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麽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贺知春便洗好了出来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看到崔九还在,有些惊讶,“你都不用去当值的么?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崔九一把将贺知春拽到了铜镜前,“阿俏,某明儿就来纳征,迟则生变。”
贺知春看着崔九认真的眼睛,忍不住点了点头。
纳征之后,按照律法而言,她便是崔家人了。
崔九看着铜镜中的贺知春,她长了两个梨涡儿,也很爱笑,是长辈和孩子们一见就会喜欢的人。
她的眉毛很浓密,听闻这样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而且很固执。
她不过是一个肥脸都没有退却的小娘子罢了,可是崔九却莫名其妙的觉得心安。
因为他相信,阿俏就是那个不管如何,都能够认真的活着的人,努力的让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活得很好。
帝命又如何?
阿俏为何当不得女帝?
只要阿俏想,便是她要当玉皇大帝,他崔九也只会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好!
他只担忧一件事,阿俏若是恢复了天宝的身份,圣人是否会同意她嫁给他。
毕竟让一个帝命在身的人,嫁给权倾朝野的家族,实在是太危险了。
魏王待天宝那么好,都只想为她选择平凡的夫婿,他崔九从出生之日起,就是肩负着清河崔氏的人,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人。
崔九一边想着,一边从木槿手中接过了软布,替贺知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贺知春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大跳,“你不是爱洁么,别擦了,让木槿……擦!你把我头发都揪掉了!”
崔九手一缩,委屈巴巴的站在一旁,“某替元宵擦毛的时候,它也只是扑腾了几下,没有生气的骂某……某这是第一次给人擦头发呢!”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哪里会干伺候人的活了?
没见上次同陆寻角抵的时候,脏了衣服乱了发,自己都不会整理一下么?
贺知春无语,“元宵是只猫,如何骂你,喵喵喵吗?”
“阿俏叫得真好听,比元宵还像猫!”
一旁的元宵听到了主人叫它的名字,抬起头来,“喵~”!
第170章 父女谈心
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崔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芳菲院,归了家。
贺知春从他出了二门,便在那门框上坐着,等着贺余回来。
夕阳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有些黑黝黝的脸,几乎都让人看不清楚了。
“阿俏,先用晚食罢,莫让你阿爷阿奶担忧。”贺余说着,伸出他的大手来,揉了揉贺知春的脑袋。
贺知春没有梳发髻,只是随意的将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根彩带束缚着,被贺余这么一揉,几根呆毛不服贴的竖了起来。
贺知春一下子扑进了贺余的怀中,鼻音闷闷的唤了一句“阿爹”。
贺余笑了笑,“阿俏都要嫁人了,还对着阿爹撒娇呢。阿爹啊永远都是阿俏的阿爹。”
“嗯。”贺知春跟着贺余去贺阿奶那儿用了饭。
期间贺知礼想要问晋阳公主暴毙之死,被贺余以不得妄议皇家之事给打断了。
众人都坐在一起,说起了今儿一日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其乐融融的,让贺知春瞧得十分的酸涩。
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贺余抿了一口小酒,对着贺知书突然说道:“某今儿个遇到了颜侍郎,同他商议了一下,本月十日乃是好日子,你便娶颜昭玲回来吧。你阿爷阿奶年纪也大了,阿娘又一直病着,早点娶了长媳进来掌家吧。”
贺知书脸一红,“阿爹会不会太赶了一些?”
贺余摇了摇头,“什么都是准备好的,酒席只需要从知味记传便是了,知礼,这个没有问题吧?”
贺知礼忙不迭的点头,“阿爹放心,我同阿俏早就商量好了席面了,这还有好几日呢,来得及。”
贺余又看向了贺知礼,“二郎也老大不小了,你常年在外行走,可有心仪的小娘子?或者说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阿爹帮你去说。”
贺知礼触不及防的被问到了,摆了摆手。
“阿爹说什么呢,大兄的事儿还没有办完呢!我不着急,反正小娘子都长得没有我自己个好看,每日里照镜子就是了。”
贺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你是男儿,怎么总把容貌挂在嘴边。你不说,那阿爹便自己帮你相看了,到时候你可别说阿爹选的不好。”
贺知礼显然还没有开窍,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但凭阿爹做主便是。”
贺知春看着他有些发愁,表面上像个浪荡公子哥一样,深得小娘欢心,实际上还是一个纯情的少年啊!
一家人说完了话,贺余这才领着贺知春去了他的书房里。
贺知春低头一看,那个桌案之上,还摆着当初贺余最宝贝的那方砚台。
当初被他拿去赔给了崔九,后来又被崔九还回来的那一方。
虽然贺家如今有钱了,贺知春也送过他更好的古董砚台,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换,反而是将其他的都束之高阁了。
“阿爹,我才是天宝对不对?阿爹让知秋代替我进宫,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
贺余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俏的确就是天宝,阿爹以前说的天宝乃是故人托孤,也并非全是虚言。知秋,的确是阿爹对不住她。”
贺知春的心中猛的一沉,贺余竟然半句都没有反驳,所以知秋她就是贺余特意让她来挡箭的么?
她想着,艰难的说道:“那知秋是贺氏女么?”
贺余摇了摇头,“不是。你阿娘也就是王氏当年的确是生了一个女儿叫贺知春,只不过她夭折了。阿爹把你同秋娘抱了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让你顶替了我女儿的身份,让知秋顶替了你的身份。”
“阿爹想着,咱们一家人在岳州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了,那时候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何关系呢,都是阿爹的女儿。”
“可惜造化弄人。当年我抱知秋回来,就是预防着有朝一日,有人来寻你的。所以她若是恨我,我无可辩驳。”
贺知春红了眼,“阿爹,我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没有立场这样说,但这件事真的是太残酷了。”
贺余望了望窗外,今日尚是月初,外头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月牙儿。
已经有知了儿的声音了。
“人世间哪里有公平可言?有的人生而为王,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受苦,一条小命不过值五贯钱。阿俏你虽然是公主,却命不好,一辈子都注定血流成河。”
“说起来很残忍,但知秋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阿俏你将来还会看到更多更多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大人的世界,比你想象中的要无情得多了。”
“为了大业,手足相残比比皆是,何况是牺牲一些平凡的人。阿爹说这些,并非就是叫你变得不择手段,而是让你守住本心。这样的话,不管未来遇到什么的是不世荣耀也好,还是修罗地狱也罢。你都不会迷失自己,还是阿爹的好阿俏。”
“知秋她是我从平康坊里买回来的。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选了一个最命苦的人,将她救出了火坑,就是想着至少不那么亏欠于她,至少让她这一辈子都清清白白的。但即便如此,阿爹心中的难过也并没有减少一分。”
“阿爹这辈子行得端,坐得正,唯独在知秋这件事情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贺知春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掉,虽然贺余没有说,但是她却是知晓,贺余待她如此好,并非是因为她是天宝公主,他待知秋好,也并非是如同知秋所言的愧疚。
他只是在努力的做好阿爹。
旁人不知晓,经历过上辈子的她,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贺余一直好好的藏着她们的身份,将她嫁了人,直到她死,贺余也没有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得到任何的奖赏。
反而是因为她,落得了一个几乎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来与家中联系越来越少,贺知易虽然没有写信告诉她具体的事,可是她现在就有那么一种直觉。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阿爹,上辈子大约为了她,丢了性命。
“阿俏何德何能,能得阿爹如此厚爱。”
贺余笑着拍了拍贺知春的肩膀,“这大约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法了。”
“阿爹给圣人上了折子,待圣人同意了,再好好的同阿俏说清楚原委。只是阿俏你做好准备了么?去看大人的世界。”
第171章 小九下聘
贺知春看着贺余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阿爹,阿俏已经长大了。阿爹不要一个人扛。”
贺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可是贺知春就是知晓,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决心。
接下来父女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蝉鸣声。
“知了,知了!”
若是在岳州,大约还能听见阵阵的蛙鸣。
过了许久,贺知春才突然说道:“阿爹,崔九说明儿来下聘。”
贺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如此,也好。”
说完了话,贺余便将贺知春送回了芳菲院,然后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整夜都没有出来过。
翌日,圣人因为晋阳公主之事伤心过度,休朝。
因为今日崔九要来纳征,府中的人难得齐齐整整的留在家中候着。
不一会儿,崔家的人便推着聘礼来了贺府,何为要用推而不是抬?
那是因为压根儿就抬不动啊!
别说贺知春,就是贺知礼都看傻了眼,对着崔九竖起了大拇指,“比炫富,二哥输给你了。”
崔九嘿嘿一笑,“这不宫中有丧,某不好大张旗鼓的敲锣打鼓放炮,只能低调,当真委屈了阿俏。”
贺知礼摇了摇头,“骗人啊,你这装聘礼的箱子可不是一日能打好的,还有用来拉箱子的马车都是特制的。”
崔九挠了挠头,“二哥瞎说什么大实话。当初圣人嫁长乐公主,想多给她一些聘礼,都被魏公骂了,说不能逾制。某也不好越过了皇家,那岂不是打了人家的脸么?”
贺知春看着这眼前一个一个巨大无比的木箱子,直接捂住了脸。
你这叫低调?你这叫不逾制?
你这一个箱子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看把前头拉车的两匹马累得直喘粗气,来的青石板路该不会都被你碾压出车痕来了吧!
数数的话,的确不多,只有四十九辆马车,可您实在是太实诚了啊!一个箱子有别人的好几个大!
贺知礼瞧着,对着贺知春耳语道:“阿俏你放心,阿哥明儿就给你重新打嫁妆箱子,咱们不能输啊!他来四十九,阿哥给你还回去五十,不能让崔家人看轻了!”
贺知春一想,觉得这画面实在是太美不敢看!
她出嫁之时,一马当先,后头跟着九十九辆妖怪一样吓人的马车……
“二哥,别啊,太夸……”
贺知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邓康王冷着一张死鬼脸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了一本巴掌厚的册子,然后看了看贺知春,说道:“这是礼单,寡人要开始唱了。”
贺知春强忍住了眼睛四处飘,要寻找是不是有什么小烟,小绿,小紫之类的女鬼也跟来了的冲动。
对着邓康王行了个徒弟礼,“师父。”
邓康王摇了摇头,“某今日不是你师父,只是崔景行请来的函使。晋阳没了,魏王要待在宫中,是以让寡人来了。”
一旁的副函使倒是之前说好了的李思文。
接下来贺知春当真是大开眼界,礼单上有什么值钱贵重的东西,她压根儿没有听到,她就看到邓康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跟那和尚念经一样噼里啪啦的唱着,连个顿儿都不带打的。
贺家和崔家的下人们刚开始还站得笔直的,时不时的啧啧称奇,到后来,恨不得坐在地上来听……
大王,您还要念多久啊,能不能容小的先去出个恭啊……
贺知春听得昏昏欲睡的,可又不能打断邓康王,毕竟这就是大庆的婚俗啊,聘礼越多,不就代表着男方重视女方么?
在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贺知礼红着眼睛一字不拉的听着。
擦!竟然聘礼里有这个,不行,嫁妆得有个盖过它的……
好不容易唱完了,邓康王的嗓子也哑了,崔九赶忙端上来了一碗菊花茶,递给了邓康王,邓康王一饮而尽,“再来一壶。”
大家实在是绷不住,笑了出声。
贺余也笑眯眯的,顺顺利利的完成了纳征礼,然后给来的所有人都上了一份冰镇奶酪,上面浇了甜甜的红色蜜豆,满是喜意。
贺知礼豪爽的散了喜钱,连站在大门外看热闹的街坊们,都没有放过。
邓康王同李思文完成了使命,便领着崔家人离去了,只留了崔九在这里。
等只有贺家几个人了,贺余这才拍了拍崔九的肩膀,“你待阿俏有心,某这个做阿爹的瞧了心中高兴。某最宝贵的阿俏,日后就托付给你了。”
崔九抿了抿唇,“阿爹放心。君子一诺,重千金。”
贺余点了点头,让下人取了酒来,领着三个儿子同崔九一道儿喝了起来。
贺知春要劝,却被贺知礼拦住了。
“阿俏且回芳菲院去,一个郎君好不好,看他喝酒之后的样子就晓得了,阿爹这是帮你掌眼呢!崔九,来二哥同你饮三杯。”
贺知春见他们喝得热闹,摇了摇头,也懒得管了,同阮麽麽一道儿去了芳菲院。
又去了看了看库房中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聘礼箱子,摇了摇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忍不住笑了。
阮麽麽瞧着也很欣慰,“小娘,皇后若是能瞧见今日,该有多好。”
贺知春脸上的笑意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