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就不怕热闹,陈氏赶紧让人添碗筷。姨母带着青窕入门,容嫣带着容炀给她施礼,叶绮蓁含笑点头,清眸中温慈流淌,暖意融融,容嫣看着她竟有种见到母亲的感觉。
本是蒋氏挨着容嫣,青窕抱着二舅母的胳膊撒娇,挤在了中间。蒋氏嗔笑拍了拍她小脸,“我可不是冲着你面子,是冲着你肚里这个小东西!”说罢,大伙都笑了。
容嫣看着好不感慨,这才是家吗!
“嫣姐儿如今搬来了,家里便又热闹了,老太太可是高兴了。”蒋氏看着婆婆笑道,沈氏点头,笑道:“有祖母在,日后什么都不怕了。”
心暖归心暖,可有些事还是得说。
“我答应祖家留在宛平容宅……”
“我知道。”二舅父叶承稷道了声。“当初我应下也不过是怕她们阻隔耽误容炀的学业,眼下你们人都来了,她奈得了谁,踏实住着。”
“只怕给长辈添麻烦。”
“说的这叫什么话!”沈氏捏着孙女的手嗔道。可心里却是更心疼她了,恼那些没良心的。“当初你嫁到秦府何等风光,我们都以为你过得好,若是知道那般挨日子早便把你接出来了。这些年我几次见你,你都不肯道一句苦,想来也是被容家那些人逼的,他们岂拿你当家人了?眼下还在乎她们?别说有我在,就是没有我那天,你舅舅舅母哪个不是你亲人,怕她做甚。”
满桌人连连点头,叶承稷又道:“你不必担心,眼下她们也没心思来闹你了。”于是便将听闻的容嫣如何逼容家休了万氏的事道了来,惹得大伙不由得对这个印象里柔弱的姑娘刮目相看。
叶承稷又道,万氏被休本想找娘家人去闹,怎奈万家心思都在济宁的那船药材上,哪还顾得上她。提到药材,叶承稷鄙夷地挑了挑嘴角:“仗着沾亲带故,竟和我压低佣金,敢情他的损失还要从我身上出?休得好,万氏这一休,我更用不着帮他了,他便等着开春运河解冻再走吧,这钱不就省了。我看他倒是那船药还留得住留不住。”
容嫣抿笑。叶承稷劝道:“不必担心你祖母,眼下分家这事闹得好。她如今不敢再惹你,你二叔更是不敢,若是真的分了家那容家就垮了。再说梁氏最在乎面子,撑了大半辈子的家她不敢说毁就毁。”
倒是这么个理。当初容嫣没把二叔一家逼上绝路也是让他们有个顾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他们真的一无所有,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们能消停才是最好的。
“那嫣儿留京,我日后岂不是看不到她了。”青窕幽幽道了句。
“你就想你自己!”姨母含笑瞥了她一眼。“你怎就不知道让你那夫君迁个京城的官,回京啊,害得我都瞧不见你。”
青窕撇了撇嘴。“他一个武职能留宛平就不错了,若是去了九边,更瞧不见人。初二那天听他道,英国公府挂帅要出征西北,好几个侯伯被点了名,得亏他戍守宛平,不然也去了。”说着,青窕看了眼容嫣,这满桌子的人也只有她见过英国公府的人,虽说只是个纨绔三少爷。
容嫣没敢抬头,喝着眼前的汤。想了想转而笑道:“我巴不得留下跟亲人在一起,天天守着外祖母才好,但我还是得回宛平一趟。我在宛平置了田庄,眼看开春了,还得回去安排。等都妥了便回来。”
不过几百亩的田庄而已,叶家随便在京城拣个铺子都抵上好几个了。叶承稷含笑摇头,有叶家在她还在乎这些作甚。
可叶家是叶家的,她若只是需要个容身之地,叶家肯定亏不了她,但是她得为容炀的以后打算,得有一片家产给他撑脊梁骨的。且以她现在的境况,她不能把一辈子都押在出嫁上,与其整日无所事事地躲在后宅选夫挑婿,或者任人挑拣,还不若做些什么充实生活。人不一定要靠着夫家靠着祖家,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怕亲人多心,她简单解释了几句。叶承稷是知道这个外甥女是个有主意的,而且也固执得很,于是对着母亲点了点头。
沈氏不情愿地拉着外孙女,像割肉似的不舍。容嫣安慰她:“祖母放心,我不过去去几日便回,回来我好好陪着您,况且容炀还在呢。”
看了外孙,沈氏勉强点了头,然忽而想起什么,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得找个人‘押’着你去才行。”她眼神朝二房那瞟去,最后定格在三房。她直视二少爷,肃然道:
“寄临,你陪表姐去吧。”
话一出口,叶寄临身边的陈氏登时僵住,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没待儿子应声先行道:“母亲,眼下要春闱在即,还是让他安心备考吧。”
“寄临文才在京城数一数二,前些日子他祖父翰林院同乡来过,道寄临此次春闱必然榜上有名,况且科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些年的底子他错不了的。而且容嫣不是说了,几日便回,是吧?”沈氏再次望向孙女,求证似的笑笑。
容嫣能说什么。她看得出陈氏是不想儿子去,再说她也用不着人陪。“外祖母……”
“祖母,我去。”叶寄临应道,随即看了看母亲,笑容安抚。“母亲放心,不会耽误春闱的。”
他都应下了,容嫣也推辞不得。想想外祖母也是够用心的了,她这是怕自己一去不回,找个带着任务的人给自己定了个时——为了不耽误叶寄临春闱,容嫣必须提前回来,不然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容嫣是这么想的,可陈氏不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个婆婆心里装的是什么了……
晚饭后,叶家二爷和三爷去了大书房。回二房棠棣院的路上,陈氏遣嬷嬷先带小姐回去,她带儿子去了花厅。
“你不该应下。”陈氏皱眉道。
叶寄临看着母亲笑了,不以为意道:“祖母遣我去便去了,为何不应?”
“你不用与我装糊涂,你祖母的心思旁人看不出,你会不明白?”
被母亲这么一说,叶寄临垂下眼睑,虽还在笑,但表情不甚自然。陈氏叹了声。
“就算心疼她,要家人去接,可还有大房的寄岑在呢,何故偏叫你去。这会儿也是,单单要误你的事让你跟她去宛平。宛平还有临安伯府,有青窕在,有何可担心的。还不是想……”
“母亲,别说了。”叶寄临打断她。“您想多了,许祖母只是觉得我二人自小关系好罢了。再说何来误我的事,您放心,儿子必定给您考个好名次,让您家里家外都抬得起头,如何?没准您还能做状元母亲呢。”
叶寄临哄劝母亲,笑弯了眼。陈氏就怕这个,一股恼气被他压下五分。
“就你会说!”她瞪着儿子嗔道,“这话放这,你若考不中状元,瞧我怎么收拾你!还有,别跟我说这些转移话头,你祖母又不是没动过这心思。我喜欢容嫣心疼她,拿她当女儿看,可我也只能拿她当女儿。”
“当女儿就好。”叶寄临笑意不减,“当女儿更应该我这个做弟弟的去送了不是。”
陈氏简直气得说不出话了。有时候真羡慕蒋氏,怒气了还能敲打儿子两下,可面对自己的儿子,她真是下不了这个手。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陈氏叹了一声,怏怏不悦地走了。
看着母亲丧气的背影,叶寄临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心的凝重……
第42章 惦念
燕归坊,莺莺曲音, 袅袅婉转, 撩得人心驰荡漾, 可即便如此也动不了虞抑扬的心。十几岁便驻守沙场, 这曲调对他而言便是靡靡之音,不听也罢。
方才与妻子出行,半路被人请了来,他在雅间里侯了有半刻钟了。
“二哥。”侧门打开, 虞墨戈入门唤了一声。虞抑扬抬头微怔, 随即垂目哼笑。除了他还能有谁。
“几时回来的?”虞抑扬漠然问。
“前日。”
“为何不回府。”
“我不是为他们回的。”虞墨戈佻声道, 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虞抑扬瞥了他一眼, 低声道:“母亲很记挂你。”
“嗯。”一声淡应,兄弟二人再无他言。半晌,虞墨戈道了句:“二哥为何要回?英国公府的事你也应该听闻了,世子就等着你回呢。”
“我回也不是为了他们。”虞抑扬借他的话回了句,朝窗外看了眼,妻子还坐在楼下等他。“我是不想他再把英国公府毁了。”
虞墨戈沉默了, 他明白二哥的心思。他为人忠贞, 对他而言国事大于天, 他知道虞晏清不能胜任反而会毁了英国公府甚者祸国, 故而才会回来, 替虞晏清出征。
“不过不必了,辽东突然告急,我今晚得回了。”
虞抑扬淡然道了句, 虞墨戈点头。回去就好,看来陆参军已经到辽东了……
在虞墨戈的印象里二哥一直都是性子极冷,硬得跟块石头似的,和兄弟相处不来与整个国公府都显得格格不入,虞墨戈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二哥。
直到前世他被围困,虞抑扬来援救,二人促膝长谈才道出了这个心结:母亲疼爱大哥,祖父偏爱三弟,作为庶出的他无论多努力都换不来家人的重视。直到参军入伍识得了曾经跟随父亲的千总,他酒后失言,才知原来自己是父亲从边疆捡来的。他明白了,于此,对亲人更是疏远。
但看似疏远,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英国公府,包括营救虞墨戈。
虞墨戈今儿见他可不仅仅是为了出征。前世,虞抑扬有个秘密还未曾告之他便战死沙场,他总觉得这个秘密和英国公府有关。
“二哥,你为何不回京。”虞墨戈蓦地问了句,“常年驻守在外,你到底在躲什么?”
闻言,虞抑扬微愣,有那么一刻他恍惚了,然却冷回了句。“那你又在躲什么。”
……
虞抑扬下楼的时候妻子孙氏还在听戏,他看了眼妻子,笑道:“久等了。”
孙氏看着英气逼人的丈夫,柔声道:“没有。”
这的确不算久——
嫁给他六年,总共在一起也不过几月,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唯一的生活便是在后宅等他。
见丈夫不言语,孙氏问道:“你可与三少爷说了?”
虞抑扬摇头,黯淡道:“我不想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了。”
“你不是不想参与,是不忍伤他心吧。”孙氏嫣然而笑,想摸摸丈夫,可伸出去的手又顿住,分开得太久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虞抑扬看着心酸,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紧紧攥着。他握刀的手粗糙,与孙氏柔嫩的皮肤摩擦,却让人莫名心安。
虞抑扬偏头看看戏台,温柔道:“好听吗?”
孙氏点头,可想想他不喜欢,又连下摇了摇头。
虞抑扬笑了,拉着妻子道了句“我陪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揽着妻子坐下了。两人相偎孙氏好不羞窘,然夫君的手一直扣着她不叫她动。他怀里暖,好似还能闻到风沙的味道,孙氏仰头看着他硬朗的下颌,不自觉地笑了。
楼上窗前,虞墨戈把这一幕瞧在眼中。心里有个惦念的人真好……
“九羽,容家小姐在做什么?”
……
容嫣来了叶府就没闲着,和外祖母商议初八走后每日都陪着她,只有她歇下的时候容嫣才能去找舅舅叶承稷。
她与舅舅道来,自己的六百亩地想要种棉。未曾多说,叶承稷便将她的心思都猜到了。北方日照适合种棉,而棉较丝绸价低又比麻耐磨,眼下百姓生活对它的需求量很大,供不应求。但问题是,北方虽适合种植但棉纺织业不发达,需要到南方。
果然是经商之人,看得这般透彻。容嫣感慨,并询问起运输的事。除了官府漕运,通州船队大部分都是叶家的,运送点棉不算什么,捎带脚的事。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舅父没和她见外,但她不能利用这个便利去占便宜,还是想请舅父帮她把这笔账算清。
叶承稷无奈,其实这笔账不难算,因为根本就是不赚钱的事。若是只把北方的棉卖到江南倒是还能略赚些,而这些钱也不比种桑茶要多。若是在淞江纺织,再做成布料送回来,那手工,耗损,运费等等全部加在一起,怕最后到手的利润微薄得还不如直接把田租出去。这便是需要棉而种棉人极少的原因。
不过棉业发展必然是个趋势,叶承稷还是支持她,道若是真的想试试他还是那句话,不管陆运水运叶家商队随她支配。
容颜摇头。这就没必要了,这明摆着赔钱的买卖还要一意孤行,就算钱到手了,还不是叶家往里面搭的吗。她是要赚钱,可不是要赚叶家的钱。
看来这条保守的路线是走不了了,容嫣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她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棉纺织作坊吗?”
“可以啊。”叶承稷应道,“这想法很好,可是淞江纺织要成熟得多,南北都无以匹及。我们纺织的棉布,同样拿到市面上根本比不得人家的,倒头来还是要压低价格,还是不赚钱。”
“那就学艺,请淞江的师傅来。”
这话一出叶承稷怔住,随即笑了,摇头道:“甚佳,可这需要的资金更多,投入得也更多。”这无疑是个好计划,可前期投入太多,周期又长,极少有人敢下这个决心。
容嫣笑了,可行就好。与方才提到运棉到淞江纺织比起来,这是有前景有意义的战略性投资。虽前期投入多,可一旦正常运转,那便是一个良性循环,后期收益无限。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叶承稷拍案叫好,这提议虽好,可他更佩服外甥女的决心胆魄。如果方才为她提供运输不过是哄着她开心,帮她赚点体己而已,那么此刻他是认真的了,他让外甥女放心大胆地去做,若是遇到财力物力人力任何方面的麻烦,都可以找他。
容嫣这回应下了,因为此帮非彼帮,这件事是有意义的。如果成了,不但对自己就是于叶家也是有利的。
若是真的办纺织,那么这个计划可是要比种六百亩田更大,而且这些棉也根本不够。看这趟宛平之行,容嫣果真是势在必行。
初八那日,大伙送容嫣和叶寄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