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克正指挥侍卫将四个巨大的如同蛋卵一样的白色物体运至露台中央。
特查拉披着长至脚踝的黑色外衣立在波佩身侧,外衣完全遮不住他健壮流畅的肌肉群,他的神情肃穆,但看向身边的姑娘时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低声道:“波娜拉,尽力就好。”
娜吉雅就站在波佩身边,闻言调侃地看了他们一眼。波佩转头看向他,笑眯眯地点头,和其他三人一同双臂交叉,向王子殿下行瓦坎达礼,随后离开。
特查拉看着波佩离开他身侧,垂下的手几度握紧又松开。
“你应该相信波娜拉。”国王特查卡站在他身侧,目光平静。
欧克让他们平躺在休眠舱中,接着转身面对电子眼开始解释,他的话平静严谨,带着科学家的细致和谨慎:“这四位瓦坎达的勇士,将进入脑中的挑战场地,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虚幻,只会以为是真实的挑战。”
“妈妈,虚幻是什么?”一个小孩扯扯她母亲的衣角。
欧克顿了一下:“他们的身体不会受伤,但受伤的感受却是真实的,此次的挑战场地为沙漠,目标是拿到象征黑豹的戒指。”
不同于祖瑞的激昂,欧克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讲话,启动了休眠舱。悬浮的屏幕中升起白色的雾气,却在瞬间消散,一行四人正伫立在一望无际的黄色荒漠中。
虚幻中,四人正目送飞行器隐身后远去。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天空,灼烤着大地上的一切,脚下是没有边际的沙漠,绵延的沙丘一个接一个沉默地伫立,热辣辣地风混杂着碎玻璃一样的沙砾气势汹汹地吹过,割得人生疼。
奥克耶穿着金色和红色交织的软甲,颠了几下她的长矛,神情严肃:“不是瓦坎达以北的那片沙漠。”
“任务是什么?”娜吉雅双手持着弯刀点点头,她脸上嬉笑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佩点了点手环,淡蓝色的光斑投.射在空中:【找到黑豹戒指。】
“有人来了。”瓦卡比微微弯腰,攥紧了手里的长刀。
叮铃——叮铃——叮铃……
驼铃的声音,沙丘的山脊上出现了一队蒙面的商队,对方也看到了他们,停下来前进的步伐,居高临下地俯看他们。
“他们也是四个人。”波佩摸了一把脸上的沙砾,眯着眼又数了一次。
那四人交头接耳一番,翻身下了骆驼,看样子是要靠近他们。波佩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屏息等待。
“来者不善。”四人走得更近一些,瓦卡比看清了他们背后的弯刀,阳光下反射的锋芒一闪而过。
“伙计们。”娜吉雅突然直起身体。
三人转头,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波佩也站直身体,眯着眼仔细看,看清后瞪大了眼睛:“那是……”
“沙尘暴。”奥克耶提起长矛,也顾不得从沙丘上加速冲下的来人了,大喊道,“快找隐蔽物——!”
好疼……波佩轻轻弹动手指,试图坐起身来,无数的沙砾从她的身体上滑落,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撑着沙地坐直身体。
刚刚……他们正在和来路不明的商队对峙,沙尘暴猝不及防地降临,小队被迫分散开来,她在最后关头找到了遮蔽物……
波佩头顶是一块风化的巨石,但她不敢离得太近,阴凉同样也意味着会有其他动物存在。
身侧有微弱的光透入,波佩抿了抿干燥开裂的唇,伸出双手刨开被风吹到入口的沙石。明亮到晃眼的白光射.入眼睛,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几息后还是眯着眼睛爬出了刚才的庇护所。
好疼!波佩低头看向自己的大腿,那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划出一条不深但长的血口,幸运的是已经没有再渗出血来。
波佩轻轻皱眉,敲了敲手腕上的手环,蓝色的光点浮现,它还在正常的运作着。
下午四点,她昏迷了将近两个小时,面板上求救讯号并未被她按亮,视线移到右下角的队友幸存人数,波佩微微睁大眼睛:二。
怎么……可能,波佩用力地眨眼,又看了一次——二。
到底是谁退出了这场测试,不,不可能是退出,应该是太危险被强制带离了沙漠,失去了测验资格。
但是怎么会?波佩抬脚往前走去,队伍中四个人中按理来说她是最弱的才是……
“嘀——”手腕上轻微的提示音响起,波佩抬起手腕,一股寒意从脚跟一直蔓延到头顶,幸存队友人数:一。
到底他们遇见了什么,波佩环视满是黄沙的四周,每一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手环还没有提示任务已经完成,但小队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波佩闭上眼静立,但她不能慌,不能倒下,这是特查拉的成年考验,就算她最后无法完成,也不能在这里放弃。
她重新睁开眼,头顶的烈日烧得她整个身体都微微泛红,波佩根据影子和手腕上的时间,定位了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整片荒漠中只有她蹒跚的背影。
现实中。
已经醒来的三人站在特查拉身后,目光凝重地看向屏幕。
“殿下,波娜拉会遇到非常可怕的东西。”奥克耶握紧拳头,一向坚定的神情不知道想起什么竟然出现了恍惚。
特查拉心中的焦急并不比他的朋友少,他双手无意识地抱胸显出一种防卫的心理状态,但这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姑娘。
恍惚间有月光照在他身边,特查拉转头,发现波佩正坐在他的身边。
“特查拉。”姑娘和他并肩坐在窗沿上,她的脸被月色笼罩,笑着注视他时,神情柔和却坚定,“明天的测试,如果我没有放弃,请你也不要放弃我。”
“请你相信我。”
“特查拉!”娜吉雅也有些着急,出乎意料地碰了一下王子殿下,她也再清楚不过波娜拉并不是一个战士,这次继续下去的考验对她而言将是注定失败的煎熬。
特查拉的双臂放下,盯着屏幕中那个蹒跚的身影,轻轻道:“我相信她。”
第77章 冠冕深渊(5)
好热。
热得睁不开眼。
波佩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皮肤已经皲裂, 喉头腥甜,即使不停地抿唇也得不到一点滋润,她的四肢好像早就没有了知觉,只剩意识在驱动着双腿向前行走。
她几乎是闭着眼在向前走,每走上一百步,就向右迈一步,使她不至于在兜圈。
Alpha没有回应,手环虽然运作正常,但她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就停下, 于是拖着像石头一样的身体不停地走。
啪嗒——
一滴凉凉的雨水打在她干裂的脸上,波佩极为疲倦地眨眨眼, 雨水随后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跌坐在地上,像是被大雨打歪的花枝, 马上就要凋零。
下雨了。
波佩举起手腕, 六点四十四,沙漠的夜晚马上就要降临,她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戒指。否则等到夜晚来临,温度骤降至零下, 缺乏进食和水源的她将会被强制召回。
嘶——
一双金色的竖瞳同她对视, 在雨幕间也让人胆寒,波佩坐直身体, 神色冰冷, 她本应该感到恐惧害怕, 但此刻的信念太过坚定,让这些外界的磨难和厄运都变作了轻飘飘的风,对她来说不值一顾。
响尾蛇将身体盘在一起,抬高蛇头想要恐吓敌人,它的蛇信不停地吐出,搜集气味来评估这一餐的最大可能性。
波佩抽出自己的匕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T”,她绝对不会退缩!
蛇首轻轻晃动,它的尾环发出响亮的威胁,半响后掉头离开了。
雨停了。
极其残酷的地方往往会孕育极致的美景,沙漠的日落就是如此,广袤无垠沙丘迭起的大地上,一轮巨大的红日在天际缓慢下沉,金橘色侵染这夜空的蓝色,美轮美奂。
但这对波佩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她低头看着掌心中的匕柄,这是她第一次通过体能测试时特查拉送给她的。
她深吸气憋住将要落下的泪水,不可以在现在就放弃,不可以因为疲倦痛苦就停下脚步,即使做不到也要拼尽全力,即使不可能也要去努力。
叮铃——叮铃——叮铃……
熟悉的驼铃声音,波佩站起来握紧匕首,迈出一步想要环视四周找出声音的来源,但她没能做到——沙陷现象。
波佩瞪大了眼睛,心里简直快要哀嚎,这么罕见的现象也能被她给遇到,真是太“好运”了。
流沙像温柔的手拉住波佩往下陷,但如果真的完全陷入其中,等待她的只有窒息而亡这一条路。
波佩叹气,伸手敲亮手环,但越陷越深的双腿突然一空,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突然掉了下去!
“特查拉——!”波佩下意识惊呼,跌入黑暗中,重重地摔在沙堆上,“唔——”她疼得蜷缩起身体,昏黄的周围天旋地转,她好想吐。
“波娜拉!”特查拉惊得往前迈了几步,越是靠近大屏幕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他的声音在寂静地露台上清晰可闻,在露台上下有几千人正在实时观看,有更多的瓦坎达人在其他地方投以关注,但令人惊讶的是,波佩走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了。
从开始只剩波佩一个人在沙漠中蹒跚时,大家开玩笑似的打赌她能坚持几分钟,到后面看着她沉默坚韧地一直向前。
波佩走到现在,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每一个人都衷心地希望她能成功,现在的波佩,不再只是一个王子殿下的追随者,更是一种精神的存在,是每个人将自己坚韧不拔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身上。
她的狼狈,她的忍耐,她的受伤和坚持,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
“特查拉,我好难受,我不仅头疼,还想吐,我的腿也好疼,我想喝水,我想吃东西,我不想这么难受……”躺在病床上的波佩拽着王子殿下的衣角,头埋在被子冲他撒娇。
特查拉轻柔地抚摸她的发,轻声哄道:“那我们就不做了好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可以吗?”波佩探出头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可怜巴巴看着特查拉的神情都快要使他的心融化。
“当然可以,我会去向祖瑞求情的,你的训练我来偷偷帮你完成。”特查拉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少年的脸庞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温柔。
波佩举起自己的手,细长却娇小,她的目光移到特查拉的脸上,慢慢地笑起来,那是十五岁的特查拉。
她在祖瑞的体能训练上晕倒了,特查拉帮她完成了剩下的训练,晚上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看她,向她做出承诺。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呢?
波佩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她的手轻轻地贴在特查拉的手背上,笑起来的时候就抬眼看他,比春日山风还要柔和,却比山中顽石还要坚定。
她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
“蛤————”波佩猛地吸入一口气,坐直身体从梦境中脱离。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撑着墙壁站起来,她曾经向特查拉许诺的誓言,无论怎样,她都要做到。
她没有昏迷多久,手环显示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波佩轻敲手环,唤醒了操作屏,借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开始打量四周。
她可能误打误撞进入了遗迹中,在她面前是一座破败的神殿。
十六根高耸的罗马柱撑起广袤的空间,四周风化的石壁雕刻着古老的神迹,在空旷的神殿中心有着一块巨大的石板。
波佩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惊喜地发现石板上有一枚黑色的戒指,无论它是不是黑豹戒指,至少她进入了正确的地方,而不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
她拖着右腿又往前走了两步,悚然发现离她最远的罗马柱中有一个黑影正藏在后面,静静地盯着她。
“你好,波……娜拉。”也许是觉得再藏也没意思,那人从立柱后走出。
是他!波佩抽出了匕首,是他们一开始遇见的蒙面的骆驼商队,刚才她落入流沙前还听到了驼铃声音。
他的身高不高,但因为披着褐色皮质披风看不清身型,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分不清男女。
“你是谁?”
那人停顿了一会,一只白皙纤细地手从披风下伸出,揭开了自己宽大的兜帽和蒙面巾。
波佩瞪大了眼睛,几乎快要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身处现实还是虚幻,对面的那张脸,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曾二十年朝夕相对——那是波佩的脸。
真正的波佩的脸。
“抱歉吓到你了。”【她】笑起来,笑容天真又柔和,“不过我是你躲不开的考验,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过去的自己。”
波佩看着【她】,有些恍惚:“你会阻拦我吗?”
“我会。”【她】轻轻点头,将黑发挽在耳后,笑着看向她,“你的同伴也遇到了自己,差一点就要赢了。”
“我会赢的。”波佩站直身体,捏紧她的匕首,神色坚定地重复道,“我会赢的。”
“你是二十二岁的波佩,但是我不是。”她举着匕首缓慢地向前走,右腿的伤口重新撕裂滴下血来,她灰头土脸、狼狈得连站直都非常困难,但她的眼睛却亮若星辰,“我是波娜拉,特查拉是我的恋人,我的故乡是瓦坎达。”
波佩走到【她】面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印出波佩现在的模样,【她】依旧在笑,这种快乐又天真的笑容波佩再熟悉不过。
波佩举起匕首,她深知二十二岁的【她】绝不能反抗,但她的双眼中满是滚烫的热泪,高举地手颤抖却始终没有落下。
“别哭。”【她】伸手摸去波佩的眼泪,温柔道,“我其实是为你高兴的,人应该始终向前走,你是波佩,但你也不是波佩了。”
两人面对面站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相似,但当她们眼神交汇,一切都不必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