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话了两句,赵嬷嬷又说了两件要请沈惜示下的家务事,便听到小丫鬟通传说侯爷回来了。
赵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只见乔湛大步流星的自己撩帘走了进来。
见了赵嬷嬷,乔湛先是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旋即松开的眉又紧皱了起来。
“侯爷,您回来了。”沈惜一眼便猜到了乔湛是所为何事,她故意没说破,抿着嘴微微一笑,便上前亲自帮乔湛换了外头的衣裳。
乔湛忍了又忍,见沈惜没问,终于没忍住问道:“阿漪怎么说?”
瑞亲王府中发生的事早就传开了,乔湛自然也知晓了在宴席上发生的事。他又是惊讶又是不甘,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齐珏竟真的这么快说服了家里,不甘则是舍不得妹妹就要许给别人了。
“阿漪跟我说,她想试一试相信齐珏。”沈惜见乔湛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兀自纠结着,也不再卖关子。“我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
若是乔漪能摆脱那件事带给他的阴影,自然是好的。乔湛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担心乔漪钻牛角尖,会觉得哥哥嫂子是嫌她累赘,才要她快些嫁出去。
饶是她这么说,乔湛皱紧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仍是紧绷着脸,像是某种大型的食肉动物炸毛一样。
“我知道您舍不得阿漪。”沈惜在心里笑了笑,给纠结的乔侯爷顺毛道:“可阿漪离及笄还有一年,可以先定亲,最早也要及笄后再提阿漪的出阁之事。”
乔湛这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侯爷,说起来咱们还要感谢齐家大夫人。”沈惜隐去了脸上的笑意,换上了郑重的神色。“当时瑞亲王妃又要拿阿漪的亲事做文章,陈莹胡搅蛮缠提到了齐珏救阿漪的事,齐家大夫人这才开口的。”
沈惜倒不是怀疑齐家大夫人只用权宜之计敷衍。以齐家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真的情愿,犯不着出这个头,随便找个话带过去也就是了。
趁机挑明两家的意思,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瑞亲王妃又逼你了?”乔湛闻言神色微冷,自从祁慎的人马帮了救了乔漪以后,自己只是送上了金银财物,并没有站队的表示,祁慎便有些着急。
沈惜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前几日兵部尚书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今上属意从左右侍郎中擢升一位。听圣上的意思,似乎是左侍郎更合圣上心意,他曾是护国公的旧部。”
护国公?
沈惜有些茫然的看着乔湛,一时间没想起来为何会让祁慎急切。
“安亲王的发妻便是护国公嫡长女。”乔湛提示道:“也是祁烺的生母。我在宫中听说烺哥儿的病似是大有改观,圣上还有意让我指点几位小皇孙的武功,特特点了烺哥儿的名字。”
原来如此,难怪祁慎着急了。
烺哥儿的外家是护国公府,若是往日烺哥儿痴痴傻傻倒也罢了,他还不放在心上。可眼见烺哥儿竟像突然开窍一般,又深得圣上喜欢,他自是怕祁恪再度越过他去。
抛开祁恪不提,沈惜还是非常喜欢和心疼烺哥儿的,听到乔湛这么说,她心里头还是高兴的。虽然她从没认为烺哥儿真的是人们口中的痴傻之人,可也替他着急。
“今日我在瑞亲王府见到了烺哥儿,他果真大有不同。”沈惜回忆起方才见到的烺哥儿,他确实比原先更外向活泼了些,看起来似乎明白事理了些。“能早些开窍自是好的。”
可沈惜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只是说不上来。烺哥儿的行为举止,仿佛有些刻意似的。
大抵转变时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眼下沈惜来不及多想烺哥儿的事,既然已经在瑞亲王府公开两家的意思,恐怕她和齐家大夫人都要有所表示。
想到这儿,沈惜忙拉着乔湛商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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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府。
从瑞亲王府回来后,护国公夫人王氏心中早就萌芽的一个想法,愈发的坚定起来。
“夫人,奴婢给您端碗参茶来?”服侍在一旁的张嬷嬷见她神色有异,忙在一旁低声到:“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氏摇了摇头,她靠在大迎枕上,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坐下来,咱们说说话。”
张嬷嬷自小便在王氏身边服侍,长到十六七岁时被王氏指了一门亲事,未婚夫在成亲前不慎坠马身亡,她守了望门寡,便自梳不再嫁人。素日里她最得王氏的信任,甚至比王氏的儿女还深些。
“是,夫人。”张嬷嬷应了一声,在软榻前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屏退了房中的服侍的丫鬟,王氏方才缓缓的道:“你如今看烺哥儿这情形,该是开窍了罢?”
烺哥儿曾是王氏心中最深的痛,独女早逝后,留下一子,模样最是玉雪可爱,王氏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偏生随时烺哥儿年龄的增长,本该活泼伶俐的孩子,确实看起来有几分异常。三岁时还说不出完成的句子,性子实在是闷极了——王氏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外孙是个痴傻的孩子。
宫里的御医都给烺哥儿瞧过病,宫外凡是能听说过的名医,也全部都请了过来给他诊治。可皆是没瞧出病根儿究竟在何处,多少大家名医也不过是含混的说句“贵人语迟”。
王府养得起烺哥儿,她的陪嫁也全部都留给烺哥儿,烺哥儿这辈子锦衣玉食无忧。只是没有可靠的人,能护得烺哥儿一世周全。
幸而祁恪对发妻十分敬重,待烺哥儿也是十分的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悉心照顾。总算让王氏有些安慰。
可就在前些日子,烺哥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有了些四岁孩童该有的模样,会说笑了,读书也很有进益,不再抗拒接触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张嬷嬷自是听出了王氏的喜悦和担忧,她忙笃定的应道:“夫人,连御医都说了,咱们烺哥儿本来就没什么病,如今长大了自然好了。前日哥儿过来身上戴的那块玉佩,不就是他诗背得好,圣上听了高兴才赏的么!”
想着那日烺哥儿靠在自己怀中软软的叫自己“外祖母”,还撒娇似的要枣泥山楂糕吃,王氏不由又红了眼圈。
“这孩子命苦,才生下来多久就没了娘。”王氏长叹一声,道:“若是他娘知道他有今日,心里头也是高兴的罢!”
说着,王氏不由滴下来泪来。
张嬷嬷忙递上帕子,劝道:“您快别伤心了,大姑娘在天有灵,正是保佑着烺哥儿呢!若是见您如此,大姑娘也不好受。”
王氏膝下只有一女,虽有几个庶出子女,面上对她也尊敬,只是并不十分亲近,素来外孙最是百般疼爱。
“如今烺哥儿不同了,我也该为他好生打算一番。”王氏止了泪,神色肃然道:“断不能让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她的话音未落,张嬷嬷便猜到些意思。
在安亲王续弦时,也征求过护国公府的意见。陈莹的娘家和护国公府有亲,且往日里陈莹对烺哥儿亲近——那时王氏想着,烺哥儿虽是嫡长子,可终不能当上世子,哪怕是陈莹为了讨好安亲王,陈莹也会善待对她的孩子没威胁的烺哥儿。
可如今不同了,烺哥儿若是心智恢复了正常,且他本就是嫡长子,又有祁恪亲自教养的情分,世子之位还说不准会落到谁的头上,等到陈莹生下儿子时,便会觉得是烺哥儿阻挡了她儿子的路。
“夫人,陈氏她敢么?”张嬷嬷压低了声音,“宫里淑妃娘娘也甚是看重咱们烺哥儿,不时就接进宫去。王爷更会把哥儿带在身边。”
王氏听罢,意味深长的道:“就算陈莹心思单纯,别忘了,为母则强。”
她特意加重了后面四个字的声音,王嬷嬷默然。
“咱们的人,从王府里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王氏问道。
先前烺哥儿那般情况,王府又是没有女主人,全部在祁恪的掌控之中,故此王氏干脆不插手王府的事务,祁恪自会护佑烺哥儿的周全,也会觉得护国公府懂事、有分寸。
只是当常玥、陈莹进府之时,王氏便开始了自己的布置。左右安亲王府这潭水已经浑浊,尤其是常玥很可能生下嫡长子,她不放心唯一的外孙,总要有自己的人在他身边。
接下来碰上常玥没了孩子,王府中的人员有了不小的变动,王氏总算启用了些眼线。
“常氏和陈氏走得很近,完全没了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张嬷嬷道:“王爷似乎已经恼了陈氏,这些日子还是不怎么去陈氏房中,常氏那儿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反而是陪着烺哥儿的时候多些,亲自指点他功课,还说等哥儿身体再好些,要指点哥儿的武艺。”
王氏欣慰的点了点头。
“王爷终究是个念旧情的,替素娘守了三年。”她伤感的道:“只可惜的我素娘是个没福气的,否则夫妻相敬如宾,也是一段好姻缘。真恨不得我替她去了,也好过丢下烺哥儿孤零零的一个人!”
张嬷嬷忙道:“夫人,您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烺哥儿还要靠您帮他撑腰。如今他叫母妃的人不是他的亲娘,万事少不了您这位嫡亲的外祖母。”
“我自会为了烺哥儿好好的活着。”王氏闻言,竟冷笑一声。“我听到些传言,说是常玥腹中的一双儿女夭折,同陈莹脱不开干系。”
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那么说的,虽然不十分确切,倒也有一二可信之处。
“那常玥好歹是庆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太后的侄孙女,她又怀了王爷的骨肉。”张嬷嬷愕然道:“陈氏果真敢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
王氏微微颔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氏满心都是烺哥儿,故此不敢掉以轻心:“就算常氏生下男婴,也不过是庶长子罢了。烺哥儿可是王爷的嫡长子——”
张嬷嬷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若是烺哥儿是个痴傻平庸的,陈莹还能勉强容他。一旦烺哥儿开窍了,只怕陈莹又要想出什么鬼蜮手段,来除去他,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利益。
世子之位只有一个,自己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先前我竟没看穿陈莹。”王氏暗中懊悔,今日在瑞亲王府中见到陈莹待烺哥儿的态度,太过刻意少了亲昵。想来平日她待烺哥儿并不亲。先前烺哥儿呆呆愣愣的,还看不出来。如今烺哥儿正常了,才感觉出差别来。“只是陈莹嫁给王爷还没满一年,且陈莹娘家到底是一方的封疆大吏,总不好废了这王妃。”
张嬷嬷暗暗心惊,自家夫人这一回只怕要狠下心来为烺哥儿谋划了。
“我要让她自己提出来立烺哥儿为世子。”王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除了坚定竟还有几分狠绝之色。“安亲王世子,只能是烺哥儿一人。”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陈莹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管,请立烺哥儿为世子?
等等,莫非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你亲自准备,不得假手他人。”王氏叮嘱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找可靠的人做。”
张嬷嬷用力的点了点头。“您放心,为了大姑娘、为了烺哥儿,奴婢一定把这件事办稳妥!”
王氏神色稍缓,忽然她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不知常侍妾是否知道那传言?无论真假,她一定恨极了陈莹罢?失去理智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什么的……不用我教你了罢?”
“夫人放心,奴婢知道。”张嬷嬷已经完全明白了王氏的意思,她淡淡的笑道:“她们两个狗咬狗,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奴婢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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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定下和齐家会面的时候,沈惜倒先去了一趟承恩伯府。
白姨娘到底碍于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的随意出来,她透了些想面谈的意思,沈惜爽快的答应过去。
当初白姨娘母女冒着被刘氏责罚的危险来给她通风报信、救了她的性命,否则她刚穿过来,就要被毒死了,那岂不是太冤?
这恩情总是要报的,容娘能有个好归宿,便是白姨娘最大的心愿了。
“劳您走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白姨娘早早的便迎在了二门前,神色间俱是恭恭敬敬的。
沈惜笑着摇了摇头。“姨娘客气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您!”白姨娘引着沈惜去了她先时在承恩伯府住过的碧波院,笑道:“没想到侯府和将军府又要成一件好事,可见姻缘都是天注定的。”
知道白姨娘并无刻意刺探的意思,沈惜便也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道喜。
“半个时辰后派人去请二姑娘和三姑娘来见夫人。”白姨娘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了一声,她朝着沈惜歉然一笑,道:“真是过意不去。”
若是沈惜到了承恩伯府,只让容娘见沈惜自是不合适。抛开猜测沈惜厌恶刘氏柔娘母女连带着不喜慧娘,而且白姨娘是有私心的,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些细枝末节沈惜自是不大在意,两人屏退了丫鬟,低声说起话来。
还没等白姨娘派人去请慧娘,自打沈惜进门的那一刻起,慧娘便知道了她到来的消息。到底刘氏经营承恩伯十数年,白姨娘还难以接管彻底。
“白姨娘带着永宁侯夫人去了碧波院,三姑娘也还没有被叫过去。”眼见盛装的慧娘神色漠然的端坐,小丫鬟上前惴惴的回了话。
白氏倒是会做人!
慧娘在心里冷笑一声。到底白姨娘还要在父亲心里维持她贤良识趣的形象,不能用正房招待沈惜。而她小院子是姨娘的规格,接待侯夫人还差了些。思来想去,竟也就那处还合适些。
她先前怎么没看出来,白姨娘是如此周全的一个人?
“姑娘不过去吗?”她身边的大丫鬟急急忙忙的道:“都没请您和三姑娘过去,白姨娘一定是心里藏奸。您可是嫡出的姑娘,总不能让她们母女谋算着,越过您去!白姨娘还真当这伯府里就她说了算?咱们正房没人了?”
慧娘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只见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她仍是面色镇定的摇了摇头。
她这口气要沉到最后,毕竟白氏是父亲的枕边人,若是白氏说了她的坏话,只怕父亲也是会信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