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穿了件杏黄色的衣裙,只是料子、样式都比先前的精致、贵重了不少。
沈惜扶着兰草的手,绕过了影壁,到了太夫人的正房前。
只见眼前便是五间甚为轩昂开阔的正房。她略掀了眼皮打量了周围环境,应季的花木摆布错落有致,院中还有一方小小池塘,许是为了锦鲤而设。几个身着不俗的丫鬟正候在抄手游廊上,见沈惜进来丫鬟们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轻易不闻咳嗽和走动声,想来太夫人这儿的规矩十分严谨。
早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扬声通禀道:“大奶奶来了。”
兰草等人没有太夫人的吩咐是不能进去的,她和腊梅只能等在廊庑下,看着沈惜一人进去。
绕过穿堂的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大屏风,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端坐在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她穿着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的褙子,象牙色洒金丝襕边马面裙,通身的气派尊贵十足。头发整整齐齐的梳成攥盘好,戴了几件翡翠、猫眼石的首饰。一见便知是她太夫人的身份。
乔三夫人则是端坐旁边铺着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见沈惜来,乔三夫人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孙媳见过太夫人。”沈惜落落大方的上前见礼。
“侄媳见过三婶。”沈惜对乔三夫人不悦仿佛视而不见,她的表情恭敬柔顺,让人挑剔不出错儿来。
太夫人从沈惜进门的那一刻起,便知道先前那个懦弱糊涂的沈惜不见了。今日她穿了杏黄色的衣裙,显得整个人俏丽了不少,发鬓上的凤钗显出了侯夫人的尊贵,面庞上隐隐透出几分艳光。
一向只穿深色衣裙、装饰寒酸的沈惜,如今的变化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如今你坐稳了主母的位置,手段越发成熟老辣,听不进长辈的劝了。”乔三夫人见沈惜愈发的光彩照人、大方从容的站着,便觉得大为光火。她夹枪带棒的道:“我看咱们侯夫人明日连太夫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乔三夫人一直憋着股子劲儿,红缨的事她忍了又忍,今日见了沈惜,终于都爆发了。
沈惜自然不能让乔三夫人胡乱定她的罪,她故作讶异,一脸不解的看着乔三夫人,柔声道“三婶说的是什么话,侄媳竟是不懂。侄媳才进门,您便说了一篇诛心的话,侄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乔三夫人见她装傻,愈发愤怒。她才要发作,忽然目光落到沈惜绝色的面庞上,不由计上心来。
“今日打扮得倒鲜亮。”乔三夫人撇了撇嘴,想到她过去的两次,沈惜竟都未起身迎接,她不怀好意的道:“只是你这几日没来给太夫人请安,只说是病还未好,脚也还伤着,压根起不来身,我看着倒是没什么不妥。”
沈惜微微挑眉,心中哂笑。她以为乔三夫人能找出何等体面的借口发落她呢,原来也只会拿出这种处处给她递把柄的话。
比起她的刻薄,沈惜淡定太多。“侄媳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您和太夫人都是知道的。后来好些了,只是走路有些不便。太夫人体恤,便没让侄媳过来。不知是哪个没规矩的奴才乱嚼舌根子,竟胡乱传话给您,平白让您担心,倒是侄媳的不是。是谁胡乱传的,您告诉侄媳,侄媳一定重重发落她给您出气!”
乔三夫人被沈惜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噎得无语。
明知道三房安插在沈惜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已经被赶了出来,沈惜还说这样的话恶心她!
她才没傻到把几个无关紧要处安插的人,都说出来!
不等她说出什么来描补描补,沈惜神色愈发的恭顺,声音也愈发弱了下来“病了这几日,虽然短了精神、身上也不大爽利,但总不好叫长辈们跟着担心!故而侄媳才让丫鬟帮忙理了妆,若三婶您觉得不好,侄媳下次记着便是。”
沈惜的弦外之音很明确,为了不让长辈担心,即便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也过来了。还特意遮掩脸上的病容,这是孝顺!简直能女四书中的纯孝!
即便你是长辈,也挑剔不出错处来。
想鸡蛋里挑骨头刁难人?不可能,那是不存在的。
乔三夫人被沈惜气得够呛,她本想指责沈惜的不是,却碰了软钉子,那些话都被沈惜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不说,倒显得她不知轻重!
太夫人轻轻咳嗽一声。
老三媳妇实在闹得不像样,不仅失了长辈的身份,还被小辈噎得无话可说。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目光落到沈惜身上,似是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细细打量了一番。
沈惜沉得住气,落落大方、仪态端庄的站在地上。
又过了半晌,太夫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她抚了抚腕间的蜜蜡念珠,慈祥的笑道“难为你有心了,坐罢。”
乔三夫人神色骤变,才要说些什么,却被太夫人的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沈惜把这一切瞧在眼中,却不动声色,谢了太夫人后,姿态优雅的坐在了和乔三夫人相对的玫瑰椅上。
见太夫人跟菩萨似的端坐着,沈惜轻启朱唇,开口问道:“不知老太太今日叫孙媳过来,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抱歉,最近身体状态不好,工作还特别忙,更新没跟上。终于能喘口气,明天双更补偿大家,请小天使们多多谅解~
第36章 小胜
对上太夫人时,沈惜便不敢再有轻慢之心。
乔湛的祖父乔越在原配过世后纳过几房姨娘, 生下了两个庶女。自从娶了继室后愣是没有一个庶子庶女, 从中便可看出她的手段来。
“前些日子你失足落水, 可都好利索了?”太夫人没有正面回答, 反倒半真半假的关心起沈惜来。
沈惜从椅子上起身, 福了福道:“劳您惦记着,孙媳实在不孝。那日不过是孙媳贪着看湖边上的两只雀儿打架,一时忘了是在水边上, 才落了水。您放心,孙媳已无大碍。”
听了沈惜的话,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明明是她和乔湛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去投湖,这才像是素来面团子般懦弱的沈惜能做出来的事。没想到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的沈惜,竟然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变化, 言语间也懂得打机锋了?
平日都是自己问什么, 她答什么。如今竟也知道遮掩起来。
“无碍便好, 果然还是承恩伯府养人。”太夫人不动声色的刺了她一句, 慈爱的面容上透出几分关怀,温和的道:“你要记着,你不仅仅是湛哥儿的媳妇,更是永宁侯夫人,你的一举一动皆关系着侯府,万不可掉以轻心。”
沈惜顺从的点点头,轻声道:“孙媳谨记您的教诲。”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太夫人不明指出她的失职,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沈惜倒不好去较真。
毕竟投湖什么的,真的是她的过失。
见太夫人和风细雨的同沈惜闲话家常,乔三夫人坐不住了,她连番冲着太夫人使眼色,眼中的焦急溢于言表。好容易太夫人答应把沈惜叫过来问话,难道还真是关心她不成?
“三婶仿佛有话要同太夫人说。”沈惜不想再和太夫人绕弯子,故作知情识趣的道:“那我先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太夫人尚能沉得住气,可乔三夫人不能。她气急败坏的道:“等等!你把红缨劈头盖脸的发落一通是何意,是在打我的脸吗!我一片真心为你着想,你就是如此回报的?”
果然说到了正题上。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不快,显然对乔三夫人的心浮气躁有所不满。但乔三夫人浑然不觉,她竖起眉毛狠狠的盯着沈惜,似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沈惜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等她抬眼时,眸中已满是委屈。
“三婶,侄媳心中明白,您是为了我好!”拼演技谁不会啊,沈惜在心中撇了撇嘴,声气儿稍微高点都可能被批跋扈,她干脆装柔弱气死人不偿命得了。“可侄媳也是左右为难才出此下策!”
乔三夫人一挑眉,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沈惜的话。
“三婶,请您细想,侄媳岂是那等不容人的?”沈惜眼中泛着薄薄的一层水光,她掏出帕子来,按了按眼角,仿佛忍下了无数委屈。“只是这次侯爷着实恼了侄媳,侄媳又不敢说红缨是您给的,这实在是没法子,好歹才保下她一条命!”
当初乔三夫人把红缨塞给沈惜就明确表示过,教她用红缨笼络住乔湛的心。好话歹话说了一通,沈惜就把人带了回来,竟还真的把人派去给乔湛送补品。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瞒着乔湛的。若是传出去婶娘往继承爵位的侄子身边塞丫鬟,那成何体统!好在沈惜原先是个糊涂的,拎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才一直被乔三夫人利用。
“您看苏姨娘她们,放到侯爷身边的,侄媳哪一个不是都给了姨娘的名分!”沈惜甚是委屈的道。
现下乔湛的后院放着三个姨娘,沈惜偏只在太夫人面前提了苏姨娘,是存了试探之意么?
太夫人神色微闪。
“侯爷会和一个丫鬟过不去?”乔三夫人语气仍是不好,却比方才的咄咄逼人和软了几分。
扛起乔湛这面大旗就是比较好办事!沈惜理直气壮的道:“红缨实在是不检点了些,竟敢给侯爷下药。侯爷最恨别人算计他,红缨这番爬床的作为实在是勾起了侯爷的火气来。”
沈惜的话音未落,太夫人和乔三夫人脸色都变了变。
她竟能如此坦然的说出“爬床”二字,那不是她最大的痛脚么!
见两人神色有异,沈惜在心中笑了笑。不好意思,她还真不在乎直面过去的错误。
“侯爷原说打断手脚,把人扔出侯府。”对不住了,侯爷。沈惜在心中默默给乔湛道了个歉,这也是为了您好对吧!于是沈惜心安理得的第二次为他代言。“侄媳求了侯爷几次,侯爷才同意把她送到庄子上去。”
假使这些话真的是乔湛说的,谁都挑剔不出什么来。乔湛和红缨的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又是红缨胆大包天的惹怒乔湛在先。退一万步说,乔湛的行为即使泼了谁的面子,那也是沈惜这个嫡妻的面子,与乔三夫人无关。若是让乔湛从轻发落,那只得抬出乔三夫人来。
其中孰轻孰重,乔三夫人就是再蛮不讲理,也分辨的出来!
若是两人搬出那日她吓唬红缨的事来,她也是不怕的。荣宁堂里的事,关起门来都被人知道了……除了有内奸,再不用做他想。
那就请两位说出到底是谁亲眼见了,否则她才不肯认。
就让她们掂量着办罢!
乔三夫人没了话可说,太夫人心中的惊愕越来越重。本来乔三夫人是带着满腔怒火准备劈头盖脸的把沈惜责备一通,如今沈惜安安静静的一篇话下来,倒像是帮老三媳妇收拾了烂摊子!
转瞬间局势翻转,沈惜神色仍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丝毫变化,可如今掌握了主动权的却是她。
沈惜且不论太夫人作何想法,她只想着再给乔三夫人添点堵。只见她不安的抓住衣角,随即又放开,一脸纠结的道“侄媳也觉得不妥当。到底红缨是长辈所赐,侯爷最是尊重长辈的,也时常教导侄媳。要不侄媳去跟侯爷说红缨是您——”
不等沈惜说完,乔三夫人铁青着脸立刻打断了她。她生硬的道:“不必了。”
“可是红缨姑娘——”沈惜面上的神色越发懊恼、惋惜。“红缨姑娘她受不得委屈,竟用碎瓷片划伤了脸,眼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什么?脸被划伤了?”乔三夫人又急又怒,一时忘了还在太夫人跟前,声音都抬高了几度,失了仪态不提,更惹得太夫人当即流露出不悦之色。
沈惜点点头,她无辜的道:“侄媳本想着教训她两句,好让侯爷可以轻饶她。可谁知道红缨心气高,竟受不得两句话。”沈惜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掩口道“我看她下手挺重的。”
乔三夫人的脸色十分精彩,青一阵白一阵,她语气僵硬的道:“不必了。”只听到沈惜又惊呼一声,乔三夫人的心不由再次被高高吊了起来。
沈惜蹙起一双好看的眉,苦恼的道“本想着给红缨姑娘请大夫看看的,到底是上了脸。可把她押下去的人是侯爷小厮,怕是他们粗手笨脚,想不到这一层!”
乔三夫人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原本她还指望着等过了风头偷偷把红缨从庄子上接回来,红缨原是她远房表哥养的外室之女。虽然她表哥只是个商贾,但经商十几年来也算富甲一方。她还信誓旦旦的和表哥保证过,给他疼爱的女儿挣上个侯府的姨娘。往后若是红缨能生下一儿半女,也就同沈惜比肩了。
陈焕听了十分高兴,又拿了不少银钱给她使。
这下可好,红缨不但姨娘没挣上,脸毁了,又被发落到不见天日的庄子上!上一次她抢先一步把红缨带走,这次可是落到了乔湛手中!
乔三夫人一阵头皮发麻,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表哥交代过去。红缨可是那外室唯一的女儿,那外室又是极得宠的,若是乱嚼舌根,她日后的财路可就断了!
沈惜虽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关节,不过从乔三夫人的重视来看,她早已猜到红缨的身份不同寻常,彻底让红缨没了再回侯府的希望,也算是对乔三夫人一个极大的打击了罢。
看她还敢不敢再把自己当枪使,往乔湛身边塞人!
乔三夫人和沈惜的这一番“舌战”下来,太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她既恨乔三夫人不争气,又对不动声色但却一点亏都不吃的沈惜,起了警惕之心。
她当初没拦着乔湛娶沈惜,就是看在沈惜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份上。这样的沈惜,总比太后的侄女、承恩伯府的嫡女强上百倍。
太夫人瞧了一眼面色灰败的乔三夫人和气定神闲的沈惜,她总觉得沈惜姝丽的面容下藏着咄咄逼人的锋芒。只是她用恭敬柔顺的表情,将它隐藏起来。
“这半日来,你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太夫人神色间透出一抹倦意,她对乔三夫人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温和的道:“老三媳妇,你也先回去罢。”
沈惜在心中欢快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太夫人是很厉害没错,可她还有个猪队友的儿媳妇呀。
沈惜微微笑了起来,表情柔顺恭敬,看在二人眼中却分外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送上。六点准时发二更。二更时送红包~二十个,仍然是前十和随即十,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