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髻显高,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贵气又凌厉起来,如果说之前的阿俏都是活泼俏丽,那今日的她带着几分飒爽英姿。
“带上我的琵琶与佩剑,还有骑马服与马鞭。”
有着上辈子的经验,她还能不知晓那些贵族小娘子们,都爱玩一些什么样的花样儿?
今儿她就是奔着出风头去的,好好的教她们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木槿梳了椎髻,又将之前选的衣衫收了起来,挑了一条石榴红描金齐胸襦裙,配浅白绣红梅的半臂,胸前戴着一个罕见的用南海珍珠编织而成的璎珞,上头缀着镶金的羊脂白玉。
阮麽麽领了木槿一道儿,随她前去。
孙府在皇宫东门的崇仁坊,与贺家所在的崇义坊,相隔不过是两个路口。
但兄妹二人到的时候,府门口几乎已经挤得挪不动道儿了。
不少小娘子都戴着幂幕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说笑,等着府中人的一一安排入内。
贺知礼扶着贺知春下马车之时,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为旁的,贺知礼实在是生得太过俊俏了,简直是美绝长安城。
贺知春不急也不燥,挺着胸膛进了府门,等候着麽麽给安排软轿,进而了二门方才摘掉头上的幂幕。
因着如今尚在正月之中,长安城中的残雪纷纷,说是春茗,还不如说冬末赏梅来得准确。
贺知春方才站定,就看到一个穿着海棠色襦裙的小娘子朝着她走了过来,欣喜地唤道:“阿俏,你可算来了。”
贺知春定眼一看,来者正是崔毓敏。
虽然曾经在岳州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也就是混了个脸熟,她唤得如此亲密,想必还是因为崔九的缘故。
“毓敏。”
崔毓敏笑了笑,挽着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你今儿个可要小心了,圣人罚了晋阳的俸禄,她打来了之后,便一直在长乐公主跟前说你的不是。呵呵,我家大伯娘也来了,可要引你一见?”
她说着,促狭的挤了挤眼睛。
贺知春神色突变,竟然有些局促起来,崔九的阿娘也在啊!
瞧崔毓敏的样子,崔家人多半已经知晓了崔九的心思,那么崔夫人会如何看待她?
上辈子一开始的时候,崔夫人待她也是淡淡的,显然觉得她的出身低微,委实配不上崔九。
可等她嫁过去之后,崔夫人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待她和颜悦色,婆媳二人相处融洽。
她对崔九可以心存怨愤,但是对于崔夫人,却是没有的,只不过她这辈子并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刻意拜见崔九的母亲。
“毓敏说笑了,平遥公主可来了?”
第105章 南方蛮子
崔毓敏抬了抬下巴,示意贺知春朝左边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簪着牡丹绢花的年轻妇人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走了过来。
她的身量颇高,眉眼之间给人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贺知春又瞧了瞧站在她身侧的晋阳,有些恍然大悟。
这个贵妇人应当就是今日的主家长乐公主了。
而在长乐公主左侧,站在一个穿着杏色襦裙的夫人,她的眉目之间带着厉色,看起来便不好相与,应当是城阳公主。
长乐,城阳,晋阳,平遥,衡山公主是陛下的五个嫡出的公主,那权势派头与寻常的公主自然是大不相同。
其中长乐公主嫁回了国舅家,城阳公主则是嫁给了蔡国公次子。
贺知春想着,若是知秋不是有那什么破命格,应当也同这些公主一样,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然后嫁给功臣之后吧。
晋阳一瞧见贺知春,骄傲的抬了抬下巴,说道:“阿姐,你瞧,这就是那个欺负我的南蛮子。你不知道,南蛮子连下了马车要换软轿进二门都不知晓,长成这样还敢叫阿俏,真是天大的笑话。”
晋阳的话音刚落,平遥的脸就红得要滴出血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死命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她当初就是不知晓,闹了大笑话。
贺家在岳州的府邸小得很,哪里用得着软轿,从角门进来没几步就到了她们住的院子了。
贺知春瞧着来气,都被指名道姓的叫了,她还是规规矩矩的上前见了礼。
她问过安,便笑意盈盈的对着晋阳说道:“公主说得是呢,这长安城中就是讲究,进了府还要坐轿子,我们家在岳州就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晋阳一听,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她身旁的高糯则是担忧的看着贺知春,岂料贺知春话音一转,“我们下了马车之后,会再换一辆轻便的马车,在府内行驶,不然若是抬轿的话,走到屋内,怕是天都要黑了。”
“你吹牛!”这人脸皮也实在是太厚了吧,谁家有这么大啊,还用马车呢。
贺知春摇了摇头,“乡间房地不值银钱,倒是让公主见笑了。”
晋阳还要说话,却被长乐公主拦住了。
晋阳年少不知事,她还能不知道?这岳州怕是大半个都被贺家圈了地。就像是清河崔氏,你踏进了清河地界,那就进了崔家门呢!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长乐公主看了贺知春一眼,淡淡的说道。
贺知春心中叹了口气,骂了个晋阳,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来了一窝。
“不敢当,阿俏不过是性情耿直爱说实话罢了。”
晋阳公主心知光凭一张嘴说不过贺知春,索性不说了,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便率先进了堂中寻了自己的位置跪坐了下来。
如今还冷得很,让所有人都坐在外头显然不现实,那些年长一些的贵夫人们早就已经入坐饮茶了。
贺知春在仆妇的引领之下,进了屋中,她的坐次及其靠后,几乎已经快要门口了,外头的寒风吹了进来。
晋阳公主高高在上,像是在看她的笑话一般,引得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贺知春抬头看了一眼贺知秋,只见她满脸的担忧,想必当年,晋阳也曾经这样给过她下马威吧。
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若是不懂得宴上的规矩,是极容易出丑的,而作为贵女,若是丢了这么一次脸,日后想要融入勋贵之中,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毕竟大家都是面子情,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多依靠初见的情形,哪里有那等心思去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贺知春抬脚入了门,她的裙角被冷风微微扬起,像是一朵飘忽的云,压在腰间的环佩可爱的晃动着,却并没有发出任何不雅的声音。
一进屋,阮麽麽便替她取了身上的披风,齐整的挂在自己的臂弯之中,而木槿已经将一个银制镂着蝠纹的暖炉稳稳地放在了贺知春的脚旁。
她跪坐着,脊背挺得直直的,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更加没有出现晋阳期待的衣角扫到桌上的杯子之类的事。
即便是最严苛的麽麽都没有办法挑出一丝的错处来,她的每一分动作都恰到好处,却带着一分雅致与洒脱,一点儿都不刻板。
贺知春远远看去,只见崔九的母亲郑氏端起手中的茶盏,望着她笑了笑。
贺知春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她想必已经看出来,她不论是习惯还是动作,都是清河崔氏的风格。
其实这套规矩,还是上辈子郑氏手把手教她的,只是这辈子,便是崔家人也只当是因为崔斗的缘故。
晋阳瞧着有些恼,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同样是从岳州来的,贺知春与贺知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不明白的是,其实上辈子贺知春也闹过许多笑话,但她却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是天大的过错,也并没有因此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只不过是出身和受到的教养不同罢了,她若是从小就学,一定不输给任何人,再说了,你们咋不比爬树呢?
晋阳朝着门口站在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见了,赶忙取了一个玲珑的铜盆,端了一盆羊乳上前。
这铜盆甚小,如是不注意瞧,还只当是一碗用来饮的羊乳。
只是这是盆,并非是碗。
贺知春想着,淡然的伸出了她的手,在盆中轻轻的洗了洗。
一旁的木槿则拿了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拭干净了,“还请姐姐再给我家小娘上一盆清水,小娘通常都是用羊乳之后,再用加了花露的清水净手。”
她说着,还拿出了一个小玉瓶,里头装着花露。
不就是装么?当谁不会似的!我家小娘用金盆洗都洗得起!
晋阳公主还要闹,长乐公主却是有些恼了,一把拉过她来说道:“晋阳莫要胡闹了,这次你让父皇丢了脸面,他正恼你呢。这贺知春的教养出不了错,你看到她身后的那个麽麽了么?一开始我没有认出来,那竟然是当年母后宫中的阮麽麽。”
“这些规矩苦练三年自然就会了,可是有些东西,却非一夕之功。你可明白?”
第106章 一人乐队
晋阳见长姐当真不悦了,也不敢造次。
这到底是长乐公主的春茗宴,她若是闹得太难看了,长乐和孙府的人面上也无光。
她想着,冷哼了一声,安分的坐了下来。
知秋见她不再闹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看着贺知春无奈的吐了吐舌头。
贺知春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虽然相隔甚远,但却莫名的觉得亲近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托着木底托盘鱼贯而入,穿着鹅黄色薄纱裙的胡姬扭着腰儿跳着胡旋舞,一时之间丝竹声声,好不热闹。
贺知春坐得远,等菜上到她这儿时,已经微凉了浑羊殁忽,就是在鹅肚子里塞糯米饭加调料,放在羊肚子中烤,熟了之后便只吃鹅不吃羊。
贺知春对这道菜兴致缺缺,随意的挑了几筷子鹅肉,便放下了筷子。
同时对知味记火遍北地越发的有了信心,上辈子她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参加了不少,几乎次次都有这玩意儿。极尽奢侈,却也就是那个味儿。
宴会很快就散了场,毕竟今儿个春茗宴的重头戏可不是吃,贺知春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几个小娘子认真的动了案上的菜肴,都怕吃多了一会儿昏昏欲睡要出糗呢。
待那胡姬退了下去,城阳公主突然开口了,“年年都是一个花样儿,今年不若咱们来点别样的,一起跳段破阵乐如何?贺小娘子来自南地,若是不会,可在一旁观看,不必勉强。”
又来?贺知春笑了笑,“圣人武舞,岂能不会?”
城阳公主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可惜破阵乐有阵法编排,贺小娘子初来乍到,却是没有给你留个位儿。既然你会跳,那想必也对乐曲烂熟于心吧。可否拜托贺小娘子为我等奏乐?”
贺知春环顾四周,发现并无一乐人在场,城阳公主这是让她一个人弹所有乐器么?简直是荒谬。
秦王破阵乐气势恢弘,乃是军乐武舞,那鼓和琵琶是少不了的,最好是还有筝和笛。
她擅长筝和琵琶,对于笛倒只是粗通而已,上不得台面。
贺知春心念一转,她今儿个可不就是来出风头夺佛珠的么,怎能退却。
“公主有命,岂敢不从?”
城阳公主一愣,笑了出声,“贺小娘英武不凡,有乃父之风。”
破阵乐声势浩大,数十个小娘子在武场上列队,蓄势待发。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贺知春出现,晋阳公主见状高声笑道:“南蛮子该不会吓得不敢来了吧?”
因着后院里动静实在是太大,不一会儿,前院的小郎君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反正父母长辈皆在,他们也闹不出什么风流韵事来。
更何况今日来的不是王公就是贵胄,多半都有牵连不清的姻亲关系,早就相熟了。
可是晋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换了一身简洁的红色骑装的贺知春走了出来,她脚踩黑色马靴,去掉了头上的金步摇,只用一根长长的发带束着额头。
今日长安城北风呼啸,长长的发带在空中飘荡,显得她越发的英姿飒爽,简直就像是一根笔直的青竹,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谁家俊俏的小郎君。
她的确是生得好,不然见惯了美人的崔斗,也不会说她长得就是崔家人死穴的样子了。
贺知春紧紧的抿着唇,没有半分胆怯,一个翻身,跳到了大鼓之上,在场的人都被她吓了一大跳,这是要做什么?
崔九一瞧,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这群公主真是太过分了,贺知春一人如何演奏破阵乐。
他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撩开衣襟便准备坐在筝前,又在手案旁放了一只玉笛。
晋阳公主顿时大怒,她可是等着贺知春出糗呢,怎么能让崔九插一杠子?
她还没有开口,长乐公主就说道:“崔九公子抚得一手好筝,但我这春茗宴都是为了小娘子玩闹而已,崔公子下场未免大材小用,胜之不武。”
崔九刚想开口怼,就瞧见贺知春对着他摇了摇头。
崔九顿时脸色好看了几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他认识阿俏那么久,可从来没有见过她弹琴跳舞。
都是爬树摸鱼打人……
正在这时候,小娘子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崔公子是儿郎,自然不能来奏乐,但是高糯是女郎,自请抚筝。”
她说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的走向贺知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在筝前坐了下来。
长乐公主脸上微变,高糯是她表妹,总归要给她几分颜面的,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众人只听得贺知春一跺脚,那大鼓发出嘭的一声,定军心!
那声音振聋发聩,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起来,场上列阵的小娘子也收了嘻嘻哈哈的神色,一个个的面色凌然起来。
好似她们当真就是要上战场的娘子军。而贺知春便是冲在前头的赤袍小将军。
原来她跳上大鼓,是要用脚击鼓,用手来弹琵琶。
贺知春最擅长的琵琶曲便是淮阴平楚,又称十面埋伏,仅一人之手,便能奏出西楚霸王被大军包围走投无路的震撼质感。更不用说秦王破阵乐了。
众小娘在场上跳,贺知春便在鼓上跳,每一次落脚都是鼓点声,而她手中的琵琶铮铮作响,发出金石之声。
高糯出身豪族,这抚筝的功夫也不容小觑,二人虽然是首次合奏,却无半点违和之感,一曲终了,整个场中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她们自问,自己个可是没有这等本事,一边击鼓,一边弹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