门之前,沈长歌翻身下马,以红绸挽着临霜,踏着脚下的红绸锦绣,跨过一院一院的门槛,慢慢走进众人的视线。周围的众人笑颜赞贺,震耳的鞭炮冲响连天。老夫人与长公主坐于上座,望着那一对缓缓而来的新人,由心的喜意蔓上笑颜。
“一拜天地——”
一片轰然笑语间,喜娘依例高声呼喊。
“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