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松紧随其后,与灵璧一起上了城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不似城中尸身腐烂的味道,而是属于粪便的。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道官兵守城,会烧一锅沸腾的热油,冲着登云梯上城门的人泼下去。
可油多贵啊,百姓家里头炒菜都舍不得多放的,哪有那么多油一锅一锅的往下泼呢。
金汁就不同了,金汁的原材料简便易得,上茅坑里拉一车回来,够守三回城。
城楼上的□□手也没有发现寒松与灵璧的到来,只把他二人当成空气一半忽略过去。甚至迎面走来,若非灵璧将寒松拉扯到一旁,都能相撞在一处。
那位身材臃肿的守城官员,极其不合常理的端坐在了城楼上,还摆了一张椅子,晒在大太阳底下。
谁不知道当官的好享乐,别说是大官了,就算是个小头目,恐怕都要躲在荫凉的地方指挥。在这儿坐着的,不是不怕死,就是吃多了。
眼前此人出现的位置太过怪异,仿佛就是封鸿刻意安排在此地,等着寒松或事灵璧一箭射死。
察觉到了不妥,灵璧牵着寒松的手朝着此人走了过去。
在城楼下头的时候,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并看不清此人的容貌。而等灵璧与寒松走到近前,方才发现这位守城官员是谁。
如果说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曾是灵璧与寒松见过的人,眼前这位也一样。
且与之不同的是,眼前这位与他二人并非是一面之缘。
“灵璧,射=我。”
臃肿的身躯上顶着一颗明显不属于这具肉身的脑袋,传到耳边的声音属于灵璧熟悉的师尊。
灵璧拉着寒松后退了一步,心想不对啊,我师尊的金口可从不吐露这种□□的话语。这种字眼就连茶楼弹琵琶的小妹唱,她都觉得剌耳朵。
“逆徒,捡起地上的□□,射=我。”
巨剑尊者见灵璧不听话动了怒,只可惜身体动弹不得,只有嘴开开合合。
第140章
眼前的人瞧着气度的确是自己的师尊, 而那一声逆徒更是让灵璧熟悉不已,仿佛身处在高岭门一般。
但师尊不是在蛟龙的肚子里么,怎么会出现在封鸿的梦中呢。
巨剑尊者虽说此刻动弹不得,但眼力还是在的。又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徒弟太过熟悉, 看一眼灵璧的深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即便法力全失,依旧能读懂徒儿的心。
“为师的意思是,你捡起地上的弓箭, 从他们任何一人手中抢一支来, 射向为师的胸口。”
不好吧。
灵璧摇摇头,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哪有弑师的道理
要真按师尊说的做,灵璧不就真的成逆徒了,欺师灭祖的名声传出去, 怕是连修罗海的魔修都要看不起她。
“师尊,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灵璧低声抱怨起来,一脚将地上的弓箭踢到一旁, 顺着石阶砰砰滚了下去。
巨剑尊者先是斜了一眼灵璧身旁的寒松, 掌门师兄的卦果然应验了。这花和尚, 进了梦里竟然与灵璧挨的这么近。
在外头的时候装作一副清冷模样, 合着还真是人面兽心。
紧接着将目光挪到了灵璧身上, 因着身体不能动弹, 灵璧又退的远, 巨剑尊者的眼睛都要歪斜了, 才终于将逆徒装进了视野之中。
“你二人若想破梦, 便非得杀我不成。”
巨剑尊者朝着灵璧抛了个眼神,灵璧立刻会意,缓步向前走近。
凡人夫妻在一处住上个三年五载,不用说话也能了解对方的意思。往往是丈夫还未开口,娘子就知道他这是想出去与同村的人打牌九了。
灵璧自打拜在高岭门,就是巨剑尊者的徒弟。即便没有如同夫妻一般同床共枕,可日夜陪伴了百年,只要师尊一个眼神过来,她也同样能会意。
如今这一眼望来的含义是:最好在我罚你之前过来给为师好生认错。
见灵璧走近,巨剑尊者的脸上稍显欣慰,眼神向下挪去,他冲着灵璧道。
“你解开我的衣服。”
灵璧咦了一声,避过寒松,用气声说道:“师尊,话可不能乱说。”
你我只是师徒之情,怎能做这种事情呢。
巨剑尊者眼神陡变,心中升腾而起三个问题。
“一,平日里让你不要去凡间的茶楼听曲儿,你非要去。满脑子琢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二,为师让你做你就做,从小就不听话,是不是想气死我。”
“三,为何说这话的时候还要避过寒松?难不成你给和尚解衣服了?”
逆徒,吾心甚痛。
三个问题灵璧一时无法回答,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将手伸向了巨剑尊者脖颈下方的第一颗布扣。
“这会儿不避讳了?”
兴许是被灵璧气昏了头,巨剑尊者这会子都顾不上给徒儿讲他对封鸿此举的判断,只顾着教训她。
灵璧尴尬的笑了笑,师尊对她来说如同父亲一般,而如今师尊动弹不得,就像是凡间垂垂老矣,瘫痪在床的老父亲。
就当是自己做孝顺闺女了。
解开了巨剑尊者胸前的第二颗纽扣,灵璧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铠甲下头似有异动。
寒松在看到巨剑尊者的瞬间,脑袋痛了一下,识海中浮现了老丈人三个字。但寒松依旧未能从梦中醒来,反而逻辑自洽了。
怪不得灵璧胆子大,还能推开城门,原来老丈人是守城的大官啊。可他越瞧越不对劲,怎的老丈人的脸这么年轻呢?瞧着不像岳父,反而像大舅子。
如果是大舅子的话,灵璧的手可就不能再往下了。寒松快步走上前,拽住了灵璧
伸向巨剑尊者腹部的手。
“娘子。”
寒松紧紧的拉着灵璧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抱怨:“你不能解除了我以外的,别的男人的衣衫。”
巨剑尊者给这和尚弄的没脾气了,一个常年守在北山寺青灯黄卷侍奉佛祖的僧侣,到底从哪学来这样的话。
将灵璧拽到了身后,寒松把她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拢到了耳后:“天气炎热,你且先去那头阴凉的地方歇着。让为夫来。”
说完就把手伸向了巨剑尊者,也不等大舅子答应,几下就解开了他身上的铠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铠甲下头并非是里衣或男人的胸膛,而是一条足足有人腰粗的巨蟒,盘缩着藏在衣服下头。
“这会儿总该醒了吧?”
巨剑尊者冷哼一声,倒要看看这花和尚还能装到几时。
寒松喉结滑动,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转头看了看灵璧,又回神看了看铠甲下头的大舅子。
“灵璧……”
怪不得娘子呕吐成那副样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了。西子湖白蛇传的故事寒松是知晓的,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头顶的艳阳:“我绝对不会给娘子喝雄黄酒的。”
大舅子的蛇尾巴又粗又壮,盘在铠甲下头瞧着多费力啊。再看看灵璧的修长匀称的双腿,娘子化形受苦了。
寒松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撂下衣衫褪去的巨剑尊者,转身朝着灵璧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冲着灵璧做出了承诺。
“不管孩子生出来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的。”
天道不容人妖结合又怎样,既然娶了你,哪怕娃儿也长着蛇尾巴,寒松也认了。
盘在椅子上的巨剑尊者一听这话急了,千年来不曾动过这么大的怒气。
蛇尾本不属于他,他也无法操控,可修士一向逆天而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蛇尾竟然被巨剑尊者驱动了,从椅子上下来,嗖嗖的蹿向了寒松。
尾巴猛的甩在寒松的背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若非寒松的筋骨硬朗,恐怕这一尾甩去,都能将骨头打断。
“再说一次?你把灵璧怎么?”
第141章
寒松被蛇尾缠住喘不上气来,脸憋的青紫。
巨剑尊者的上半身攀附着, 停到了寒松的对面:“花和尚, 封鸿给你们造的不是噩梦么?怎么到你手里就成春梦了?”
灵璧见状在一旁拉扯,连连解释:“没没没, 我俩就只是一个炕头睡了……几晚。”
巨剑尊者转身抛向灵璧一对白眼,一个炕头睡了几晚,还竟然就只是?
都是茶楼的弹琵琶的小妹害的, 天天唱些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男男女女的小庙里相会。咱修士能和江湖儿女一样么?
修士不论男女, 最好的灵根也比不过千年的童子身。
伸出一根手指头, 巨剑尊者用力戳向了灵璧的前额:“你你你……”
可毕竟男女有别, 巨剑尊者还真不好意思给灵璧说这个中的原由,只能用蛇尾将寒松缠的更紧。
寒松不知晓大舅子为何突然动怒, 但碍着灵璧的面子,也无法反抗, 只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体内的五脏六腑似被挤压成了小块, 骨头也被勒的咔嚓作响, 饶是寒松铜皮铁骨, 如今也是满头大汗。
灵璧试了许多次, 都没能把师尊拉开, 最后还是借着清明梦,平地起了一座墙才将寒松与巨剑尊者隔开。
“师尊, 眼下不是胡来的时候!”
巨剑尊者冷哼一声, 是谁胡闹?在噩梦里睡一个炕头, 还是跟个和尚,是本尊胡闹么?
反正灵璧从小就性子野,主意硬,她跟和尚之间有红线牵扯,怕是自己说多少都没有用处。
“起码不得办个大典……”
数不清的抱怨到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蛇尾放开了寒松,腹部贴在地上穿行起来。巨剑尊者用尾巴尖卷了一把弓箭,推到了灵璧的脚下。
“快些破梦吧。”
灵璧捡起了地上的弓箭,还是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巨剑尊者神神秘秘的,回头瞧了一眼尚在懵懂之间的寒松,爬到了灵璧的脚下。半人粗的蛇尾盘在灵璧身上,旋着上来。
当然并非对待寒松那般带有攻击意味,徒弟再蠢也是自己带出来的,巨剑尊者舍不得打。
到了上半身与灵璧平齐的时候,巨剑尊者凑在了徒儿的耳边,轻声低语起来。
“封鸿将龙放在了梦中,而我等又在蛟龙的腹中,其他几个人神念不如为师强硬,叫我挤下去了。”
说了这么多,巨剑尊者终于讲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谁屠了龙,谁便是天象卦中的圣人。”
巨剑尊者看着灵璧,说到一半转了弯:“你说封鸿道人也是,说他聪慧是聪慧,说他蠢笨也蠢笨。”
这还用得着造梦来判断谁是天象里的圣人么?自己这徒弟见天儿的往凡间跑,没个正形。若她是所谓的圣人,天道就真的瞎了眼。
但身为灵璧的师尊,他总得给自己的蠢徒弟谋一条路。
秘境什么的,这方小世界里所剩不多,好点的法器也都早就被人搜刮干净了。好不容易天道降下一份机缘,能给徒儿谋,就给徒儿谋。
这次的劫难若是堪过了,他不日便要突破境界登仙去往上界。若是堪不破,那世间便再无巨剑尊者。
不管二者取任何一个,他都没有机会护着自己的蠢徒弟灵璧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巨剑尊者决定做人生里第一件不该做的事。
他猛的拉起灵璧握着箭的手,箭头隐隐闪着寒光,扑哧一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巨剑尊者忍着腹中上涌的血腥气,转头看向了跌坐在地上还未缓过劲儿来的寒松。
既然要夺人家的机缘,刚才就不该打他的。
箭头刺进了巨剑尊者的胸膛,脚下的城楼摇晃了起来,似动了地龙一般。石砖崩塌陷落不说,就连头顶的太阳也一分为二,变成了两颗小的。
灵璧的手上沾满了血,但这血却不是热的,冷冰冰的滴在了她的手背上。盘在自己身上的蛇尾消失不见,鳞片掉了一地,师尊的脸也变得模糊。
梦境再撑不了多时了。
寒松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脚下的石砖崩塌,迈开长腿跳到了灵璧身旁,将她护了下来。
“娘子,别怕。”
都这会儿了寒松竟然还没有醒来,这一觉睡的可真够死的。
轰隆隆——
耳边的巨响连连,师尊早就变成了一地的鳞片,城楼上的弓弩手们也开始化作光点四散开来。
灵璧拉着寒松,想要逃到下头的城中去。可谁知从城门楼低头向下一看,城中的屋舍也轰然倒塌了下来。
藏在里头的百姓,也不知有没有力气逃脱,不过灵璧想着即便逃出来,也无法改变会消散的事实。
自己和寒松也是一样,整个梦境都要坍塌,逃不逃吧。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灵璧与寒松盘腿坐了下来。
“和尚,梦醒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梦虽然能够映照人心,可毕竟是假的,是一场虚幻。这会儿娘子娘子叫个不停,等梦醒了又成女菩萨,灵璧施主了。
随着梦境崩塌的范围越来越大,寒松似也找回了几分神志,从他神情的变化里,灵璧能够看出些端倪。
和尚寒松,是不爱笑的,凶巴巴的。而当寒松开口,灵璧便知晓他是真的醒了。
“我曾问过住持和尚苦海无涯是什么道理。”
寒松头上的青丝一根根脱落,头顶的戒疤再次出现。
“住持叫我吮吸花蜜,是甜的。又让我尝了参片,是苦的。”
“甜不过三息便消散,苦却在漱口之后仍旧弥漫。”
寒松与灵璧面对面坐着,他二人之间的石砖塌陷,留出了一道沟壑来。
“一件快活事,只能让人欢愉几日。可若是令人痛心疾首,往往到死都难以忘记。”
说着寒松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灵璧身上。
“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甜的,是快活的。”
寒松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但……”
后半句尚未出口,灵璧就站了起来,想起茶楼里弹琵琶小妹的话,男人都是说话不算的。快活但短暂是不是?
昨夜还搂着我叫娘子,今日梦醒就当没发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