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把碗碟布置好,见沈惜犹自出神,目光空茫茫的没有落处,不由心头发紧。
在离开侯府前,大奶奶和侯爷曾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没多久侯爷就脸色铁青从房中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奶奶手里攥紧了帕子,无声的垂着泪。
第二日侯爷就把大奶奶送回了伯府。
“这粥不错。”沈惜先回过神来,笑着执起了汤匙,轻轻吹了吹,把燕窝粥送入了口中。
大奶奶肯好好吃饭总是好事,兰香挽好袖子,拿起筷子帮她布菜。
即便今晚的饭菜格外的有良心,没人从中作梗,可沈惜喝了小半碗粥,便停下了筷子。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吃过饭,这具身体脾胃虚弱,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实在不敢再多吃。
“撤了罢。”兰香还想劝她再用些,沈惜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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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自从得到永宁侯府的答复,柔娘便在刘氏的正院没走。知道乔湛肯来,柔娘的心中喜忧参半。
喜得是乔湛点了头,她们的计划才能顺利实行;忧的是乔湛答应得这样痛快,是不是还对沈惜有旧情?
“娘,您说——”柔娘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眸底闪过一丝愤怒。她颇有些不甘的问道:“永宁侯是不是心里还有沈惜?”
纵然知道自己就算嫁给乔湛也是继室,可柔娘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期盼——乔湛只会厌恶沈惜,心里不会对她有丝毫的留恋。
自己能占据乔湛的心——
刘氏自然猜到了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柔娘你要知道,沈惜再不好,也是乔湛自己求娶的,你又是沈惜的表妹……切记不可在乔湛面前挑拨沈惜的不是。”
柔娘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她讨厌沈惜是真的,可在乔湛面前,她们算是一家人。
“娘,您还真当她是我表姐?她也配?”柔娘不屑的撇了撇嘴,一脸厌恶。
刘氏蹙着眉,不悦的看向柔娘。
“是,女儿知晓轻重。”柔娘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句。
等到明日乔湛过来后,不知道沈惜会不会再度惹怒他。要知道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表姐,惯是会把一手好牌打烂。从好端端的侯夫人到今日的落魄,也实在是她没脑子。
柔娘此刻倒是忘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怂恿着没主见的沈惜做了多少错事。
沈惜和乔湛走到今日的地步,她们称得上“功不可没”。
“若是沈惜惹怒侯爷,侯爷一怒之下休了她,该怎么办?”柔娘要确保自己的亲事万无一失,自然不能因为沈惜害自己出岔子。“让沈惜死在伯府,她可就半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这是自然,你放心,就算乔湛不答应,娘也会想办法让乔湛点头的。”刘氏点头,平静的神色中透出一抹冷酷。“沈惜必须死在侯府。”
除了兰香兰草两个,沈惜的陪嫁之人全是她安排的,只要沈惜回去,她做些手脚简直易如反掌。而且沈惜的嫁妆册子、库房钥匙也都由她的人把持着,等到柔娘嫁过去,一切便都是柔娘的。
这是最好的机会,她必须牢牢把握住。
要知道永宁侯的太夫人对乔湛的亲事一直不满意,沈惜的身份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打算。
说到底乔湛跟她并无血缘关系,故此她一直都想往乔湛身边塞人,最好是让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嫁给乔湛,她才能继续把持侯府。
若是娶了哪位高门贵女,才是太夫人最不愿见到的。沈惜纵然不得人喜欢,因为她蠢,好摆布,也勉强算是无奈之选。且沈惜见识有限,便是把管家权交到她手上,她也管不起来。
但凡是精心教养出的世家女,太夫人都要耗费心力提防着。
刘氏等着沈惜一死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太夫人未尝不再等着沈惜身死的时机,好把自己娘家的女孩嫁进来。刘氏心中明镜似的,太夫人定然不会帮她,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
“别再胡思乱想了。”刘氏看着女儿,放缓了语气道:“明日乔侯爷过来,你们难免会打照面。你可得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才是。”
得了刘氏的保证,柔娘心下稍安。听了她的话,柔娘红着脸点点头。
沈惜姿容绝色又如何?空有一张脸,还是免不了被休弃的命运。且如今沈惜病得形销骨立,那张如花美貌已经趋于凋零,她才如同盛放的牡丹一般丰美娇妍。
柔娘在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何娘子帮她裁的新裙子已经送来了,头面首饰也是才从珍粹阁买回来的,明日她定然能惊艳乔湛一回。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来报,伯爷过来了。
这些日子因为那有孕妾室的事,刘氏心中一直都不痛快,只是女儿的事最要紧,她腾不出手来料理。虽然她点头抬了那丫鬟为姨娘,对伯爷张通却是没有好脸色。
自己母亲不痛快,柔娘自然也不高兴。她最讨厌庶出的弟妹了,好容易娘这些年管住了爹,十来年都没再有庶子庶女出身,如今却又闹出这这事来。
想到这儿,柔娘也没有好脸色。
“今儿是吹了什么风,伯爷怎的有空过来?”张通才撩了帘子进来,还未开口,只见刘氏语气颇有些尖酸的道:“如今华灯初上,正是红袖添香的好时候,伯爷这早晚过来,可真真是辜负了良辰!”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张通脸色便有些发青。尤其是见到柔娘竟坐着没动,似是对他这个父亲视而未见,毫不尊重,便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柔娘,这就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张通不由迁怒道:“刘氏,你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
刘氏心中一凛。
柔娘自小被两人是视为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扁了扁嘴,刚想发作,只见刘氏对她使了眼色,柔娘敷衍的起身曲膝道“父亲,您来了。”
张通这才神色稍霁。
“沈惜在咱们家算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今日同僚的风言风语,声音里不免带了些责备。“如今永宁侯已经回来了,也该让她早些回侯府去。”
当年沈惜嫁进了侯府,外头各色传言并不少。
大抵都是些说他们承恩伯府已经不行了,便想着攀高枝去了。还使出鬼蜮手段来,跟永宁侯府结亲。要知道京中的世家间,彼此家底关系俱是一清二楚,偏生她家跑出个远亲来,沈惜又生得是花容月貌,难免引人深思。
倒不知张家使了什么手段,逼得永宁侯鬼迷心窍,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做嫡妻。
张通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纵然永宁侯府显赫,外家亦是有起复之势,可乔湛心里未必不恨她们,不给他们使绊子就不错了,哪敢指望乔湛提携承恩伯府?
这一切的起因俱是刘氏的妇人之见。
想到今日在新收的嫣姨娘处听来的种种关于沈惜的传言,张通便觉得心中不痛快。
“要是真不行了,别让外人觉得是咱们家害死了她!”他的语气中透出些许冷漠和不耐。
刘氏听他这训斥的口吻,便觉得心中不喜。可在这件事上她做得有亏,只得忍气答应了一声。当初她设计乔湛的事,并没有事先同张通商量,想要等到事成之后再声张。
阴长阳错计谋失败,嫁入永宁侯府的是沈惜,刘氏只得赶忙想了补救的法子,只说是她娘家远房侄女。
“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刘氏不欲在此时与他争辩,只得耐着性子道:“惜娘这样子我岂有不急的?我已经派了人去永宁侯府送信儿,永宁侯答应明日便过来。”
听到乔湛肯过府,张通心里头才松了口气。
总不能让人看了他的笑话。
“明日正是朝中休沐时,伯爷若是无旁的事,便留下来招待乔侯爷。”刘氏眸光微闪,缓缓笑了笑道:“夫妻么,哪有隔夜的仇?惜娘和乔侯爷也是。”
张通痛快的答应,道:“这样最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张通迈步才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面色端肃道:“乔湛哪里是好摆布的人?”
若是乔湛真的能被轻易拿捏,嫁到永宁侯府的就是柔娘而不是沈惜了。
刘氏和张通夫妻二十余载,岂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承恩伯张通并不是个酒囊饭袋之辈,他本就对刘氏攀附永宁侯府这件事不看好。当初是刘氏花言巧语的说,太夫人点头答应让柔娘嫁过去。
殊不知乔湛才是最大的难题。他有好些年没在京中,大家对他都不甚了解。谁都不曾想到,他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
有些话不能当着柔娘的面说,刘氏便把柔娘打发走,预备好生同张通说一说这件事。
看着女儿离开时的窈窕背影,张晋不由摇头叹气道:“柔娘的亲事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刘氏运筹帷幄的一笑,自信的道:“正要同您说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夫妻两个初次见面惹~
感觉有点怪怪的→_→
第9章 初见
沈惜早早便歇下了,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像是大考前她捧着崭新的课本,一样的茫然无助。
夤夜时,沈惜才朦朦胧胧的睡去。等到天光大亮,沈惜已经完全清醒了。
然而兰香比她还要激动紧张。
“大奶奶,您看要穿哪套衣裳?”兰香从昨晚便翻箱倒柜找出几套衣裳来。这回沈惜回来的匆忙,且又是在病重,带的东西不多。如今想要打扮起来,自然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还有头面首饰……兰香放下衣裳,去看妆奁匣子时,暗暗咬了咬下唇,替大奶奶觉得委屈。
大奶奶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却都被刘氏派来的妈妈把持着,大奶奶竟做不得主。尽管大奶奶出门交际的时候不多,可每次需要时竟还要看她脸色,兰香只觉得气愤不已。
有刘氏的人在,她们处处被掣肘。
沈惜看到那些衣料贵重、做工精致,样式和颜色却显得有些老气的衣裳,俱是摇了摇头。难为原主空有如花美貌,竟是这样的审美。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就底下那件白底撒红花的罢。”总算有一件颜色不那么沉闷的,虽然不算奢华配不上侯夫人的身份,倒也多了几分清爽秀丽。
她本就是生病的人,再穿一套暮气沉沉的衣裙,简直是要入土的感觉。
兰香依言捧过裙子来。
沈惜这几日趁着没人来时,都是尽可能锻炼锻炼身子骨,起来扶着床柱走动几步。
本来原主便是心病更甚,被大夫诊断出命悬一线时,那是她一意求死。或许这具身体真的死过了一次,等到自己成了沈惜,感觉这具身子虽然虚弱,却没什么大碍。
只是为了不被刘氏母女发现,她才一直“卧病在床”。
躺久了才一起来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兰香忙把衣裳扔下,手忙脚乱的过去扶她。
沈惜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碍的。”
扶着雕花的床柱站稳了身子,沈惜慢慢的走到了落地穿衣镜前。
她还从未认真打量过这具身体。
一张如花似月的精致面庞映入镜子里,纤细婀娜的身段,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饱满的胸脯。先前一直卧床,沈惜倒是忽略这具身体。
原来沈惜是这样的大美人,简直是妖娆美人的配置,偏生内芯儿却是小白花。
真白花。
“大奶奶,您小心别着凉。”兰香见自家大奶奶只穿着亵衣,便对着穿衣镜出身,脸上神色几番变化,还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忙劝道:“奴婢服侍您先更衣?”
沈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泛红。
她能说自己是被震撼到了么?
兰香忙捧过衣裳来,手脚麻利的服侍沈惜换好了衣裳。
沈惜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未梳起来,随意的披散在身后。
待到更衣后,兰香不由眼前一亮。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大奶奶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是什么时候,甚至连大奶奶苍白的脸色,都透出几分红晕来。
虽然这件衣裳更像是小姑娘们的样式,却比那些所谓的侯夫人该穿的衣裳,要好看上太多了!
长得好就是占优势。沈惜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
沈惜不由咋舌,就这么一张脸,这么一副身段,竟没有把乔湛迷得神魂颠倒?
兰香扶着沈惜在梳妆台前坐下,自己轻手轻脚的去端热水。
碧波院里头静悄悄的,刘氏特特给沈惜拨过来的那四个丫鬟都还尚且在睡梦中。兰香前一日拿了个银锞子给院中的粗使婆子,让她弄些热水来。
适应了一会儿,沈惜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扶着兰香的手去了净房洗漱。
等到再次在梳妆台前坐下,沈惜看着那张未施粉黛便已经足够惊艳的面庞,满意的暗暗点头。
她让兰香挑了个样式简单大方的发髻梳好,只戴了两根赤金衔珠的凤钗。
沈惜很清楚在这张脸的优势在哪儿,故此并未涂粉,只是在唇上点了些口脂,面颊上轻拍了些胭脂,一张娇艳的面庞便出现在镜子里。
虽然到底沈惜这些日子亏了身子,气色差了些,脸也愈发显得小了,终究有些病弱之气在,可用来应付今日是足够的了。
病美人也是美人。
“大奶奶,您真漂亮!”兰香停下手,看着镜中的沈惜喃喃的道。
大奶奶生得极好她自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来,像是日渐凋零的花朵般,一日日枯槁,从未如同今日这样,脸上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来。
沈惜微微一笑。
“兰香姐姐,姑奶奶要起了么?”突然帘外传来绿枝的声音。
兰香忙扶着沈惜回到了床上,并放下了帐幔。
“我已经服侍大奶奶梳洗,这会儿大奶奶有些累了,你们切不可打扰她。”兰香端着铜盆出门,压低了声音对绿枝等人说道。
四人倒是没有质疑兰香所说的话。
沈惜的身子骨弱,大家都是知道的。甚至在最不好过的时候,说一句话都是要停两停的。若是梳洗一番,恐怕要花掉她大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