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还说圣人薄情寡性呢！
后宫其他妃嫔，见韦贵妃哭了，也都跟着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殿之外，全都是嘤嘤嘤的哭声……
贺知春伸长了脖子一看，我滴个娘啊，我爹到底有多少后妃啊，怎么这排起队来哭，都瞧不见队尾呢？
这一个尼姑庵，装得下么？
真是造孽啊！
过了好一会儿，褚登善快步的跑了出来，“殿下，快些进来。”
贺知春心中一顿，拔腿就跑，此时赶来的崔九，吓得不轻，阿俏你可还怀着身孕呢，这么健步如飞的。
他心中也有些戚戚，比起贺知春，他才是在圣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一个呢！
两人率先冲进了大殿，魏王晋王还有长乐公主等人，也都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贺知春放眼一看，便瞧见了人群中，躺在床上的圣人，同之前她在里头说故事的时候相比，圣人的生气好似又少了许多，已经有些上不来气儿了。
贺知春原本已经自己不会哭，可是眼泪就那样唰唰的往下掉，哭得泣不成声。
她直直的扑了过去，“阿爹！”
圣人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挤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颤颤微微的抬起了手，“天宝不哭。”
然后他说着，先看了看孙国舅，又看了看英国公，再看了看褚登善，“天宝年少，朕大行之后，着国舅，李英公，褚爱卿辅政。”
他说着，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殿中已经是哭泣声一片。
孙国舅等人都对着圣人行了大礼。
圣人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开口说道：“天宝所生长子，取名李恒，为皇太孙。其余男丁，姓崔，姓崔的日后不能为太子。”
圣人这话一出，包括贺知春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得不能言语。
圣人一直都说要立魏王的儿子当皇太孙的，因为贺知春到底是女郎，魏王的儿子才是他正经的孙子啊！
这是病得糊涂了么？
只有长乐公主第一个回过神来，她捏了捏袖中的密旨，之前圣人给她这道旨意，她就奇怪了。若是魏王的儿子当皇帝，沈家为什么要反对天宝，他们只需要等就好了啊，等到天宝退位，皇位自然是传给魏王的儿子的。
若是天宝不守承诺，那圣人应该帮助魏王，打击天宝才对，为何要留下这么一道旨意。
若是天宝守承诺，沈家却要杀害她的子孙后代，那圣人这封休妻的旨意，也没有什么卵用啊，人家的儿子都当皇帝了，休不休的沈家都是圣人母族。
第557章 人为什么而活着
长乐公主想着，悄悄的将那密旨又往里塞了一些。
她是女郎，又是晚辈，这大殿之中，没有她开口的份儿，她想着，悄悄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平王。
不光是他，所有的宗亲都看向了平王，他是在场的老李家辈分最长的人了。
其他的大臣虽然蠢蠢欲动的，但都等着宗亲先张口，他们连女皇帝都接受了，女皇帝的儿子算什么呢？更何况还是圣人金口玉言的，谁当皇帝，也得给他们发俸禄不是。
只有老李家的人，才真正的在乎，当皇帝的是孙子，还是外孙。
在其他人眼中，圣人指定的人，那就是继承人，他是阿猫也好，是阿狗也罢，自己个坐得稳那个位置，就是本事。
有几个觉得不合理法的，想要跳起脚反对，可现在是当忠臣的时候吗？
不是啊！皇帝他只剩一口气了啊，你要是反对他，他一口气上不来，死翘翘了咋整啊？
那不光是当不成忠臣了，那还得被诛九族啊！
史书上还得写，一个傻子，气死了一代明主，要不得要不得啊！
平王眯了眯眼睛，他已经感受到了脊背之上刺目的眼芒。
然后他并没有开口。
平王暗戳戳的搓了搓笼在袖子中的两只手，傻眼了吧？
你们想要某当出头鸟？别逗了！
当老子不知晓，李天宝那厮已经对给宗亲降爵位，蠢蠢欲动了。
他若是跳出来反对了她，那平王府还有好果子吃？
毕竟李天宝有仇必报那是出了名的了。
等老皇帝一死，她一登基，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今儿个反对了，她就烧谁咋办？你说她不会那么不要脸，你们都错了，她就是那么不要脸的一个人啊！
吴王的脑袋都还没有腐烂呢，你们就忘记了吗？
他的大兄弟李齐，前不久还来了信，整整写了十页纸啊，全是李天宝在打吴王时做下的奇葩事，简直是罄竹难书……惨不忍睹。
她才不在乎你们骂她是昏君呢！
平王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李天宝，他早就看穿了啊！
平王不张嘴，孙国舅咬了咬牙，“圣人三思，圣人此前已经说过，要立魏王之子……这朝令夕改……”
平王乐了，国舅你是真汉子啊！
圣人一听，两眼一翻，就要晕厥过去……
国舅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大声惊呼：“太太医！”
因为殿中人太多，没有啥身份地位的太医，早就被挤到一个角落的大柱子后头了，此刻一听叫到自己，还有些恍惚。
英国公一个箭步冲上去，就给圣人缓气。
那上刚放到胸口上，就看到圣人对他眨了眨眼睛。
英国公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的主公啊，你这都快升天了，咋还整幺蛾子呢！
但是李英公是谁，他可是看了一辈子圣人眼色行事的人啊，圣人的眼睫毛抖一抖，他都知晓是啥意思。
他立马二话不说，便哽咽起来，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扭过头去，对着孙国舅怒目而视，“国舅这是作何？别说你同圣人有亲，咱们都是跟在圣人身边多年的老臣，他的最后一个愿望，你都要反驳吗？嘤嘤嘤……圣人都厥过去了”
孙国舅简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要是把自己妹夫气死了，他那死去的妹妹，还不半夜里回来找他，把他生吞了。
他这样想着，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老李家的人，都不吭声，你说个什么呢？
但是他是忠臣啊，哪里有把皇位传给外孙的理儿呢？明明自己个有一大群孙子了，简直是糊涂啊！
英国公一说完，就给圣人这里揉揉，那里搓搓，圣人这才悠悠转醒。
孙国舅松了口气，圣人你要挺住啊，看在我们是多年挚友的份上，你能再多坚持一会儿吗？不然某就要遗臭万年了啊！
圣人直直的看着孙国舅，“此乃魏王所请，朕之所愿，诸君不要再异议了。看在我们多年君臣一场，情谊深厚的份上，诸君要好好的辅佐天宝，大庆就交给你们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魏王。
魏王挺了挺胸膛，面不改色。
圣人见无人再反驳，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原本他是一直坚持要魏王的儿子来当皇帝的，可是他死了之后，谁还制得住贺知春同魏王兄妹二人呢？
从那次他对天宝下了药，看她的神色，他就知晓，魏王的儿子，是肯定当不成储君了。
直到魏王来寻他，他才下定了决心。
魏王是争不过天宝的。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争的心思。
……
“阿爹，你是想要害儿同亲妹妹反目成仇，然后害死我的妻儿吗？”魏王少有的严肃，他鲜有的没有说自己同天宝的情谊。
圣人那会儿尚未重病，正是贺知春出征宋州的时候。
他摸了摸胡子，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呢？你的儿子未来要当皇帝，天宝同你情深义厚……”
魏王摇了摇头，“天宝同我有情谊，但是她手下的那一群人呢？崔家的人？沈家的人呢？曾经我同大兄，也是有情谊的。”
情谊什么的，消磨消磨便没有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反目成仇这个词呢？
魏王觉得自己不算聪明人，可是他好读书，读了很多史书的人，自然是通透的。他不想看到同自己最宠爱的妹妹反目的那一日，无论是贺知春的孩子，屠杀了他的孩子也好，还是他的孩子，屠杀了贺知春的孩子也好，都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哪里有皇帝自己有儿子，却把皇位传给侄子的道理呢？这实在是违背人性，哪怕那个人是女皇帝，也不行。
不等圣人说话，魏王又接着道：“阿爹，儿子已经同天宝说好了，等她生了儿子，便将那孩子记在我的名下，这样子，并没有违背阿爹的话，让我的儿子当皇帝。原本我可以不说这个事情，因为等到那时候，你都已经死了，就算气得跳脚，也无计可施了。”
圣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深深的看了魏王一眼。
死孩子知道你为啥斗不过阿妹，当不上皇帝了吗？
你咋这么不会说话呢！
“既然如此，你何不给天宝的孩子一个正统的身份呢？不然的话，又是一场纷争。”
魏王说到这里，并没有等着圣人的回答，反而是行了个礼，走出了门。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天上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他却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原本也是，像他这种只想读书的胖子，是撑不起大庆这个庞然大物的。
他仔细的想，仔细的想，发现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便是年幼之时，带着天宝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是在迎娶沈氏的那一刻，是元豆出生的时候，是贺知春被找回来的那一瞬间。
而被立为魏王，斗败太子什么的，在他心中，压根儿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事情。
他就是因为这样一想，才深刻的明白了，在自己心中，感情是远远的要大过权势的。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只是想着，人来这个世上走一遭，最应该追求的事情，便是幸福。
不思进取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也好，拼了老命要当皇帝也好，只要你觉得高兴，你就是值得的。
第558章 驾崩
圣人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说实在的，他真的是已经累了。
在这一刻，他竟然想起了在书房里看过的，天宝偷偷藏着的话本子。上头主角在死的时候，不停的说话，说完前世说今生。
要说对你的爱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还要说下辈子还要在一起恩恩爱爱变蝴蝶……
说完这些便罢了，连阿猫阿狗都要说上一遍，直到把私房钱藏在床底下的老鼠洞里这件事都说完了，才悠悠的死去。
那时候他便在想，这人不能快点死么？咋都翻了十章了，他还没有死？
简直就是浪费纸墨。
要按照这样下去，那伤口流的血，比曲水中的水还多了。
圣人想着，他说了这么多，还没有死，是不是下头的人，也都在这样想他呢？
他从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一辈子神挡杀神，鬼挡杀鬼，更不用提父兄儿子了……
历史上会说他是有道明君吗？
他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他心中不确定别人会怎么看，一件便是杀了兄长，夺走了他的皇位，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因为这件事实现了自己为君主的目标。
第二件事，便是今日立贺知春长子为皇太孙的事。可是他也不后悔，这是他为人父，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也是他为了大庆的安宁，能够做的最后一次决断了。
圣人想着。
人死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呢？有老人传说，会有走马灯，一闪一闪的闪过人的一生。
也有人说，会有黑白无常前来索命，阎王叫你三更死，没有敢留到五更。
圣人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自己觉得有些累了，整个人像是一个紧绷的弦，陡然松弛了下来，无了支撑，便绵软了下来。上下两个眼皮子，好似睁不开一般。
好似他的阿爹，站在前头等他。
孙皇后在哪里呼唤着他。
“天宝，你阿娘来接我了，我瞧见她了。崔九，崔九你过来。”
崔九一愣，没有想到圣人会叫他，他走上前去，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天宝，天宝就交给你了，只有一个李恒，只有一个李恒，你发誓。”
崔九鼻头一酸，“只有一个李恒，某从来都没有想过，某会照顾好天宝的。”
圣人笑了笑，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再没有了声息。
坐在他一旁的英国公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顿时脸色一白，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圣人驾崩了。”
整个甘露殿中，哀嚎声一片，贺知春这才回过神来，走到了圣人跟前，一下子就慌了神，“阿爹，阿爹，你醒醒啊！阿爹阿爹，你不要装了……一点都不好笑。”
大殿中的人一听，哭得越发的厉害了。
崔九拍了拍贺知春，“阿俏，圣人已经大行了。”
贺知春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贵妃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天子薄情寡义。
圣人丢弃了她，还对她下药。可是他将自己最看重的江山传给了她，在临死之前，还把皇位传给了她的儿子。
她为自己之前，恨过圣人，感到难过不已，这个闭着眼睛，再无声息的人，是她的阿爹啊！
鲍公公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殿下，让老奴再侍候圣人最后一遭。”
朝臣们一听，都去了殿外哭了起来。
而鲍公公同几个孩子，还有韦贵妃则是留了下来，给圣人换衫。
丧钟在长安城的上空回荡着。
所有颜色一瞬间全被换了下来，世界变得一片黑白。
就连平康坊的舞娘们，也都换了素服，准备歇业了。
待圣人整理好了遗容，朝臣们又都走了进来，对着贺知春行了臣子礼。
……
是夜，整个宫中哀乐声阵阵，贺知春同一众兄弟姐妹们，都守在圣人的灵前，和尚们咿咿呀呀的念着经。
已经守了一夜，天都快要亮了。
国事只有英国公，孙国舅还有褚登善去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