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完小食,又跑了几圈马,这才跟着各家的儿郎们一道儿回了长安城。
贺知春几乎前脚刚进了屋,后脚颜家就悄悄的使了人来,让贺家明日去问名,也就是合八字。问名不过是走个过场,那些和尚道士们也是要吃饭的,两家人既然走到了问名这一步,已经是互有意向。
他们是有多傻缺,才会说你们二人八字不合,不能结亲。
问名之后便是纳吉,纳征,也就是过文定下聘礼,至此这桩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贺知书年纪不算小了,颜昭玲也已经过了十五,是以两家人这六礼大约会走得快得很。
贺知春想着,便欲直奔贺知书的院子里,她今儿个算不算立了头功?
“小娘,平遥公主来了。”
还没有出芳菲院的门,就看到知秋俏生生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小娘子。
贺知春皱了皱眉,这个小娘子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知秋怎么就直接将她带进她的闺房里来了。
知秋一见贺知春,直接扑了过来,“阿姐,你今儿个去哪儿了,柳姐姐今儿带我出宫玩,上午来寻你,门房却说你出门子了,叫我落了个空。”
贺知春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这位是?”
知秋唤她柳姐姐,应当就是柳妃的内侄女,柳如茵了。
“这是柳如茵,柳姐姐。”
贺知春眯了眯眼,“我今儿个约了大嫂,去东郊跑马了。”
第118章 左右为难
知秋一愣,“大兄什么时候说亲了?那柳姐姐……”
柳如茵面色一沉,“平遥说的哪里话,你大兄同我有何干系。都说贺家豪富,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贺小娘子的闺房,比平遥公主的寝殿,都要富贵多了。光这一幅书圣的草书,便价值千金。”
贺知春一听,顿时恼了,这姓柳的当真嚣张得紧,竟然到贺家来,当着她的面,在知秋面前上眼药。
她这芳菲院中,除了那副字画,其他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起来惭愧,贺家人以前节俭惯了,现在便是发了家,一时半刻的也欣赏不了那金银满屋的感觉,瞧着晃眼。
是以还同在岳州时差不离的,清清爽爽。
莫说她姓柳,便不姓柳,就这种搅家精的本性,也不配做她的大嫂。
“哪里比得上柳小娘子,不请自来还对主家品头论足,真真的好家教,也只有河东柳氏这种大家豪族才养得出这样的小娘子了。贺家不及一毛。”
“你!”柳如茵一时语结,说好了打机锋,笑里藏刀,你怎么一句话就炸毛……
简直让人挂不住脸面。
柳如茵跺了跺脚,“既然贺家不欢迎,那我便先告辞了,平遥你可要同我一道儿回去?”
知秋尚未反应过来,看了看柳如茵,又看了看贺知春,小声说道:“我还想同我阿姐说会话儿。柳姐姐莫要恼我阿姐,她就是不大会说话儿,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出宫不容易,不像晋阳,仗着得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韦贵妃也拦不住她。
可她却是不同了,次次出宫,都是要韦贵妃准许了,方才能出来的。今儿个柳如茵能领她出宫,还是柳妃发了话的,她差不多半月有余不见贺知春,有些舍不得。
柳如茵一听,更加恼火,“那我先告辞了,你莫要留得太晚,误了宫禁,到时候我不好同姑母交代。”
贺知春笑了笑,“柳小娘子,慢走不送。仔细些脚下,我贺家门槛修得有些高,莫要磕了脚。”
柳如茵只觉得心中一堵,老大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冷哼了一声,一摔帘子沉着脸,便领着身边的仆妇侍女们出了贺家门。
知秋见她走了,嗔怪道:“阿姐做甚这么不给柳姐姐脸面,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若是把长安城里头的勋贵都得罪光了,那日后岂不是寸步难行?”
贺知春瞧着她一脸单纯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知秋就是一只小绵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天生帝命呢?若是让她上个早朝,被众位大臣一道儿进谏,那怕是还没有开口,就要吓哭了。
也幸亏她性子弱,这样太子和魏王是不是会觉得她压根儿就不够成威胁呢?
她想着,心中越发的觉得智远大师真的太坑了,你不是不问世事么?
不问世事为何要给一个小女婴批这样的命,便是看出来了,胡乱的说点旁的,譬如天生富贵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也在宫中三年了,这人与人,家族与家族之间都有各自的章法,就像是一盘棋,你在这边,我在那边,若是站错了地儿,便要满盘皆输了。”
“柳妃明面上只是让你问上一问,可是柳如茵却大摇大摆的进了我贺家门,还一上来便说有的没的,算是什么事儿?她若是出门含羞带怯,或者再耍些心机手段,大兄同颜家的亲事,说不定就要黄了。”
现在她就不信了,气都气死了,出门还装得出来。
若是老道士在此,一定会发现贺知春同崔九的惊人相似之处。
二人皆是对要划清界限的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速战速决,绝对不拖泥带水。
他当初对付侯将军,可不就是如此。
“颜姐姐人很好,大兄也很喜欢,而且这事儿乃是他的上峰先行提出来的,大兄若是还想官场行走,是万万拒绝不得。原本一有这事儿,便想遣人告诉你一声。但是宫门森严……你在宫中不知晓,但是柳如茵呢?柳家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同颜家说亲。”
知秋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道:“阿姐,那二哥呢?二哥也没有说亲吧?其实柳妃当初说大哥,也是因为长幼有序,如茵姐姐与二哥其实更加般配呢。”
贺知春皱了皱眉,“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非要柳如茵嫁入贺家?”
知秋点了点头,一把挽住了贺知春的手臂,红着脸看了看阮麽麽,贺知春了然,将屋子里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现在能说了吧。”
知秋俏脸一红,“我前几日在宫中遇见陆大哥了。他还记得我呢,夸我又长高了不少。”
贺知春心中一动,她前次就有所察觉了,“秋娘喜欢陆大哥?”
知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是说道:“阿姐,我刚进宫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认识,甚至连京中的官话,都说不太好。每日里就想你,想阿爹,想我们在岳州小时候的趣事。”
“翻来覆去的想。每次受了委屈,就想着要是阿姐在就好了,阿姐说起来其实同我一般大,但秋娘总觉得,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什么是阿姐做不好的。阿姐若是公主,一定比我好吧。”
“你看阿姐来了长安城,不但没有丢脸,还一下子就得到了小娘子们的认可,高糯姐姐心气高,也同阿姐成了至交好友。”
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有一次在宫中赏荷,我乘的小舟,不知道被谁凿破了个大洞,我一上船,便差点儿沉了下去,当时我就在想,这次没有一个陆寻来救我了。便只能自己个跳回岸上了。”
贺知春手一紧,知秋上次在阿奶那儿,倒是报喜不报忧,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种事。
再一想到她的天生帝命,这三年来,这种事大约少不了。
“你现在气疾可好些了?”
知秋有些低落,“阿姐不提这个。就说我见了陆大哥,他同我想象中那是一模一样呢,谦谦君子美如玉,说的便是他了。阿姐,你说大家能把我指给陆大哥么?”
“知秋你……柳妃允诺你,若是你让贺家娶了柳如茵,便替你向圣人进言,让她为你和陆寻指婚?”
第119章 去平康坊
知秋点了点头,“阿姐莫要为难,也就是我们姐妹二人,我才这么一说。到底想争取一下。若是阿姐觉得不合适,便罢了,总不能因为我,害了二哥。”
贺知春有点发愣,知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像小的时候一样,上了榻,把头枕在了贺知春的腿上。
“这床帐阿姐还在用啊,都有些发白了。”
贺知春心中一软,“嗯,这是秋娘绣的呢。说起来闵娘子也来长安城了,你若是什么时候有空,便见上一见,她这些年也一直念着你。”
知秋“嗯”了一声,趴在贺知春的腿上,好似要睡着了一般。
“知秋也长大了啊!那阿姐便直接同你说了,柳妃虽然无子,但背后站着的是杨妃,杨妃乃是前朝公主,有子吴王。吴王乃是庶子之中第一人。秋娘能明白阿姐说的么?”
“阿爹只想好好做一个司农罢了,贺家不过是一叶扁舟,经不起那么大的风浪。二哥也不能娶柳如茵,不是她不好,也不是不体恤秋娘,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江东陆氏也是大族,若是问圣人求娶……也未必不能成。”
知秋是帝命,若是早些出嫁,还嫁去江东那么远,应当是远离漩涡的好事。
只是按照她跟老道士学的那些心术来看,若是陆寻娶了知秋,这辈子怕是仕途渺茫了,甚至新帝登基之后,便是祸事。
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
她私心的想着,若是知秋能嫁给陆寻,两人一道儿离了长安,会是一线生机么?
可是她没有办法理直气壮,这样将无辜的陆寻拖下水,他寒窗苦读多年,今年金榜题名有望。若是因为知秋……
陆寻待贺家是有恩情在的啊!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顾念知秋。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除了当上女帝这么一条路外,该如何在新帝手中保住知秋保住贺家。
如今贺余做的是,站魏王反太子,因为只有魏王是顾念着同天宝的兄妹之情的。
可是魏王他,能靠得住么?
若是靠不住,便是害了陆寻,再一想,若是新帝到时候要清算,贺家便是首当其冲的,大兄娶了颜姐姐,又何尝不是至她于险地呢?
贺知春这样想着,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颇有一种寸步难行的感觉,贺家简直一动也不动,一动便是错。
知秋见贺知春发愣,也知晓这种婚姻大事,并非是她们三言两语便能决定,便坐起身来,对着贺知春说道:“阿姐我先回宫了,还得去向柳妃赔罪。”
“嗯,路上当心一些,对了,柳如茵在你的马球队中么?”
知秋点了点头,“在的,只是去岁我输得太惨,今年队中人数都没有凑够。也只有柳姐姐愿意帮我了。阿姐可要来?”
“要的,高糯也说她要加入。”
知秋一听,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高姐姐马球打得极好。”
贺知春送走了知秋,冲着青梨招了招手,“你去高府,同高小娘子说一声,便说她不用进宫去寻平遥了。”
有柳如茵在,颜昭玲怕是会避嫌不愿意参加了。
贺知春心中有事,晚食也没有用多少,便早早的歇了。
阮麽麽换了个厚一些的灯罩儿,整个屋子都暗淡了下来,她走到贺知春的床边,替她将帘子放了下来。
贺知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床帐顶。
阮麽麽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小娘是个念旧之人。只是这床帐到底是旧了,再不换得洗出一个破洞来了。还不如收了起来,放进箱底里。”
“麽麽话中有话。”
“这命格之事,该知晓的人,都知晓。她好生生的过了三年,深宫之中,哪里就有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的人?”
贺知春的指甲猛的一下掐进手心里,“麽麽再这样说,我要恼了。”
“不说这个,单说那日在点星楼,小娘为她出头险些被人掌掴,她可是半句话都没有站出来为小娘说。”
“知秋胆子小,从来都不会与人争执,你要她怎么说?”
“那小娘在长乐公主的宴会上被刁难,崔九郎和高糯都能为你出头,她为何不上前抚筝?”
“知秋想的,但是被高姐姐抢了先……”
“小娘。高糯当日可是不但抚筝,还吹了笛啊!”
“知秋有气疾,不能吹笛。”
“麽麽,我知晓你忧心我,但我不是傻子,好与不好,我心中自有决断。”
阮麽麽笑了笑,“老奴是怕小娘当局者迷。平遥公主到底是公主,小娘还是莫要太过放肆了。”
“知了麽麽。”
阮麽麽在贺知春身侧的小榻上躺了下来,“今夜让老奴给小娘上夜吧。小娘莫要害怕,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脚一脚的走,总不能因为害怕,便因噎废食,饭也不吃了。”
“人的一辈子啊,很长很长。等你活到了麽麽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以前烦忧的事情,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船到了桥头自然会直的。”
贺知春听着,心中暖暖的,“麽麽就像是我阿娘一样。”
王氏如今对她越发的不如从前,贺知春也就不再去自讨没趣了。
阮麽麽笑了出声,“老奴可不敢当小娘的阿娘,奴怕贺司农被老奴吓晕了过去。”
贺知春一想那个场景,忍不住噗呲一下,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也是,总不能因为担心将来可能发生的灾祸,贺家人就都不娶妻,知秋也不嫁人了。
“麽麽,我困了,先歇了。”
贺知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阿俏阿俏,你睡了么?”
贺知春脸一黑,崔九的狗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啊,竟然夜里都偷摸到她院中来了。
阮麽麽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端起桌上的一碗水,便气势汹汹的推开了窗,将那水泼了出去,“哪里来的野猫子,怪闹腾的。”
崔九一跳脚,躲了过去,“麽麽别泼啊,声音小一点,被发现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