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罢。”沈惜默默的放下了蜜饯,接过了药碗,狠狠心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苦味到底还是让人觉得恶心,兰香在一旁端着清水服侍她漱口,方才觉得好些。连吃了两枚蜜饯,才把那点子不适给压了下去。
经过一夜的休息,沈惜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大奶奶,四姑娘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舅太太和两位表姑娘。”白芍撩了帘子进来,低声通禀。
乔湛一早就让人往方家送了信儿,略去了昨日的波折,只说沈惜有喜了,容氏自是高兴的带着两个女儿陪着乔漪回来。
沈惜被要求在床上静养,想着容氏毕竟是长辈,便要吩咐人扶她起来,还要换件衣裳。不曾想才要下床,便听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门口的帘子被撩了起来,先进来的便是容氏,乔漪跟在容氏后面,紧接着进来的便是方娴和方姣。
“快别起来。”容氏见沈惜要起身,忙上前两步把她按住,关切的道:“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还是要稳妥为上。”
沈惜脸色微红,笑着点了点头。
才进了院子时,容氏便问了迎出来的丫鬟沈惜的情况。得知沈惜是昏过去后才被诊出有孕来,容氏在后怕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疼。
这事少不得要长辈的提点,可承恩伯府那边糟心的事还没完呢,刘氏和她养母对她的关心都有限;永宁侯府这边,太夫人不是乔湛的亲祖母,曾为了爵位的事,险些闹翻脸,自然不会真心疼爱沈惜。
可怜沈惜懵懵懂懂的,这些事都不懂,才这样的后知后觉。
“嫂子,我要有小侄子了吗?”乔漪得知此事,最高兴的就是她了。如今哥哥嫂子和好,嫂子又很快有了身孕,她们这个家,总算是圆满了。她想到白芍的话,又不免有些担心。“御医是怎么说的,您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
“别担心,没什么不适。”沈惜弯了弯唇角,绝色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满足来。“御医说静养几日便好了。”
幸而她身子虽是不大好,孩子却是长得算结实,在宫中那番折腾并没有见红。
“恭喜表嫂。”方娴和方姣齐声道喜,方姣跟沈惜更熟些,也更活泼,道:“明年开春就能见到小侄子了,都说春天里生得孩子是极聪慧的。”
乔漪抿嘴笑道:“原是你的生辰在春日里罢!”
她的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见如今乔漪愈来愈活泼开朗,沈惜瞧了觉得甚是欣慰。
容氏让乔漪带着方娴和方姣先去东跨院,她单独留下来,想跟沈惜说两句私密话,小姑娘们在多有不便。
“惜娘,你——”容氏才起了头,只见白蔻行色匆匆的进来。
白蔻最是机灵,知道容氏在这儿,没有要紧的事不会在此刻打扰。果然她道:“卫国公夫人、太夫人来了,如今已经到了门前。”
原来杨老太君回去后实在对沈惜放心不下,这一早便过来看看。卫国公夫人便也陪着一齐来了。
这两位身份贵重,沈惜本想亲自去迎,却被容氏制止了,她则是快步走了出去。
沈惜心中一暖,方家如今似乎已经消除了往日的芥蒂,作为家人接纳了她。
没过多久,容氏和卫国公夫人便一左一右的扶着杨老太君进来。已是到了里屋,沈惜已经换好了衣裳,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只听杨老太君声音里透出了焦急之意:“惜娘,你快别起来!昨儿才跌了一跤,御医说了你要卧床静养,可不能乱动。”
容氏不知在宫中发生的事,听罢立刻看向了沈惜。“惜娘,你这孩子也太省事了,怎么什么都没说?”
杨老太君见状,便没有遮掩的把昨日在宫中她知道的事,如数说了。
“这不是怕您跟着担心。”沈惜见状,讪讪的笑了笑。“再说也没大碍,就没说。”
容氏顿时和杨老太君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起教训起沈惜来。
沈惜忙乖巧的听着长辈们的训。
兰香搬来了椅子来请长辈们坐下,兰草端了热茶来并点心来。容氏让她身边的丫鬟也没走,问起了沈惜素日的起居。
“大奶奶、淑妃娘娘派人过来了。”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听到小丫鬟进来通报。
自从她嫁入永宁侯府后,荣宁堂还没有这样热闹过。淑妃派来的人,自然也是要见的。且不提淑妃的身份,单凭在太后宫中的帮忙,沈惜都得感谢人家。
故此沈惜便也派人去迎着。
“你一会儿只坐着便是了,身子要紧。”杨老太君怕沈惜又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先叮嘱了一句。
沈惜不由在心中苦笑,莫非在她们心中,自己的形象已经如此莽撞了么?
不多时,只见淑妃派了一位李嬷嬷过来。
她显然也没有想到今日竟有这么多的人在,依次行礼后,才说明了来意。
“淑妃娘娘让我来看看侯夫人。”她恭恭敬敬的道:“淑妃娘娘还命奴婢给侯夫人送些燕窝来,说正适宜夫人用。”
沈惜忙笑着道了谢。
“烺哥儿伤口好些了吗?”沈惜想起烺哥儿也受了伤,小小的孩子不止额头有伤口,心里也一定是怕极了。又不善于表达自己,自小便没了生母。
李嬷嬷忙回道:“小皇孙留在了淑妃娘娘宫中,有娘娘照顾着呢,您放心罢。”她又笑道:“小皇孙还吵着要来看您呢,只是娘娘怕吵到您,就没让他过来。”
沈惜心中不由一软。
“不妨事的。”沈惜才想说有空便来玩,却突然想到不仅是她和这个孩子之间的事,更是永宁侯府和六皇子之间的事,恐怕会被人误会,她们注定不能走近。
卫国公夫人见状,了解沈惜的顾虑,便笑着岔开话题。
见沈惜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又有容氏、卫国公府的人在,她已经转达完淑妃的意思,便识趣的准备告退。
李嬷嬷拿出了一个荷包,从里头递出一块玉牌道:“这块玉牌从偏殿被人捡到的,娘娘让奴婢问问您,是不是您掉的?”
沈惜接过来一看,便知道淑妃为何有疑问了。这块玉牌实在是质地劣质,确实不符合她的身份。不过修补倒是花了不少心思,用的金子已经超过了玉牌的价值。
这是原主关于自己身世唯一的留念,沈惜想好好的收着。
许是昨日不甚落到了淑妃处,发生了太多事,她竟一时忘了玉牌已经没在身上。
“正是我不小心掉的。”沈惜忙笑道:“多谢娘娘帮我收了起来。”
沈惜正想收起来,不经意的转过头,却见杨老太君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玉牌。
“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总是比较晚,周末会调整过来哒!
第97章 身世
“拿给我看看!”杨老太君的声音短促而急, 竟是有些失态。
卫国公夫人不由在心中暗暗纳罕, 自己婆母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杨老太君盯着沈惜手中玉牌的动作, 便好奇的也往前凑了过去,不知这块玉牌有何来头。
沈惜一头雾水的依言把玉牌给递上,心里有百般疑惑, 只是一时也不好问出来。
若是稀世珍品倒也罢了, 偏生是如此普通的玉牌。
同样一脸不解的还有容氏, 杨老太君养尊处优,见过多少好东西, 纵然是稀世珍品也不能让她动容。
这块玉牌……以容氏的眼光来看, 恐怕永宁侯府里体面的丫鬟都不会戴。
成色实在是太差了。
只见杨老太君神色有些急切和激动, 拿过来后一副想看却又有不敢看, 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沈惜在心中摇了摇头,是她想太多了么?
玉牌的样式普通,上头雕刻着一只玉兔, 雕工有些粗糙。先前曾被摔破过一角, 沈惜命人送了出去, 包了金后才重新能佩戴。
握在手中片刻,杨老太君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摊开了掌心的那块玉牌。
熟悉的花纹,憨态可掬的玉兔,还有背面——杨老太君翻了过来,只见玉牌的背面上浅浅的刻着一个“阮”字, 她顿时便湿了眼眶。
见杨老太君实在是反常,沈惜忙对李嬷嬷道:“多谢娘娘惦记着我,改日我好了,就入宫去给娘娘请安。”
李嬷嬷心中虽然也好奇杨老太君的反常行为,可沈惜既是开口了,她便恭敬的答应下来。把淑妃交代送来的补品呈上来后,便带着人走了。
卫国公夫人和容氏纷纷都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唯有杨老太君似是浑然未觉。
沈惜忙让赵嬷嬷等人去送,嘱咐白蔻把提前备好打赏用的荷包带上。
“这玉牌是谁给你的?”杨老太君脑中轰鸣一声,顿时心如鼓擂,声音也有些颤抖。
她最亏欠的小女儿,会不会还有可能活在这世上?
沈惜关于原主的这些记忆倒还都有,便如实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似是怕她们误会,沈惜道:“是我亲娘,不是我养母。”
关于沈惜的身世,杨老太君心中也是有数的。她先是三岁上父亲去从军,自此一去不回;六岁时又没了母亲,被舅舅经人牙子的手,卖给了承恩伯夫人刘氏的陪房,沈德满家。
杨老太君凝视着玉牌,眼中带着水光,神色中有几分不甘心的期待和盼望。“你亲娘她——”
“我娘亲早早便过世了。”沈惜叹了口气,道:“我六岁那年,村子里闹了水灾,偏生我娘又染了病,还没等年景好转,她便去了。”
原主幼年过的日子虽苦,却有亲娘的疼爱。而后虽然不愁吃穿,却是再没人关心过她的感受。
沈惜想起旧事,不由也有些物伤其类的同情。自己打出生起便没了父母,没有享受过一天父母的疼爱和温情。思及此,沈惜也不由眼圈泛红。
“娘,可是这块玉牌有什么不妥?”卫国公夫人见气氛实在有些沉闷,便问出了口。
杨老太君的目光落在沈惜身上,又是温柔又是怜悯,还有痛心和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目光转向卫国公夫人,泪水已经顺着脸颊落下,哽咽道:“这块玉牌,是馨姐儿的。”
馨姐儿?
容氏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好像是杨老太君的小女儿?她顿时想起了卫国公府的那桩旧事,自己当时也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遗憾过。
而卫国公夫人和沈惜心中俱是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玉牌是馨姐儿的,而沈惜是从她娘亲处得来的——
“娘,您说惜娘是馨妹妹的女儿?”卫国公夫人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犹自有些不敢置信。
当初她和大姑姐曾经猜测过,若是馨姐儿当初没有死,沈惜会不会同她有什么关系?毕竟那双像极了的眼睛,还有几分相似的容貌,都让人有些联想。
卫国公也曾让人去南边调查,却因为时间相隔太久,一时没有结果送回来。
没想到竟有了这个信物?
沈惜也是愣愣的,莫非杨老太君竟是她的外祖母?
可是……容氏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了,卫国公府传了几代,一直都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好的,馨姐儿作为家中幼女,自然是千娇百宠,身上带的怎么是如此劣质的东西?
这也正是沈惜等人的疑惑。
“杨老太君,您说这块玉牌是您女儿的?”沈惜终于回过神来,神色竭力维持着镇定,问道:“可这玉牌并不值钱……”
但凡是个贵重的东西,早就被她舅舅、亦或是人牙子、沈家给拿走了,怎么会留在她这儿?
杨老太君此时看着沈惜,越看越像齐馨,不由拉住了她的手。“这玉牌是那年上元节,老国公爷带着她们兄妹三个出门,馨姐儿自己猜灯谜赢的。她特别喜欢,还在上头刻了字,时时都要戴在身上的。”
齐馨原来有个小名儿叫阿阮,后来才改过来的。馨姐儿特意在玉牌上刻了这个字。
如今的杨老太君、当时的卫国公夫人只觉得齐馨是小孩子脾气,带几日也就抛在脑后不喜欢了。纵然这块玉牌她瞧不上,也没非让齐馨摘下来。
谁知没过两日便传噩耗,数日后更是送来了一句被虐待致死的孩童尸首。身量和齐馨相仿,只是遍体鳞伤,尤其是那张小脸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杨老太君大恸,几乎跟着馨姐儿去了。
齐馨的遭遇实在是太惨,卫国公被人报复,也是为了朝中公务,今上便荫封了齐馨为县主。
“惜娘,若是不介意,便让我们把这块玉牌带回去,给大姑太太和国公爷看看!”卫国公夫人也是难捱心中的激动,恨不得即刻便落实了此事。
她本就喜欢沈惜,想认作干女儿的。如今得知沈惜竟很可能是婆母嫡亲的外孙女,心中也替她们高兴。
馨姐儿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婆母伤心,恐怕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让惜娘救了元哥儿,跟卫国公府走近,这才有了往后的事。
话已至此,沈惜也只得点头。
她已经有些懵了,没想到这块看似普通的玉牌,竟有如此多的牵连。
杨老太君看她的目光,已经让沈惜觉得,杨老太君是把自己当外孙女了。沈惜没被自己即将成为卫国公府名副其实的表姑娘而高兴,她怕如果不是,杨老太君只会更伤心失望。她还是略显冷静的提醒道:“会不会弄错了……”
沈惜的话音未落,杨老太君一面攥紧了她的手,一面淌着泪道:“不会看错的!”
容氏在一旁冷眼瞧着,沈惜和杨老太君面貌上确实有些神似。
卫国公夫人也有同样的担心,怕杨老太君空高兴一场,一面递过帕子,一面道:“娘,您快别伤心了,孩子在这儿看着呢。”
杨老太君心中有太多话想问沈惜,比如她娘在什么样的人家长到嫁人,那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既是能活下来,为什么那些年竟没有往家里送过一点儿消息?是被人胁迫还是她没有办法?
沈惜努力的想着原主在脑海中留下来的记忆。
“是了,是外祖母的不是,也招了你的眼泪出来。”见沈惜泪盈于睫的哀伤之色,杨老太君顿时从大喜大悲中回过神来。惜娘如今还怀着身孕,情绪不能波动过大,还要好生静养。杨老太君拿起帕子自己没拭泪,却轻轻的替沈惜拭去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