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衣?”奚皓轩上前一步,将裴练云挡在了身后。
裴练云却踮脚,绕过奚皓轩的肩头往远处张望。
奚皓轩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爆栗敲在她脑门,又是眨眼又是打手势。总之一个意思,提防远处那个妖孽好看的男人。
裴练云摸了摸额头:“这里神识用不了,我就看看环境。”
阿珠那早就在视线触及谢锦衣的瞬间,躲在了奚皓轩身后,此时闻言,立刻献宝似的指着身边三四具尸体,语气中满是佩服赞赏:“环境吗?周围都是这东西,我目测了一下,起码有上万具尸体,如果不是从战场上运来,单纯屠戮的话,还真是大手笔。”
裴练云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只见尸体腐烂的脸上白骨若隐若现,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虫穿透尸首的皮肉里外翻爬,过重的阴气如水一般缠绕在尸体的各个部位,让其整个身体都好像溺水而亡,泡得鼓胀。
她的脸色瞬间不好了,默默地捏住了鼻子。
奚皓轩的小心谨慎,换来的是谢锦衣冷嘲一笑。
“既然来了,何必畏首畏尾,不如过来聊聊?”阴测测的声音远远飘来。
裴练云的目光还停在那些尸体上时,奚皓轩突然往前快步走去。
更为诡异的是,阿珠那也猛地跃起,跟着奚皓轩往前冲。
留下裴练云一个人站在原地。
裴练云怔愣一瞬,跟上奚皓轩,张望过去,只见奚皓轩双眼无神,目光呆滞,眼中半点清明也没有。他的双脚明明飞快往前走,双手却仿佛在和什么抗争,极为艰难地弯动手指,好像要掐动法诀。
她看出了奚皓轩的抗拒,棺木上的谢锦衣也看出了她的不同。
“唔?”谢锦衣的目光深如潭水,显然对裴练云此刻的举动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裴练云会怎么做。
裴练云唤了好几声奚皓轩没有反应,叫阿珠那亦然。眼见两人就要冲入小山般的尸骸中,她立刻取出了卓雅竹赠送的符篆,选了其中清魄镇魂作用的,往奚皓轩和阿珠那头顶砸去。
然而符篆的力量还未冲入两人身体,就如石沉大海,临空消失,没了踪影。
接连数道符篆祭出,消耗了裴练云不少真元,可惜半分作用也没有。
谢锦衣冷冷地笑了,他的移魂术受法宝增幅,无声无息,突发而至,让人防不胜防的同时,也不是寻常外力就能唤醒的。
要么重伤中了移魂术的人,要么重伤他这个施术者。
在他看来,裴练云这么个金丹期的仙修,两方面都做不到。
虽然,他的移魂术明明连奚皓轩这样的分神初期修士都能控制住,偏偏漏掉了裴练云这个低了两个境界的金丹期修士,但是他自负满满,又怜香惜玉,根本没打算对裴练云这个漏网之鱼下杀手。
“小美人,你要怎么做呢?”谢锦衣双眸一眯,悄无声息的力量骤然加剧。
奚皓轩两人的步伐更快了,眼见就要小跑着冲入尸堆里。
裴练云却突然收起了符篆。
她素手轻扬,两团豆粒大小的火焰从掌心升起。
只听接连两声哎呀、哎哟的叫唤,奚皓轩和阿珠那双双倒地,痛得在地上打滚。两人后背皆被烧了个窟窿,洁白的肌肤也被烤出了焦黑色。
谢锦衣瞪圆了眼睛,什么情况?用火把人砸醒?
裴练云看也没看一眼棺木上的谢锦衣,径直走到奚皓轩身边,从自家乾坤袋里拿出数个小瓶摆在他面前,难得大方地挥手道:“看上哪种选哪种,力神丹、百转丹、血气丹……”
清醒过来的奚皓轩望了眼远处身形有些僵直的谢锦衣,脸上原本小心翼翼的神情反而淡了下去。
他眨了眨眼:“裴师妹,咱们先说好,这算送的还是赔偿我的?”
裴练云淡淡地开口:“我为何要赔偿你?”
“我的后背……”
“要还是不要?”裴练云直接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奚皓轩忙点头:“要!怎么不要?”
他随便选了两三种,一口气服了下去,眉梢微挑看向谢锦衣:“我们这边消耗多少补多少,慢慢耗咱们总有希望制住他。”
裴练云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瓶子,奚皓轩还真不客气,直接拿走了她炼制品级最高的三种。
回去还是找他还回来吧,这些好东西自家小徒弟还没用上,怎么能便宜别人?
谢锦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反而沉默起来。
奚皓轩原地打坐,催化那些丹药的药性,嘴里却没闲着,浅笑着问裴练云:“裴师妹,我来考你,对面那位花了数百年时间,只抓了十多个魔修,为何近几个月却要大肆抓捕,事败还要被逼得催动阵法之力来炼化普通人?”
裴练云一本正经地答:“因为他做事没计划。”
谢锦衣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奚皓轩清咳一声:“呃……这么说也没错。”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在着急。”
谢锦衣冷哼一声。
奚皓轩又转头望向裴练云:“可是他既然着急,见我们闯入也只用移魂术来控制,甚至让我们有时间闲聊,这说明什么?”
眼见裴练云满脸“他傻”的鄙夷表情,这回没等她回答,奚皓轩直接说了答案:“因为他的力量正在维持这个阵法或者其他,分不出多余的来对付我们。”
奚皓轩脸上的笑容带着春日般的明媚爽朗,人畜无害。
裴练云却明白了什么,郑重地点了头:“好。”
她的视线锁定谢锦衣:“先不说城里无辜的人,就这里的尸体数量,也该趁人之危,先打他一顿。”
奚皓轩轻声提醒纠正:“咳!裴师妹啊,以前我怎么教你的,就算要做坏事,借口也一定要够光明正大。你这个‘趁人之危’太贬义,换个冠冕堂皇点的说法。”
裴练云纤手一指:“替天行道!”
奚皓轩满意了。
谢锦衣却黑了脸。他没法反驳奚皓轩的话,因为对方说的是实情。
从一开始他就小瞧了他们,连他们会寻到这里也在他预料之外。
要知道当初在昆仑,玉清宗宗主和其他宗门高手都没能追踪到他的踪迹,他怎么会料到,自己的气息能被一个金丹期的仙修捕捉,还顺藤摸瓜的过来。又怎么会料到,他引以为傲的移魂术,居然对裴练云这个金丹期修士起不了作用?
谢锦衣本能地感觉到了裴练云的身上有古怪。
眼见裴练云就要动手,他也慢慢地收聚起了部分真元,准备用来对付她的攻击。
可就在他全神戒备的时候,裴练云却直接走到了阿珠那身边,伸手指向那些尸堆:“把那些东西弄开!”
阿珠那正横躺在地上装死,不想再卷入谢锦衣和裴练云他们的争斗,突然被叫住,只觉几道视线都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心悸之余,只能不情不愿地睁眼。
她表情都有些扭曲地对着裴练云:“都到这里了,您老人家就不能自己动下手啊!”
裴练云嫌弃地扫了一眼四周,只吐出两个字:“太脏。”
奚皓轩倒是颇为体贴地转头,对阿珠那神秘一笑:“弄开有好处,哪个阵法没有几件法宝支撑。越大的阵法,法宝越多,如何?先找到先得。”
阿珠那被此人一副“这种事情本大爷很擅长”的表情给弄得无语,她非常诚恳地问了一句:“你对杀人夺宝很有经验啊?这种事没少做吧?”
奚皓轩抬高下巴,满脸自豪:“我只夺宝,不杀人。”
还真的没少做啊!阿珠那满脸鄙视。仙修就是这样,装模作样,要做XX还要立牌坊!要是她,肯定会义正言辞地回答:老娘杀人夺宝,不亦乐乎!
所以她给奚皓轩的回应是一句“呵呵”。仙长你这么强盗,你家宗门知道么?
被几人彻底无视的谢锦衣脸色越发难看,他冷哼一声:“不是说要打我吗?”
裴练云静默一瞬,满脸“我同情你”的表情:“找打还急什么?”
怒火熊熊的从谢锦衣心里升起,他首次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谢锦衣一怒,让本来就暗无天日的环境,更加灰暗。
阿珠那刚刚摸到一副底子是修真者的尸骸,正在惊喜材料的好,就被突然剧烈震荡起来的尸山给瞬间掩埋。
红的血、黑的风,无数招魂幡升到半空徘徊,血水如瀑布般从招魂幡内倾泻而下!
血瀑布非常骇人,周围完全弥漫出让人几乎作呕的腥臭之气,血水沾染之处,尸肉溶、骨骸碎,这等腐蚀的效果,是万万不能沾于身上半点的。
奚皓轩赶紧携裴练云步步后退。
“看来那家伙是真的不能随意移动。”他的视线还不时飘向谢锦衣的方向。
被激怒到这一步,谢锦衣都只是借用阵法威力来对付他们,根本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裴练云倒是很能快速明白奚皓轩的意思。
“你觉得我真能打到他?”
奚皓轩:“你不可能连呆立着不动的靶子都打不中。”
裴练云避开一股血水,商量道:“要不我来顶着血瀑布,你去偷袭?”
奚皓轩反问:“若是你失手了我还有机会救你,若是我失手了,你能和那家伙硬扛?”
当然,身为大师兄的他不会自打脸地说,裴练云的火遁才能真正做到无声无息潜入靠近,自己却是不行的。那样的话,就太丢脸了。
裴练云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
谢锦衣怒而出手,瞬间用血瀑布将奚皓轩两人给淹没。他还没来得及确认对方生死,只见眼前火光一闪,妙曼的女子身姿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裴练云墨发飞扬,衣袂飘飞,红色的衣衫仿佛和火焰合为一体,让她彷如火中妖灵,潋滟耀目。
谢锦衣好女色,明知裴练云来者不善,心里也恼她。但当真直面这样一个肤白腰细、瞳如秋水的美人儿时,他还是不免眼神发直,怔愣了一瞬。
一瞬的时间,足够裴练云出手,翻手间将一簇火焰拍入了谢锦衣体内。
这火焰本就是裴练云从古莲燃灯里抽取,非同凡物,瞬间入体,就搅乱了谢锦衣体内真元运转,冲击他的五脏六腑和经脉。
谢锦衣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喷出。
整个阵法的力量激荡起来。
尖锐凄厉的嘶叫从棺木中窜出,巨大的血色棺木猛烈地晃动,咚咚地叩击声不断传出,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
谢锦衣飞速地掐诀,按压住体内混乱的真元,牙齿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棺木上。
“主上莫急,交给我处理。”他动作如爱抚情人般地轻柔,身体微微前倾,五指抚摸着棺盖。
他抬眸,视线阴骛,仿佛万年寒冰,满是杀意。
盯着偷袭成功后,转身就跑的裴练云,谢锦衣依旧斜身倚在棺木上,却有东西慢慢从他体内冒出,烟雾一般,钻入跟前无数尸首中。
“小小金丹修士,也敢放肆!”
这个仙修差点伤到主上,谢锦衣岂能饶她!
三股黏稠的血水毫无征兆地从裴练云四周喷涌而出,就像是有意识般,锁定裴练云倾泻而下。
裴练云动作不慢,几次险险避开。
然血水覆盖之处,留下无数深坑,竟全是被腐蚀所致。幽黑恶臭的毒气飘若鬼魅,如影随形。饶是她动作再快,血水也已近到她身前,呈三角将她完全包围。
裴练云避无可避,正要祭出最后手段。突然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一把紫花油纸伞在她头顶撑起。
漫天血水从头淋下,全数被那看起来不起眼的油纸伞格挡开。裴练云自己,则稳稳地跌入了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里。
外间的腥臭邪气都被油纸伞隔开,清爽的环境里,她抬眸看见了熟悉的俊美眉眼。
裴练云的表情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恼怒:“阿叙,不是让你不准出来吗?”
东方叙容色痴醉,将她全部怒意收于眼底,只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不悦的心情也变得异常美妙。因忧思自己而发怒的师父……也是美极了。
待她恼怒发作完,他才缓缓地开口:“师父极少有这种表情。”
他说着,抬手捏了粒丹药,喂进裴练云嘴里。
裴练云还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
秉着不浪费东西的原则,她花了大半心思来催化丹药的药力以恢复自己的真元。
东方叙当然没闲着,趁着这个空档,恭顺地说道:“师父放心,是墨浔带弟子来此。手上法宝也是他所赠。”
虽然,中途却是他引墨浔他们过来的。
“墨师叔?”裴练云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落在紫花油纸伞上,终是开启了某些尘封的记忆。
百年之前,同样的漫天血雨之下,那双抱起自己的温暖大手,撑着同样的油纸伞。纵然记忆已经模糊,她还能记得伞中散发出的清雅药香。
撑伞的人长身玉立,声音轻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那时候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厮杀,面无表情地回答:“阿绯。”
……
但是同样的雨夜,撑伞的人,身上却不再有药香,只留满身血腥。
明明在他面前,如卓雅竹一般有着清澈目光的少年,那样痛苦地哀求着……
裴练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痛得让她呼吸一窒。
突然戳了戳东方叙的胸膛,唤他:“阿叙。”
“师父有何吩咐?”
“抱我。”
东方叙一怔,二话没说,熟练地将她抱起,不让她的脚尖沾染地上的丝毫污秽。
裴练云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目光平静地看着正在被什么东西给吸走的血水,声音疏离,意有所指地说:“东西脏了,我就不想再看见。”
“那么,”东方叙埋头,用墨发挡了她的视线,温热呼吸擦过她小巧的耳垂,“师父只看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