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皓轩皱眉:“我五十年前回来时,这里并没有什么问题。”
安泽点头:“是啊,其实也是从十多年前开始的。一开始,只是死人,隔三差五地死人,皇上以为发生了瘟疫,还派了驻军隔离有些死人区域多的地方,请了无数大夫。可到最后,那些军爷和大夫也死了。”
奚皓轩和裴练云对视一眼。
这和他们所知的魔修祭炼活人城市的情况很像,但他们也从未听过这么大范围的祭炼。要知道,以前就算是最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也不过是屠杀几座城市,没有这样整个国家范围的屠杀。
安泽继续说道:“死了人之后,很快有人发现,再没有婴孩出生,就算是之前怀孕的产妇,最后都无法顺利地生下孩子,甚至有生下的婴孩,不出一夜便会成为干尸的。”
奚皓轩也惊了:“什么?这是什么咒法?”
安泽老泪纵横:“十几年了,北辰国没有一个孩子出生,人却不断地死去,这方圆千里,只剩我们一家人了,每日每夜都战战兢兢,害怕睡了一觉后,第二日就再也醒不过来。有时候我都想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人活着,就不想死啊……”
裴练云用手指逗了逗襁褓里的婴孩,看着他不悦地皱起小鼻子挣扎,心里又软又有些抽疼。
她问:“这孩子也活不过今晚?”
安泽一听,老脸满是苦意,卷起袖子,露出自己到处都在腐烂发臭的肉,望向奚皓轩,眼里带起了哀求:“上仙,我知道您是有办法的,我也活的够了,现在这幅身体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能救那孩子,请您救他吧,这是安家仅剩的骨血了!”
奚皓轩的双目一点点变红,目光如刃,声音冰冷:“给我滚出来!”
裴练云四顾周围,他在和谁说话?
奚皓轩怒而起身,飞剑嗖地射向某个方向:“出来!”
一道淡淡地影子出现,慢慢地显露出身形。
奚皓轩此刻就像一只发狂的狮子,长剑在手,刺向那人的脖颈:“你是魔尊身边的人!”
“我是鬼萧,奉尊上命令,看护裴练云。”
即使剑锋割破了皮肤,鬼萧的表情也淡淡的,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我曾闯入过哀牢山,误入过万卷楼,那里的有典籍提过一个逆天阵法。只要启动,千里哀鸿、万人枯骨,只灭不生,世间再无活物,”奚皓轩双目通红,怒意滔天,“但却可以打开上界魔域的通道片刻,是不是!”
鬼萧:“没错。”
“你们魔修如果想要逃避天劫,直接进入上界,这也是途径,是与不是?”奚皓轩手里的剑又紧了一分。
鬼萧:“的确。”
“这种阵法普通人无法设立,至少必须在渡劫期的强大魔修才能勉强启用,对不对!”
鬼萧:“一般渡劫期的魔修也不见得能设立,至少得有尊上的实力,或者他们彼此联合。”
奚皓轩长剑刺入鬼萧体内,怒道:“普天之下还有哪个魔修的力量会超过玄阴魔尊?你说,这阵法是不是他设立的?”
他本来以为鬼萧会狡辩,甚至会找借口。
可鬼萧很坦然地点头:“没错,世俗界三千六百个国度,全部被尊上布下了天煞七绝阵,且阵法互通,如果破坏其中一处,其他各处会立刻运转,到时候世俗界一个活物将会不存。”
奚皓轩只觉得浑身的血都逆流上头顶,满眼悔意:“我该早杀了那个混账!”
在他怀疑东方叙身份的时候,在他知道东方叙还很弱小的时候,甚至在东方叙上山的时候……
裴练云渐渐地感觉到怀里的婴孩呼吸越来越弱,她一把按住奚皓轩的肩头:“他有点不行了。”
奚皓轩浑身一颤,长剑一丢,赶紧把婴孩抱过来。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就用真元注入那婴孩的体内,护住他的一丝生机。
这边鬼萧直面望着裴练云:“你怎么想?”
裴练云:“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了渡劫?”
为了渡劫,他可以假意待在她身边,就为盗取虚天九鼎,为了渡劫,他甚至可以牺牲无数人的生命吗?
裴练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大义凛然的人。
可是,抱着婴孩的那瞬间,她的心是软的,软到不能容忍任何人去伤害那只脆弱而美好的生命。
鬼萧不答反问:“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裴练云:“你说呢?”
“实话就是……”鬼萧叹了口气,“五百年前尊上发现那份典籍后,因为研究不透那阵法禁制,所以就到世俗界各地尝试,这北辰国是他尝试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阵法最完整,一旦阵法运行便首先产生影响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不仅裴练云愣住,连奚皓轩都愣住了。
奚皓轩咬牙:“你不要告诉我,他是为了好玩!这种理由你觉得我们会相信?”
鬼萧:“信不信由你们,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撒谎。”
“魔修向来狡诈,谎话连篇,你以为我真的会信?”奚皓轩怒道,“那血轮法王为了炼制魔血僵尸,杀屠了数个小国,九煞魔君为了修炼阴阳道祸害了成千上万的十岁童女,你还要我给你举例哀牢山的恶行吗?”
鬼萧淡淡地反问:“如果你真的那么确定,何必来问我?还是你想要从我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减少你没有提前扼杀尊上造成生灵涂炭的负罪感?”
奚皓轩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鬼萧面前:“就算他真的是为了玩,也害了无数人!”
“哼,恶行?害人?你我修士早就跳脱轮回俗世,为求力量寻天道不折手段,不同的是我们压榨凡人你们压榨天地罢了,善恶这种莫须有的道德枷锁,你犯不着给我们戴着,就算是尊上所为,我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不过是为了更进一步的方法手段而已。”
鬼萧面对奚皓轩,目光却注视着裴练云:“前提是这阵法被尊上启动,如果不是呢?”
第68章
魔修行事,向来利己,肆意而为。
同是修真者,魔修之所谓被众人不耻的原因,是没人能说得准是否上一刻还在对你微笑的魔修,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将你碎尸万段,抽魂炼魔。
这个群体向来都是生活在尔虞我诈中,欺骗与被欺骗已经习以为常。
鬼萧的话半点可信度都没有。
奚皓轩冷笑:“十几年前,玄阴魔尊渡劫失败。这个阵法可是他最后的机会。”
鬼萧只盯着裴练云问:“你也这么想?”
裴练云歪了歪脑袋,略微思索,问:“你问我?为何?”
东方叙到底有没有因为渡劫失败来启动阵法制造杀孽,跟她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念头稍微划过裴练云心头,她的心居然微微颤抖了下。
头又开始疼了……裴练云用手指敲了敲脑袋。
鬼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语调幽冷:“我等魔道中人,可不像你们之中那些伪君子,守着秘密装无辜。做了便是做了,尊上何必要为那些没做的事情负责?”
裴练云眨了眨眼,说:“就算让他负责,他也不可能做,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鬼萧一愣,突然在阴森的脸上荡起诡异的笑容。那个笑容逐渐扩大,他竟然长笑而去。
奚皓轩有意要追,被裴练云伸手拦住。
“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她的表情并不像面对鬼萧那样轻松,反而异常凝重。
奚皓轩舍不得放下安家的骨血,不忍也不放心离开。
裴练云从老者手里抱过婴孩,问:“能带走他吗?”
那安老头蓦地激动起来,扶着裴练云的手就要跪下,被裴练云随手一挥,给立正站好了。
“好好说话。”裴练云皱眉道。
从幼年起,她一直不太能适应某些太过强烈的情绪,潜意识里总觉得麻烦,不管是这种情绪是她对别人,还是别人对她。
安老头满眼悲伤地卷起袖子看自己的身体,那里有些腐烂的肉都开始发臭往下掉,面对他挣扎不能,反抗不能的绝对力量,他的目光除了哀伤还有些绝望。
“能带走最好,带走吧,我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孙子,果断地转头。
孩子的父母也最后望了一眼,然后彼此相拥,如他们的父亲,别过眼再不去看。
“你们……”奚皓轩话没出口,就感觉一道禁制法诀打入了自己体内。
他瞪着眼看裴练云。
裴练云则面无表情地单手拎着他的衣衫,将他拖走了。
纸车载着两人,渐行渐远。漆黑的山峦间,广阔庭院陡然燃起了耀目的火焰,火光隔着老远都能映照在裴练云两人身上,然后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马车里的婴孩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又脆又软。
奚皓轩之前消耗极大,裴练云的禁制力量都能将他封得动弹不得,他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连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裴练云伸手摸了摸那哭泣的孩子,掐了诀用那傀儡重新化成一株草,幽幽的声音在奚皓轩耳边回荡。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奚皓轩闭眼,听着她语调中的通透,心中暗叹自己还不如这么一个小辈,修道多年,生死之事依旧想不开。
可若是想开了,他还修什么仙,寻什么道。
从踏上昆仑开始,他就只想找回那个站在花藤下对他笑的少女。和风轻暖时,可以拥她在怀,嗅着她身上甜甜的清香,一起度过安静又平和的下午。
可他却只能看着她绝望,看着她堕落,看着她身陨……
最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只能看着。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连她的家人后人都保护不了,这样的他有什么颜面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啪叽一声。
站在他肩头的仙草叶片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裴练云简短的传音飘了过来:“想太多。”
奚皓轩微微回过神,耳边婴孩的哭声又大了些。刚才心里那抹阴霾仿佛瞬间被那哭声给冲破,心中顿如明镜。
“是戾气?”
他心有所感的时候,身上的禁制也随之解开。
裴练云道:“这阵法异常霸道,不仅剥夺生命,还收人神魂。他们所谓的那些人不断死去,大概和你境况差不多。魂魄都被阵法中的戾气缠走,身体便只能是行尸走肉罢了。那个老头只剩下一魂一魄,过了今晚,怕就是堆腐肉了。”
而他们这种修道之人,道心坚定,自然不会被阵法里那点戾气影响,所以死的基本都是普通平凡的生命。
至于奚皓轩的情况,只是因为触景生情,乱了方寸而已。
奚皓轩沉默一瞬,暗自用了清心诀稳定了被扰乱的神魂,道:“天道讲究轮回,灭人魂夺人命,这是在和道规作对。”
裴练云:“或许就因为这样才能破开法则之力,打开去往上界的通道。”
奚皓轩抱着安家最后的骨血,叹了一声。
修真者逆天而行,破坏法则平衡,引来天劫。如果加上这种阵法的罪孽,天劫之力恐怕更强。虽然鬼萧说不是玄阴魔尊所为,但是玄阴魔尊渡劫乃是天地间最强的九天神雷劫,恐怕也变相证明了这事。
毕竟奚皓轩之前还奇怪,就探听到的玄阴魔尊的行事作为,本就只是邪气嚣张而已,并非那种杀孽淫孽到天地不容的,为何偏偏是那九天神雷劫。
现在看来,恐怕都是玄阴魔尊布置了这些阵法所致。
等等……
奚皓轩神色一震,突然想明白了。
如果玄阴魔尊真的因为布置了阵法遭了九天神雷劫,那他就更不该傻到之后还要启动阵法。
这个阵法太过灭绝人性,能不能打开上界之路,本就是传说。
万一阵法不完善,无法打通上界之路,他下一次遭受的天劫,恐怕就是毁灭性的。
有人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赌上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何况玄阴魔尊还有潜入昆仑盗取神鼎的选择,并非走投无路到用这种最后手段。
世俗界的时间对修真者来说,过得极快。
一夜无话,奚皓轩带着裴练云漫步在这片他曾经待过的国度里,只觉得满目疮痍,风卷残沙,天地间只剩萧瑟。
数枚飞剑的传音符从他头顶飞过。
奚皓轩双指并拢,用法诀牵引下来,读了讯息。
毫无例外的,所有传音符上面全是愤怒。
修真者特别是仙修,总是以上仙自居,时常觉得高人一等,已经视世俗凡人为蝼蚁。
可是真的如这阵法这样,灭绝生命的做法,却是触到了他们中间各门派的底线。
修真者再清高,他们的根基在世俗界。
门派要扩大,要发展,基础是人。
缺了人,千百年看不出来,那万年呢?万年以后呢?
等待后继无人的时候,垂垂老矣的孤家寡人守着仙山也没用,因为无法长生,又没有后人,只能等着灭亡了。
饶是奚皓轩这种心态平和的人,看这些讯息都看得手心全是冷汗。
“修真界要乱了。”奚皓轩说。
这群老不休的都怒了,怕是真的要对哀牢山下手。
裴练云用草叶缠着他的头发:“其他地方也是这样?”
奚皓轩:“数百个小国,除了这里最为严重,其他地方的人都神志不清,神魂残缺,距离死亡之差一步。没人知道阵眼在哪里,这种情况还在蔓延,不过大部分猜想,要终止这绝阵,恐怕需要毁灭的中心阵眼在那哀牢山中。”
不管是为了道义为了未来,昆仑都要下决心毁灭哀牢山了。
裴练云突然道:“他们全都太弱小了。”
奚皓轩摇头:“是修真者太强大。所以我们注定有劫,且是永远消失在世间的劫。毕竟我们的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太多人的生死命运,我们已经属于这世间不合常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