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灵璧拉倒自己的身后,飞扬的尘埃中走出了一位身穿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头顶戒疤,嘴角下垂,神情够不上狠厉,却也凶巴巴的。
“小城主是贫僧打的,和女菩萨没有关系。”
寒松抢先在灵璧之前走了出来,拦住了大头城主的去路。禅杖敲击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每一声又都伴有悠长的回响。和尚站在门外,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修行修心才是正道,何苦要执着于繁衍血脉呢?
“本尊若是不肯回头呢?”
城主冷笑一声,是这年头的金丹修士胆子也太大了,还是和尚们吃斋念佛脑子变傻了,竟然敢威胁本尊?
袈裟上绣着梵文,用的不过是普通的丝线,并不值钱。灵璧和他一路走来,袈裟僧袍都是朴实无华,甚至还有几分寒酸。
可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寒松僧袍上的花纹竟然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耀眼夺目。
“施主不肯回头,那贫僧就打到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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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望着突然拦着自己面前的和尚,城主不由得想笑。他久不出城,偶尔也能听说如今小世界的修士身心浮躁,登仙得道的仙途怕是迟早要断。
彼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这个和尚,才算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金丹修为的和尚,竟然向他夸下这般海口?分明是活着嫌命长啊……
“本尊倒要见识一下,是你先让我在苦海回头,还是我先送你上西天见佛祖。”
城主此刻动了真气,不消和尚开慧眼,仅用肉眼就能分辨。他的身体急速变大,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盖着两层小楼的酒馆屋顶平行。原本柔软的皮肤也跟着发生变化,像是覆上了一层坚硬的深色铠甲,刀枪不入。
灵璧自然不能让和尚一个人承担,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寒松要是真的被城主送去西天见佛祖,自己这心魔就算是种下了。
咱们修行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欠因果。即便身死道消,还有一缕命魂就可以重新来过。
“和尚,你往后退!”
灵璧手持双剑冲了出来,一剑指天,剑光直冲霄汉,气势磅礴。另一剑指地,宝剑朴实无华甚至还带着几分锈迹,偏偏剑锋削铁如泥。
身为巨剑尊者的弟子,灵璧身上是有些宝物的。她这两把佩剑,百年前原属两位来寻巨剑尊者斗法的修士,皆是元婴大能的本命佩剑,落败之后就佩在了灵璧腰间。
两把佩剑原先唤作什么并不重要,灵璧给它们起了新的名字。
一曰倚天,一曰青虹。倚天立天威,青虹杀万人。
能成为这方小世界里高岭门派出探金杯秘境的人选,灵璧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一个本该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做什么英雄救美?”
城主才不管他们两个谁要和自己斗法,反正都不是他的对手。
元婴大能已经不再需要乾坤袋和戒子空间,所需之物统统存在识海,心念一动就会出现在面前。怀着要让这位女修给他生个儿子的念头,城主对灵璧没有杀心。儿子都说了,是个秃头打伤的他。
不用猜也知道是这个臭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跑到百子千孙城来捣乱。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明知回头是岸,本尊也要逆流而上。”
大头城主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和尚开口度他,瞬间身体就被大片的黑色迷雾所包围。黑色迷雾越聚越浓,到彻底看不清城主的身影时,它有开始向外扩散。
灵璧拽着寒松向后退了数步,拦在和尚前面,手腕翻飞甩了几个剑花,劈向正朝着他二人弥漫而来的黑雾。剑光一闪,黑色的迷雾被斩断向两边退散。可不过眨眼功夫,就再度汇集在了一处。
灵璧双剑斩过的位置,噼里啪啦的在地上掉了一层黑色的细小蛊虫。外壳坚硬,扑闪着透明的双翅挣扎着试图再次飞起,相对于身体显得巨大的口器不甘的伸缩着。
“和那位小城主的虫子一样。”
眼神够尖,灵璧一眼就发现了个中的玄机。什么黑色迷雾,明明就是蛊虫军团啊。
提醒了和尚,她将青虹剑收入剑鞘,手背翻转朝虚空一抓,握了一个白色的瓷瓶给寒松递了过去。
“吃一颗。”
每位师父在弟子出门前都要交代三句话。
一,不可乱做承诺,道心不稳他日入魔。
二,不可杀人作孽,寻仇追杀可不是好受的。
三,就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关于第三点,北山寺的大和尚特别提醒了即将出门的寒松,咱们和尚可千万不要随便吃道友们给的东西。
虽说不知道主持是什么意思,可既然特别交代了,个中一定有深远的道理寓意。
于是看着灵璧递到自己面前的瓷瓶,寒松摇了摇头:“贫僧不吃。”
灵璧没想到和尚会拒绝自己,眼看蛊虫就要围将过来,连忙解释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炼的,服用不敢说百虫不侵,也能杜绝大部分的叮咬。丹药的原料里没有灵兽肉,你放心吃。”
说完这句灵璧又觉得不大对劲,和尚在酒馆里吃酒吃肉都不忌讳啊,这会儿怎么又守起清规戒律来了。
自己先从瓶中倒了一颗出来,她往口中送了一颗咽下,张开嘴给和尚演示:“你瞧,甜的!”
话音刚落,准备再度说服寒松的话尚未出口,灵璧只觉得肩头上莫名一重,似乎落上了什么东西。缓缓的歪过头去,正对上一双虫子的复眼,前肢像蚊子一般摩挲着巨大的口器,仿佛只要灵璧稍有轻举妄动,它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口器扎进她的脖颈处。
身上汗毛竖起,灵璧肩头的蛊虫个头是黑色虫雾中个体的百倍,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灵璧手背再次缓慢的翻过,白色瓷瓶消失在虚空之中。
“不吃就不吃吧。”
灵璧冲着寒松无奈的开口,反正吃了也没啥用。
“本尊的元冥毒虫咬上一口,管叫你真神下凡都没得医治,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浓浓虫雾之中传来城主讥讽的话语,仿佛大局已定,这两个小辈在虫雾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而这元冥毒虫停在灵璧肩头,一双复眼却死死的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和尚寒松,似乎只要寒松一动,它就会挥动双翅冲将过去。
寒松立在原地,僧袍上的梵文隐约闪烁着金光,衬着他像是凡间庙里塑了金身的罗汉。面容冷峻,寒松神色平静如水,好似没有瞧见正朝他围过来的虫雾一般,定定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如同松柏。
将禅杖再度用力向下一插,寒松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嘴唇微动,小声的念起了经文。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
诵经的声音太过微弱,以至于站在他对面的灵璧只见他唇动,却听不见除了蛊虫双翅挥舞的嗡嗡声之外的任何响动。
停下一瞬,寒松目光凛凛,在黑色虫雾将他彻底淹没之前,看向了与他有缘的女施主。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寒松的最后一句声音要比方才大些,偏偏虫雾将他包围淹没,数不清的蛊虫盘旋穿梭时本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灵璧仍是没有听清。
只知道好好的一个寒松,已经被虫子吞噬的连骨肉都不剩了。
元婴城主的耳力却是极好,明明和寒松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将他口中小声默念的佛经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尚,念诵经文超度自己的也有用吗?”
身为出家人,就该无欲无求,不要管别人的闲事才对。现在好了,把命也搭进去了吧?
围绕自身的虫雾散去,城主显露出了身形,指节不似常人,带着几分青黑。手背处可见血管凸起,里头流淌着已经发黑的粘稠血液。
他抬起手来指着灵璧,不容置疑:“至于你,要还本尊一个健壮的儿子。”
说完这句,城主皱着眉头,视线落在了地面上死去的蛊虫身上。脸上写满心疼,咬着牙很是不满。长叹一声,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扶着酒馆门柱时不时吐一口血的掌柜身上,摇了摇头。
右手并未抬起,只是指节收起半握拳头,酒馆掌柜瞬间被抓了过来。跪在地上,掌柜神色间皆是惊慌,用袖子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露出已然发青的双唇,颤抖着试图去抱住城主的腿。
“父亲……”
身为父亲,城主对他似乎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此刻的掌柜已经被惊惧击溃,顾不得自己的做法是否合适,超前纵身一扑抱住了城主的脚,高喊。
“父亲!”
凄厉的呼唤并没有唤醒城主与他的父子之情,一脚踢开抱住自己鞋面的儿子,城主再次从识海中唤了大片的虫雾出来。
只是这次的攻击对象,不是灵璧更不是寒松,而是酒馆的掌柜,城主自己的儿子。
“啊———————”
声嘶力竭的哀嚎响彻云霄,每个听到的人仿佛都可以切身的感受到他所承受的苦痛。
黑色浓雾中的蛊虫每一只都尽情的吞噬着酒馆掌柜的血肉,就连连接骨肉的筋脉也不放过,没等灵璧反应过来,虫雾散去,世上就再无酒馆掌柜这个人了。
白骨上还残存着几缕血线,仍有蛊虫贪恋舍不得离去,在暗红色的血色处盘旋。
城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满脸宠溺的看着再度聚集起的黑色虫雾,脸上丝毫没有丧子之痛。不仅没有半分悲痛,反而笑眯眯的看向灵璧。
“现在你要还我两个儿子。”
第7章
灵璧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画面,身为从正经修仙山门里走出来的修士,她还从未见过这般丧尽天良的行为。
“虎毒还不食子啊!”
总算知道为什么师门规划的路线放着近路不走,而是要绕过百子城了。
寒松所在之处仍然被黑色的虫雾紧紧包裹着,看不清里头的情况。但即便如此也让灵璧心神颤动,耳边仍回响着酒馆掌柜惨烈的嘶吼声。一想到寒松要经历同样的苦楚,比让她自己被蛊虫噬咬还要吃痛。
微微的垂下头灵璧晃了下身子,将肩头上的巨大蛊虫甩了下去。被甩下去之后,蛊虫似乎极度不满,半透明状的双翅急速的扑扇着,因着它身形硕大,扇起的风竟然还将灵璧几缕没有束起的发丝吹拂了起来。
一双复眼死死的盯着灵璧,仿佛要不是城主想留灵璧性命,它早就已经冲将上去把尖锐的口器插进这女修的脖颈了。
“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
自家的师父对她有过诸多教导,灵璧多半都忘了,反正都是些没用的空话。可如今身处危难之中,她倒是想起了这一句来。其实也并非师尊所创,而是高岭门老祖在凡间历练时的心得体会,所传甚广,人人都道其中有大智慧。
灵璧双手持剑,此刻看向城主的双眼倒和寒松有几分相似,像是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只有置身事外,才能够穿透虚妄看清真相。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找到脱离此刻困境的方法。
百子千孙城,元冥蛊虫,大头城主,众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
她一步步将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起来,本来平静如水的双眸,如同风乍起,吹的波光粼粼。
“未有师尊应允,弟子不可私定终身,高岭门的规矩。”
双手抖了一个剑花,两把宝剑同时发出铮鸣之声,刺耳尖锐生生将包围着灵璧的蛊虫逼退了数尺。
灵璧缓步上前,脚尖像是踩在什么鼓点上一般,每一个转身都有种诡异的美感。
“高岭门的规矩在百子千孙城可是做不得数的。”
大头的城主面露讥讽,将刚刚吞噬完酒馆掌柜的蛊虫收回了识海,好让他们静静消化。这个儿子虽说不争气,可好歹也有筑基修为,蛊虫吞噬了他,应当能够支撑一段时日。
城主一手向前伸来,想要将灵璧捉走离去,今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再不能拖了。
可玄色金边的披风却从城主的指尖溜走,回过神来女修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城主赶紧转向她。面色一沉,释放出元婴修士的威压,威胁道:“你还要给我生儿子,本尊不想伤了你,休要得寸进尺!”
城主和灵璧只见毕竟有着境界之差,威压袭来她喉头一甜,开口时血线从嘴角渗了出来。
“木。”
藏在地下的种子在灵璧一声号令之下,冲破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泥土,疯狂的向上生长着,瞬间功夫就充斥满了方圆十数米。拔地而起的树木把酒馆顶上了天,城主的巨手被高大密布的树木所阻拦,再也无法再直接伸来。
“有点本事。”
他见到灵璧仍试图挣扎也不恼火,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身为元婴修士,城主尚不能在这方小世界里肆无忌惮的行走。故而抓来给自己生儿子的女修大多是无门无派,筑基修为,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妻妾之中甚至还有体格健壮的凡人。
而眼前的的女子可是金丹大成,生出来的孩子肯定灵根上佳。
树木仍然在继续生长,一棵紧挨着一棵,树叶一片紧贴着一片,视野彻底被遮挡。即便四散灵识,也很难找到灵璧的身影。
“可惜愚蠢至极。”
撇撇嘴,城主对灵璧的行为做了评价。从识海中再次召唤出了蛊虫,城主嘴唇微动,那只巨大的蛊虫首领率先冲在了牵头,领着他的一众子孙,嗡嗡嗡的朝着灵璧冲了过去。
“我一双眼看不到你,若是虫子虫孙千万双呢?”
蛊虫遮天蔽日横冲直撞,小些的蛊虫撞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大一些的能把粗壮的树干撞出一个小坑来。蛊虫毫无头绪的四处乱窜,方圆十数米的密林一会儿工夫就被它们飞过了每一个死角。
灵璧其实根本没有藏,她站在密林的正中心,将自身的灵力燃烧,来支撑这个生长阵法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