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要散出灵识,依照个人境界的高低,小至方圆百米,广至方圆百里,无处不能为他所见。
可如今寒松选用肉眼查探,却是再聪慧不过了。封鸿道人多少也是个元婴修士,恐怕只要寒松的灵识刚一散出,他便会立刻察觉。
而今和尚用肉眼观察,封鸿对身后的寒松也无迹可寻。
寒松顺着封鸿望的方向,低下头,将目光抛下了山谷。寒松练就了一双慧眼,即便不动用灵力,目光依旧似天上的雄鹰一般锐利。
除了那大到无法忽略的神龙之外,他还锁定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玄色小点。从山顶遥遥望下去,那小点移动的并不算快,可若是将距离算上,那处玄色的小点速度就称得上惊人了。
远近左右,都不曾见过灵璧,寒松不得不想,下头那玄色的点,会不会就是在梦中与他相伴的娘子。
寒松收回身子,靠在树上半坐了下来,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若换了半年前,寒松尚未遇见灵璧之前,抑或是放在昨日,寒松都会选择直接冲上去,与封鸿缠斗。
他才不管什么输赢,反正拼了这条性命,输赢都值当了。然而如今心中有了牵挂,寒松既不想灵璧死,也不想自己死,他想两个人都活着。
后背贴在树上,树皮摩擦着身后的僧袍,将铜皮铁骨的寒松也弄痛了。
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封鸿与自己之间,隔着元婴与金丹修士之间的境界之差,这样贸贸然上去,寒松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想来想去,寒松以为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
将缠绕在腕子上的念珠解下,寒松把一颗颗由眉心骨磨就的念珠拆了出来,在自己的身边摆了一个阵法。
阵法布成之后,寒松仿佛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与山间的花草树木融为了一体。
他盘腿坐在了阵中,没有了树木遮挡。
封鸿似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的回过头瞧了一眼。然而在他眼中,寒松所在的方向空荡荡,无有任何不妥。
转回头来,封鸿继续去瞧在沟谷之中的灵璧。
但仿佛就像是天道在与他作对一般,方才还在的那个玄色小点,封鸿不过是将视线挪开了一瞬间,再回过神来时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立在剑上向下张望,好一番寻找也不见灵璧的身影。狠狠在青虹剑上踩了几下,试图向它询问,曾经的主人在何处。
可惜,青虹倚天虽是灵璧的佩剑,却也仅仅是佩剑而已。
不似巨剑尊者将巨剑作为本命法器,性命相依。灵璧贪生怕死,并不曾像大多剑修一样将命魂投入剑中。
双剑自然也没有认灵璧为主。
巨剑尊者也曾问过灵璧,你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不说好好与自己的剑交流交流。吾辈修士,尊长也好,同辈也罢,说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好好地一个人,说没就没。
也就只有自己的剑能常伴左右,不离不弃了。
但灵璧有自己的道理,把命魂投入剑中,剑成精了想要取代我怎么办呢?
再说了,是茶楼的小曲儿不好听,还是饭庄里的酒菜不好吃呢,灵璧以为她还不至于堕落到要跟佩剑诉说心事的地步。
也正因当初灵璧的固执,如今封鸿没法子从青虹剑中得知灵璧所在的位置。气急败坏,又无奈,封鸿狠了狠心,御剑朝着山谷冲了下去。
本想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在灵璧与神龙分出胜负之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可如今鹬蚌相争他只能瞧见蚌,不知鹬在何处,如何坐收渔翁之利呢?
若非万般不得已,封鸿也不想和神龙撞上。
元婴的境界,在神龙跟前,怕也没有多少抵挡之力。
封鸿这里下了山谷,明知他对神龙来说,如同虫蚁,却依旧蹑手蹑脚的。如同不久前寒松不敢散开灵识,如今的封鸿也是如此,怕自己的神念刚一散开,就把正沉睡的巨龙惊醒。
谁能想到修行了千余年,在如今这般要紧的时候,封鸿竟然要像凡人一般去追逐寻找灵璧。
空气中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缠绕在封鸿的鼻尖。而比起灵璧需要思索一番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味道,封鸿几乎是在闻到的瞬间便做出了判断。
伤口,鲜血,以及腐坏。
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封鸿循着味道追了过去。
而山上的寒松此刻正在拼命的冲击着,灵力从周身的经脉里汇聚到了下腹部的金丹所在,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着金丹。
作为北山寺当打一代的翘楚,寒松本就是金丹大圆满的境界,之差临门一脚,便能碎丹成婴。
可碎丹谈何容易呢?
寒松强忍着从腹中涌上来的血腥气,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了金丹之上。
夜空上方忽然汇聚来了黑色的劫云,云间隐隐有电光闪过。
咔嚓一声。
声音轻微,可在寒松听来,胜似惊雷。
原本光滑的金丹,有了一道裂纹。
寒松咬紧了牙关,看见了希望,再次汇聚起灵力朝着金丹冲击而去。
第145章
轰隆隆——
雷声自云头传来, 山谷中的封鸿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下意识的想要寻地方躲藏。因着在封鸿漫长的修行之路上,但凡有劫云,劈的都是自己。
可今次似乎不大对,封鸿瞧着电光, 似下落的方向不在他这里, 而是在山顶上。
封鸿的经历雷劫多次,判断起来极其精准。刺眼的电光落下,恰好似他预测一般,落在的山巅上。
“这云是不是劈错地方了?”
山谷里头有封鸿,还有化龙的蛟, 甚至还有多半也藏在这里的旱魃。
天道为何要往山顶上劈呢?
封鸿这里正纳闷子, 山顶上爆发出一阵强光, 刺眼的程度远远胜过方才的雷电,痛的封鸿抬手用宽松的道袍挡住了双眼。
强光持续着,没有退去的意思。
不仅仅刺痛了封鸿的眼, 连一直没有动弹的神龙,此刻身上的鳞片也竖立了起来。不管方才神龙为何沉睡, 它现在是要醒了。
封鸿也顾不上收敛神念, 直接将灵识四散开来, 遍布了整道山谷,无处不是他眼。
神念寻到了灵璧的踪迹, 封鸿分不出精力去看上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着灵璧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鹬蚌总要相争, 神龙这头蚌身型巨大,逃不掉的。封鸿作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可得把灵璧这只鹬盯紧了。
这边封鸿去寻灵璧,山顶上的寒松挨了一记天雷后,金丹彻底碎裂。原本实心的一颗金丹,在碎裂之后化为了金色的液体。
咕嘟咕嘟的在寒松的丹田里沸腾着。
也不知是挨了雷劫的缘故,还是体内的变化,寒松此刻只觉得浑身燥热,仿佛一旦他张开口,便会有火从嗓子眼里冒出。
这种令人绝望的体感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那沸腾的金色液体逐渐冷却,缓缓的汇聚在了一处,凝结成了一个金色的小孩童模样。
娃儿样貌讨喜,如若不是嘴角眼角均向下拖拽着,就更让人喜爱了。
丹碎,婴成。
金色的小娃儿从寒松的丹田里缓缓渗出了体外,凝结成了实体。胳膊甩了甩,脖子扭了扭,舒展身体后,悬浮在半空中,弯下腰朝着寒松遥遥一拜。
环绕在寒松身上,刺眼的光逐渐暗淡下来。和尚总算是看清了这小娃儿的模样,与自己儿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成婴后体内的灵力成倍的增长着,仿佛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为他所用,金丹大圆满与元婴初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用手指头轻轻一捅,就能破了着一步之遥。
可别看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寒松才有了与封鸿一战的力量。
今日这龙,寒松与灵璧联手能不能抗衡是一说,起码也要把封鸿拦下来不是。
天道让他和灵璧其中一人屠龙,也没说非得今日。
还俗以后不再受戒律清规束缚,寒松想起了封鸿在梦中询问他的那句,若杀一人能救万人,杀是不杀。
寒松当时犹豫,是因着他不知道城楼上那位要杀的人是否该杀。而今封鸿可就不一样了,若杀他一人能救万人,寒松会毫无迟疑的给他一刀。
若一刀不死,再来一刀,道心上也不会留有任何的负担。从地上起来,寒松也遥遥的朝着他的元婴弯下腰拜了拜。
“定是一番苦战,有劳。”
真论起北山寺教给了寒松什么,或许就是这份礼貌了,即便对面的人是自己的一部分,寒松依旧客气。
捡起了用以摆阵的念珠,寒松小心翼翼的将每一颗收了起来,走到了山顶边缘,向下头望去。
原本盘旋着不动的巨龙,被强光照醒,缓缓的挪了起来。
因着它身型太过巨大,每动一下,都会掀起冲天的尘埃。山谷之中被浮起的尘埃遮挡,若非寒松拥有一双慧眼,怕是还真的看不清呢。
山谷之中的封鸿终于察觉到了灵力波动,抬头向上望去,神念发现了寒松和尚。
可惜寒松小友不再是小友,同为元婴修士之后,不管对方年岁几何,是老还是少,封鸿按理都该叫他一声道友。
身边巨龙猛的起身,掀起了一股风,将封鸿的道袍吹拂起来。如若眼下有面镜子,封鸿能够在自己的脸上瞧见他千年里不曾见过几次的诧异与犹疑。
破梦之人分明是灵璧,可如今临界突破的却是寒松。
这两人各有千秋,到底谁才是他该盯死的鹬呢?
封鸿停在原地,抬头向上头寒松所在的山巅看看,又低头往灵璧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他找谁去好呢?
此刻封鸿面临的,是凡间赌徒常会遇到的困境,这局赌大还是赌小,他压灵璧还是压寒松。抬起袖子将尘埃驱散,封鸿琢磨着。
山巅上的寒松带着金色的小娃儿纵身一跃,听闻凡间女子最喜英雄救美。他或许称不上英雄,可灵璧是自己要救的美。
嘭的一声。
寒松的双脚踩在了实地上,脚掌因着剧烈的冲击,传来酥麻的感觉。站稳起身,这会儿寒松也是元婴修士了,也不再避讳着封鸿,遮掩自己的气息。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神念四散开来,在山谷地中横冲直撞。撞在神龙的鳞片上,撞在封鸿的道袍上,撞在灵璧的指尖上。
神识锁定了灵璧所在,寒松用慧眼望去,那处忽的也闪现了光。
难不成灵璧也要突破成婴了?
这个念头才闪过不足一息,便被寒松扔到了脑后。凡结婴者,都要被天道雷劫洗礼,而此刻天上的那块劫云早已散去。
灵璧所在的位置,冲天而起一道剑光。剑光凛冽似冬日的寒风,而缠绕在剑身上的,是一团有一团的火。
火光试图将剑光吞噬,剑光苦苦的做着挣扎。
那道剑光正是寒松与封鸿都在寻找的灵璧。巨剑尊者曾无数次与灵璧说过,剑修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剑合一。
灵璧从没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达到传说中的境界。
“杀了你,给我母亲偿命。”
一团黑漆漆的人影绕着她,寸步不离。
第146章
方才还犹豫着的封鸿彻底转向了剑光所在, 身形未动。他总觉的前方危险,选择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既然选择当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 就不能傻乎乎的往前冲。
寒松自然不能像封鸿一样, 他直奔剑光与火光冲了过去。
而化身为剑的灵璧还来不及感受身上汹涌而来的剑意,错过了难得悟道的机会,勉强与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火光抗衡。
“我跟你解释了多少次, 你母亲不是我害死的,咋还说不听了呢?”
灵璧化身为剑之后, 左右上下的劈刺着,试图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旱魃逼退。
总要讲道理的吧。
若非有灵璧, 旱魃都得从那妇人的尸体里爬出来,哪还能经历分娩呢。
可惜,旱魃的灵智比起山间的精怪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认准了一件事便无法改变。它认准灵璧为母亲离世的罪魁祸首,不管灵璧说什么, 对旱魃来说全是耳旁风。
不要说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了, 风还没吹到左耳, 它便转身去了别处。
“我等了你许久,可算是把你等到了。”
旱魃一双赤红的眼,燃着熊熊的烈火,舔舐着灵璧身上的每一寸。
方才光顾着逃跑, 灵璧连怎么变成剑都不记得。
欺负老实人么这不是?
但因着她此刻并非人形,整个人都以剑光的形式存在, 每逢旱魃靠近灵璧的时候,旱魃身上发黑的血痂便会被刺穿挑下,簌簌的从皮肤上脱落,露出底下的模糊的血肉。
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尽管每一次靠近自己都会受伤,可旱魃仍是不停的往灵璧所化的巨剑身上停靠。
“万全不怕死的。”
灵璧对旱魃作出这样的评价。
抑或着是说,这位天道降下来的灾星,吃准了它不会死在灵璧手上,越发的无畏起来。
但灵璧怕死,师尊尚未救出,也还没跟寒松说过自己的想法,灵璧不能死。
旱魃的血痂被剑气挑落之后,下头的伤口在几息的功夫便能愈合。
旱魃带来的火焰缠绕在了剑身之上,就算灵璧化了剑,依旧觉得全身上下滚烫起来。原本闪着寒光的剑气,此刻劈刺出来也是火红的颜色,冰冷的剑通红。
像极了凡间铁匠铺子里,那伸到炭火炉子里的锻造的玄铁,只要再添一把柴,便能融化成赤红的铁水。
来到近前的寒松被火焰炙烤,每前进一步,身上的僧袍便窜起一处火苗。高高的抬起头,寒松见不得灵璧受苦,不顾身上一簇又一簇的火苗,继续靠近着。
总不能梦中见她跟着自己受苦,如今还要受苦罢。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股腥臭的风,寒松回头望去,神龙彻底清醒过来。
张开了血盆大口,每一颗尖牙都有半人左右的高度,牙缝间还挂着件与封鸿身上制式相同的道袍。
还没有来得及才想巨龙到底把什么吞到了肚子里,腥风便冲来了近前。龙爪同样尖利,扒开拦了它路的寒松,一把将他摔倒了远处。
寒松撞在了一棵树上,自己虽然无有大碍,却把树砸了个对穿,可见神龙的气力之大。
顾不得休整,寒松从地上爬了起来,扯掉身上烧坏的僧袍,再次朝着剑光所在冲去。
灵璧被火烧糊涂了,神智模糊起来,仅剩不多的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坚持支撑着,才勉强没有被烈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