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真是太好了。”知秋说着,耳根子微红。
贺知春瞧在眼中,有些诧异,知秋莫不是对陆寻动了心思?
若她还是贺氏女,那当真是一段不错的好姻缘,可她如今是公主,公主的亲事都是圣人说了算的。
只不过如今她年纪尚小,哪个少女不怀春?
贺知春想着,便没有点破,“秋娘,待你出嫁之时,阿姐便将知味记给你二成利做嫁妆。当初说好的,知味记有三成归崔九,一成要留着铺子里头用。剩下六成,你我还有二哥各得两成。”
“这些年来,知味记能做到现在,也多亏了二哥,日后咱们姐妹若是不便打理,也要烦劳二哥,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贺知礼赶忙摆了摆手,“二哥不要,都给你们做嫁妆。”
知秋也摇了摇头,“我也不要,我现在是公主,虽然不得宠爱,但是嫁妆都是有定制的,亏不了我。何况我这三年不在,也没有出任何力,这钱拿了我亏心。”
贺知春有些词穷,这年头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要是崔九愿意把三成利还给她,她保证敲锣打鼓放爆竹,然后妥妥的接了啊!
“我怕我钱太多,没人敢娶我了。郎君都好脸面,娶了我那不成吃软饭的了么!”
贺知礼被她的说词给劈晕了,半天才没好气的说道:“崔九不就吃软饭吃得很香甜么?”
……
这……崔九的确是个甩手掌柜白拿三分利啊……这么一想,贺知礼说得有道理!
知秋闻言轻轻的笑了起来。
贺阿奶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崔九她却是认识的,年年给崔斗送节礼,都不忘记她的一份嘛,“崔小郎是个好人,你别乱编排他。”
贺知春无奈的捂住了脸,“阿奶,他那是拿着我的血汗银子,来贿赂你!”
贺阿爷贺阿奶都被她给逗乐了,一时之间屋里欢声笑语的。
知秋待不了许久,一旁的吴麽麽便提醒她该回宫了,贺知春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的事,长安城有宵禁,再待久些,便出不了坊门了。
贺知礼骑了马,又硬拽了一马车知秋能用得上的东西,这才准备送她回宫。
“二哥,这些可能带进宫去?怕在宫门会被拦下来。”贺知秋咬了咬嘴唇,金银钱财也就罢了,其他的绸缎甚至是被炉怕是不行。
贺知礼笑了笑,“放心吧。只要你二哥愿意,遍地是吾友。”
贺知秋看着他,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二哥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在岳州的时候,贺知礼还是一个成日里春花秋月的浪荡子呢。
待知秋走了之后,贺知春出了阿爷阿奶的门,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她想着,径直的去了柳姨娘的院子里。
贺余同王氏本来感情就比较淡,当年他上长安城赶考,一回到家中,不但青梅竹马的发妻去世了,家中还莫名其妙的为他娶了王氏,心情可想而知。
但他还是颇为注意分寸,对柳姨娘也是不咸不淡的,尤其是生了贺知章之后,更是来坐坐便自己个回书房里歇了。
柳姨娘的院子,在贺府比较僻静的一角,刚一进门,院子里就有传来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柳姨娘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襦裙,伸出白皙的手,正在那里揉搓着糯米粉团子。洗干净的梅花花瓣儿,整齐的放在一旁。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十分的恬静。
这样好的娘子,当初怎么就当了姨娘呢?
而贺知章则是笔直的跪坐在廊上,手中提着笔,正在一笔一画认真的写着大字。
他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了。
说起来,贺家几乎所有的子女,都写得一手好字。就算是贺知乐,一笔小楷也是挑不出错儿来的。
“阿姐,你今儿怎么想着来我姨这儿?”
贺知春看着有些发愣,还是贺知章写完了一页大字,抬起头来惊呼出声。
庶子不得管自己的生母叫阿娘,年幼不知礼私下胡乱叫唤也就罢了。
如今贺知章已经进学了,只能称柳氏为姨。
贺知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闻到了你姨在做梅花果子呢。”
“阿姐那真是有口福了,我姨的梅花果子做得那是极好的,不比你知味记里的差。”
柳姨娘见贺知春来了,净了净手,又用干布擦干了,放下手袖来,这才对着贺知春行了礼,“小娘进屋饮茶。”
贺知春点了点头,“知章去阿爷阿奶那儿耍吧,阿奶说今夜吃卤肉。”
贺知章亮了眼,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对于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
“那我便去了。阿姐你快些来啊,不然我抢不过二哥。”
待进了屋,贺知春悄悄一看,与王氏喜欢的富丽堂皇不同,柳姨娘的屋子雅致得紧,虽然并没有多少值钱的物件,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这字非常端方正直,却多少欠缺了些火候,应当是贺知章写的。
贺知春不愿意虚以委蛇,直接单刀直入,“姨娘的身份,我要告诉阿爹了。”
柳姨娘手一抖,端着的茶水漏了出来,她摆了摆手,屋里的下人们便全都下去了。
而贺知春的身后,阮麽麽和木槿却是动也没有动。
见贺知春不开口,柳姨娘也只得作罢,“妾是什么身份,郎君一早便知晓了。”
贺知春心中发紧,贺余竟然知道柳姨娘是河东柳氏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那他还能留下她?
该不会是,当年贺余当真反了吧?
不可能,贺知春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拼命的唾弃自己,她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的阿爹呢?
贺余学着四书五经长大,报国之心拳拳,最大的心愿便是做一个好官,他怎么可能反?
他虽然不是最正直的,也会剑走偏锋,可他的心却一直是最正的。
“阿爹知晓你不会伤害知秋。”
第110章 柳姨娘
柳姨娘点了点头,有些怀念的转了转手中的一个素银镯子。
这银镯子光溜溜的,上面没有一丝花纹,在岳州农家出嫁的小娘子,常常会打上一副这样的银镯子来当嫁妆。
虽然说并不精致,却在急用的时候,能直接当钱花。
柳姨娘也有一副,若是贺知春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柳姨娘得了贺知章那一年,贺余买来送她的。
王氏因此还生了老大的气。
“你阿爹是一个好人。他与夫人鹣鲽情深。妾当时不过是柳家旁枝的庶女,说是出身大族,但其实也比寻常人家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家中兄弟姐妹繁多,尔虞我诈。若说妾有什么长处,那便是平凡无奇。”
柳姨娘没有说知秋的事,反而说起贺余来了。她口中的夫人,也应该是贺余的原配赵氏。
虽然柳姨娘这样说,但贺知春却觉得,当初柳家选中了她,是看中了她的谨慎与隐忍,这样的人,是一个不会吃亏的聪明人。
“不光是妾,柳家女儿多,但凡有疑似天宝公主的家中,都有这么一个人。柳家并非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想借着天宝的名头,对付一些想要对付的人罢了。那日在岳州,有人闯入杀人,是妾唤了人来护着天宝的,你说是不是?”
贺知春没有说话,柳姨娘比她想象的还不好对付,她还没有问,她便把能说的都说了。
“以前没有,以后呢?”
柳姨娘一愣。
贺知春便知晓她并不知道柳妃想要嫁柳氏女入贺家的事。
“自打知秋离了岳州,妾于柳家便是无用之人,郎君让妾不再传话,妾听从了。”
贺知春看了看柳姨娘的眼睛,她的眼神很淡然也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她一直有派人盯着柳姨娘,的确是没有什么异动。
“如此便好。知章很好,我也很喜欢他,贺家不打压庶子,日后想必他也能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柳姨娘的瞳孔微微一缩,惊讶的张圆了嘴巴,过了许久才说道:“妾知晓了。”
贺知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阮麽麽替她整了整衣衫。
待她走到门口,柳姨娘突然又开口问道:“郎君知晓你有两副面孔么?”
贺知春轻轻回头一笑,“柳姨娘说的哪里话,阿俏就是阿俏啊!今日的梅花果子极香。我就很喜欢梅花,总是自己静静一个人,在墙角开着。我也很喜欢柳姨娘呢。”
贺知春走到院子门口,又遇见往回跑的贺知章,他惊讶的问道:“阿姐怎么就回去了,梅花果子蒸好了么?”
“嗯,你姨说蒸好了让人给我送一些。阿姐便先回去了。你慢些跑,莫摔了。”
贺知章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他生得白白净净的,有些像柳姨娘。
一进门,他便将一碗卤肉放在了桌案上,“姨,我给你端了卤肉来,还热着呢。”
他一撇头,看到了跪坐在蒲团上的柳氏,问道:“姨,这正月里,你怎么还额头冒汗了呢。”
柳氏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姨看到你如此孝顺,心中欢快呢。姨的知章啊,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呢。”
的确是有大出息的人,如果她日后不危害贺家的话,庶子啊!
柳氏心中一痛,又拿起糯米团子揉搓起来,在其中细心的加上了梅花。
贺知春走在曲折的长廊之中,荷花池的水中的冰尚未融化,让整个池面都成一种硬白之色。偶尔有几只残荷枯枝冒了出来,显得有些索瑟。
阮麽麽见她不说话,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小娘如此便很好,总是硬来的话容易吃亏。对付聪明人,点到即止。”
贺知春的脚一顿,“麽麽以前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天宝的事呢?”
还是说,上次是诓我的?对付聪明人,点到即止。
贺知春很快的学以致用。
阮麽麽一愣:“原来大师已经告诉小娘了啊!奴觉得这事儿说出来,对小娘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麽麽又要说小娘不爱听的话了,这事儿是平遥的事,小娘应当懂得趋利避害才是。贺家待她已经仁至义尽,小娘何必为了她搭上贺家全家呢?”
“她是你的姊妹,但是三个小郎呢?贺司农呢?所以你为了她,就忍心看着他们去死么?”
贺知春身子一震,惊讶的转过头来看着阮麽麽,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想过贺家人会抛弃知秋,只顾自己活。
“麽麽,有些东西不能丢,丢了,这腰杆子便一辈子都伸不直了。麽麽若是怕,可以离开,阿俏照样会给麽麽养老。”
阮麽麽摇了摇头,“麽麽若是怕,就不会出宫了。圣人念着老奴跟着皇后一辈子,也不会要了老奴的命的。”
贺知春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麽麽为何去岳州,却不去照顾平遥呢?”
阮麽麽淡淡的看了看远方,“麽麽是皇后的麽麽,但是平遥却不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啊!”
也是,在宫中只会左右为难了,能在那深宫中走过来的人,谁又不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趋利避害呢?
“可惜麽麽眼光不怎么好,选中了我。麽麽不若回去煮点干艾叶子,今儿个在寒风中击鼓,怕是要着凉了。我想着先去书房寻父亲一趟。”
阮麽麽点了点头,“诺。”
贺知春见阮麽麽转身走了,这才径直的去了前院寻贺余。
贺余果然回来了,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贺知春进来,也没有察觉。
“阿爹,柳妃说的事,阿爹觉得如何是好?”
贺余回过神来,对着贺知春咧嘴一笑,“阿俏来了啊!河东柳氏也是好门庭,不过你大兄的亲事,他凭着一笔好字,已经骗到一个小娘子呐。”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和河东柳氏扯上关系就行。
“啥?骗到的小娘子!哪家的!”
贺余眨了眨眼睛,“姓颜。明儿阿爹带阿俏偷偷去瞧上一瞧。别告诉你哥哥们,他们爬树都爬不利索,一下子就被发现啦!”
贺知春一听,眼睛都亮了,“还是阿爹有见地。待我瞧了,画下来,给阿爷阿奶瞧。”
父女二人暗戳戳的商量好了路线图,贺知春这才回味过来,“阿爹,我是小娘子啊,做什么要爬树去瞧?我可以大大方方的直接去瞧啊!”
第111章 是个男人
一直到了知味记开张那日,贺知春这才寻到了机会去偷瞧贺余说的颜家小娘子。
这颜小娘子说起来当真是贺知书凭借着一笔好篆书得来的,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贺知书自打考了明经之后,便去礼部当了个不入流的八品小官儿,主要的事儿,就是写帖子,算不得什么肥差事。
但他性情耿直,又不擅长人情事故,在这里倒还算是挺合适的。
如今的礼部侍郎,名叫颜相时,乃是谏议大夫出身,也是一身的直脾气。
颜家人均善书法,在整个大庆都是有名的言情书网。尤其是颜相时,在圣人还是王爷之时,便已经跟随在册,号称十八学士之一。
也当是贺知书有此姻缘,他的一笔好字被颜相时给瞧见,抓来考校一番之后,更是满意,于是才有了他同贺余说亲之事。说的还是他的老来女。
贺知春自打听完贺余说了这么个玄乎其玄的故事,走路都带飘的,每日便瞧着贺知书傻笑,直笑到他耳根子泛红,食不下咽为止。
少年郎,你这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啊!
这种人家出来的小娘子,那都是严格教养的,性情差不到哪里去。
一到西市开市,便暗戳戳的跟着颜家的马车,见那马车到了知味记门口,下来一个穿着蓝色襦裙的小娘子,更是睁大了眼,恨不得冲过去瞧。
但一想着别看没有看成,反倒是把未来的嫂子给吓跑了,那可是事情要闹大了。
只见那小娘子长得瘦瘦高高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戴着长长的幂幕,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瞧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