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雅竹吓了一跳,差点一个遁法符篆砸过去。
奚皓轩却早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先起来,既然是阵法,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卓雅竹听着他的声音脸都红了,哪里敢直视对方的脸。
她甚至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
在她迈出一步后,身侧的水雾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倒影了她的身姿,脸红如她,窘迫如她,紧张如她,跟她一模一样,唯独身边没有任何人影。
“啊啊啊!老娘有身体了!”
另一处的阿珠那正反复看着自己的手脚,这摸摸那揉揉,恨不得扯一片肉下来咬一口。
对面奚皓轩坐在地上,叼着灵草望着叽叽喳喳的她,痞子一般。
阿珠那兴奋了许久,疑惑地转身看向奚皓轩:“我问你个问题……”
“爱过!”奚皓轩插白道。
阿珠那一听,鼻孔差点气歪了:“谁要你爱我?老娘是问你,这具身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手上的傀儡?”
奚皓轩笑了笑,翻身而起,转身径直往前走,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喂!我问你哪!要是那个臭老太婆给的,我得小心她,要是你给的,我就不继续跟你们走了,我先走了啊,咱们仙魔有别,你不会再抓我回来吧?”
奚皓轩根本没有任何回答她的意思,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勇往直前,留给她一个熟悉的背影。
“等等我,你等等!”
阿珠那小跑着跟在其身后,突然,她有所感的回头,身后除了飘摇的迷雾,什么都没有。
她眼眸里沉淀着疑惑,再次转身。
身后的迷雾里,倒影着她独自一人踟蹰不前的背影。
奚皓轩此刻站的地方,和那两人并不相同,没有迷雾,没有任何虚幻的景象,而是实实在在的相府。
亭台楼阁,假石水榭,空气中飘荡着玉兰花的幽香。
他不再穿着修仙门派的法宝防御衣衫,更没有身带乾坤袋,背负长剑,只穿普通的绫罗绸缎,如寻常的富家公子般,踩着软底布靴,走在青石小路上。
前面竖着少女发髻的女孩,时不时转头望着他,发出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快来呀,我叫人新做了秋千,上面编了好些花藤,漂亮极了,说好了你要推我荡秋千的哦。”
奚皓轩眼底凝着宠,沉稳地点头。
少女笑得更欢了。
皓月般的手腕探了过来,缠住他的,少女香软的脑袋在他怀里蹭着:“不走了好吗?你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
奚皓轩突然闭了眼,问:“你多大了?”
“咦?不是刚参加了我的笄礼吗?”少女疑惑地问。
“已经笄礼了吗?是我忘了。”奚皓轩突然紧紧地抱住她,“我一直都想看,总想着,你若能早点笄礼,我就能早点把你带回太傅府,就能一直看着你长大,和我一起变老……”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少女脸红红的,用手指戳他:“坏人,想娶我,找我爹去!”
不经意间,她的手指上滴落了晶莹温热的水珠。
“你怎么了?”她问。
奚皓轩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不管是否真实,让我再抱抱你,再看看你如寻常人家的女儿那样,自在快乐地长大的样子。”
相府后院的门柱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排文字“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
龙三公主抬眸,眸中也闪动着些许泪光。
突然,她愣了愣。
因为正对面水柱里的素心,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对素心来说,她被龙尾抽过来后,就看见到处是水,她天生佛眼看透万物,心思清澈无杂念,左顾右盼之间,结果瞅到了龙三公主。
龙三公主手一招,素心顿时从水柱里飞出来,落到她脚边。
素心还在打量四周:“其他人呢?”
龙三公主将素心的脑袋摸了个遍,表情有些讶异:“竟然是……”
素心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怎么了?”
“难怪,你的血脉的话,不受影响也是可能的。”龙三公主突然扯着干瘪的嘴角对素心一笑,“给你开个后门,单独去找妖帝如何?”
素心大喜:“我们都可以离开了?”
龙三公主抚额:“你这孩子没听懂我说‘单独’吗?”
“只让我一个人走?”素心问。
龙三公主点头:“你的话,妖帝或许会很想见你。”
素心双手交叉,盘腿往地上一坐,顿时柳眉倒竖:“我等他们,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龙三公主提点道:“你不是应该早点见到妖帝,给他报信神炼门的事情,顺便询问他是不是真的对昆仑的修士下了杀手吗?”
素心想想,也对啊,现在不是耗费时间的时候啊!
但是……
她转头清楚的看着还在水柱里打转的几人,又犹豫了。
“居然是个实心眼,更难得啊。”龙三公主的目光变得更为诡异,似叹似疑。
“我出来了,其他人也不能一起放出来吗?”素心不死心地问。
龙三公主摇头。
“出来两个人也不行?”
裴练云的声音淡淡地从龙三公主背后传来。
龙三公主这次不是惊讶,是震惊了。
她瞪大了老眼,定定地望着裴练云,模样好像见到鬼。
裴练云的红衣在任何时候都醒目。
她安静地站在龙三公主身后,面无表情。
“你,你怎么出来的?”龙三公主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练云一脸奇怪,纤指横伸,对着素心:“怎么出来?走出来就是,和她一样。”
“不可能啊,难道你也是天生佛眼。”龙三公主仔细打量裴练云,却没再从裴练云身上寻找一丝一毫和素心近似的地方。
不是天生佛眼看透万物,只是普通修士的话,整个修真界没有人能如过无人之境地离开那水柱幻境才对啊?
龙三公主茫然了。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是清楚的。
施加幻境的东西,可不是修真界之物,而是真正的上界之物,品级还不低。
她想起了刚刚见面时,裴练云的血的味道。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渐渐深入她记忆的最深处,开启几乎尘封的往事。
龙三公主的目光陡然变得不同,不再居高临下,而是带有一丝敬畏。
她不再震惊于裴练云如何走出来,而是问道:“你知道那阵法,又可知那幻阵是什么?”
裴练云属于不怎么听别人说话的类型,她继续催龙三公主:“你要什么时候才放了他们?”
龙三公主得不到裴练云的回答,干脆自己解释起来。
“情劫,属于每个人的情劫。”
碧潭之上,繁花飘零,水流声不绝,各个水柱的颜色再次变化。
裴练云终于正眼看龙三公主:“情劫?”
龙三公主点头:“天生万物,万物有灵,灵生七情六欲,情深而堕,欲生成魔。想要真正追寻到天道,斩欲历劫,都必不可少。当年我看着那个混蛋飞升,痛苦挣扎时,有人这样告诉过我。只要是修士,哪怕已经成仙的仙人,也躲不开情劫。”
她说着,嘴唇轻启,一颗血色珠子从她内腹飞出。
血色的珠子悬在半空,不断将几个不同的场景投影到半空,裴练云看着里面变化的人物,刚刚瞅到东方叙,珠子就被龙三公主收了回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当年点化我的扶皇上仙赠予我的生劫珠。他说,等我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珠子就没用了,我拿它演化了无数次我和那个混蛋的结局,最后也没有一个最完美的。”龙三公主与裴练云四目相对,“同样的,情劫开始,不至终不会休,如果能直接什么都遇不见走出来,除非天生佛眼,或者……”
她说着,顿了顿,缓缓开口:“没有情劫。”
素心和虞璟也听着龙三公主的解释,闻言彼此对望一眼,不是很明白。
裴练云也不明白:“没有情劫又如何?”
龙三公主眉梢微挑:“天生万物只要是活物,有灵,皆有情劫,没有例外。难道你是死物?”
裴练云想了想,答:“我还活着。”
龙三公主点头,示意虞璟过去,扶着她缓步走到裴练云旁边。
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下,龙三公主突然单膝给裴练云跪下。
裴练云也愣住了。
龙三公主眼帘半垂,态度恭敬:“上仙当年点化我,让我了却死意,活了多年,如今再次点醒我,让我获得解脱,此恩,永生难报。”
裴练云愣了半晌,才消化了龙三公主的意思。
“你叫我什么?”她问。
龙三公主老实回答:“上仙。这个世间,没有情劫者,只有已经历劫者,历劫还活着的,几乎都在上界,当初末法年代,上界和此界分离,我与上仙有过一面之缘,因上仙负伤,我记下了上仙的血味,与你……极为相近。”
要是平常修士听到自己有可能是上界仙人,大概会又惊又喜。但裴练云始终很平静:“所以?”
“听闻扶皇上仙因故堕仙,困于下界,若是转生,倒也会是近万年来出现。”
裴练云听龙三公主说完,指着自己:“所以你觉得我是那个上仙?”
龙三公主没有否认。
裴练云站在龙三公主面前,上衣飘飘,红影拂动,美目微微眯起,语气干净利落:“我不是。”
这回换做龙三公主愣住。
裴练云倾身将这个满脸怔愣的老婆婆扶起:“你想多了。我想成仙长生,但还不是。”
龙三公主紧紧握着裴练云的手:“上仙你或许只是忘记了,可还记得蓬莱水域边那条被抽了龙筋的小银龙,你当初还不屑地说我,可悲的小泥鳅。”
裴练云的回答依旧轻描淡写:“我的确不是,哪怕想不起来,我也不是。”
她太过肯定的态度,让龙三公主动摇了。
实际上,裴练云的血和当初龙三公主接触到的扶皇上仙的血味道其实也是有微细区别的。龙三公主注意到其中的不同,但因为太过近似,她直接忽略了。若不是上仙,她实在不明白裴练云为何没有情劫。
裴练云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其实也在思索。
总觉得扶皇上仙的名字很熟悉,大概是在哪里听过。但是对于她这种懒得记忆的人来说,记不住就算了,总归她还有直觉。
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听到扶皇上仙的名字。
既然不喜欢,肯定不是自己,她自认嫌弃谁也不会嫌弃自己。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整个水柱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龙三公主肚腹一紧,张嘴又吐出了那颗珠子。
血色的珠子直接飞速旋转中,狠狠地炸裂开来。
龙三公主这是第二次震惊了,若是刚才裴练云走出来还有迹可循,现在生劫珠直接被幻境中的人的力量给震碎了!
这些修真界的后辈不清楚,她却是清楚扶皇上仙的东西有多么强大和难得。
众神陨落,末法时代,身具神血的扶皇上仙以极短时间成仙,实力强悍,藐视众仙,最擅长炼器和炼丹,他炼丹的鼎器虚天九鼎直接被天帝借用,用作仙凡两界分离时,稳固凡界的至宝。传闻中的虚天九鼎至今就隐藏在昆仑某处,忠实地执行着它的作用。
哪怕当年龙三公主所得,不过是扶皇上仙随手给的一个小玩意儿,也不是普通修士可以震碎的。
因为刚才怀疑裴练云是上仙转生,她把大部分精力花在裴练云身上,竟然没注意到,水柱中到底是何人动手。
第58章
进入水柱之中的人,有的如卓雅竹两人,不清楚前路,在一片迷雾中前行;有的如奚皓轩,回到了过去最遗憾的时光,更有特例如素心,根本就不被幻境所惑。
对东方叙来说,他还是第一次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迷雾也有,实景也有,他轻轻漫步在雾气缥缈的山峰小路间,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想起了过去上万年的时光。
一开始,只是想活着。
因为天资卓绝,被魔修看中,带回了哀牢山。他为了自己不成为补品,暗中提升力量,等到能让人仰望的时候,就开始杀杀杀!犯他者杀,欺他者杀,恨他者杀。
世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留恋,从不想死,他渐渐的活得越来越肆意妄为。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变态,喜欢看人在他眼皮下挣扎求存,最后却不得不带着遗憾和绝望消散在天地间。
总之,他不会给人任何反扑加害他的机会,就这样一直过了无数年。
直到和裴练云相遇,他突然有种诡异的想法,或许这么多年的时光,就是为了等待她的那刻。
那个女人美得让人窒息,简直就像最甜蜜的毒药,让人趋之若鹜,哪怕伤及血肉筋骨。
而他在这座山峰忽明忽暗的阴影中缓行时,手里牵着的却不是面无表情的师父,而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更是年纪还小一号的裴练云。与裴练云相比,阿绯更活泼一点,少了生人勿近的冷肃,有着与她外表年龄相符的青春活力。
唯独一身红衣,她从未改变过。
他叫着阿绯的时候,少女每次都会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漂亮眼睛,瞪着他,不满地问他干嘛。
东方叙坐在一块青石上,取了腰间的水袋,喝了几口,递给阿绯。
阿绯还背对着他,小嘴撅着在赌气。
东方叙眯了眼:“就这么不喜欢我叫你?”
阿绯哼了一声:“就不喜欢。”
东方叙又喝了几口水,问:“为何?”
阿绯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