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姜茂松不由得回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好像,有那么一回,被田大花一只手推倒在床上,还被压制着没法动弹,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放开了手。还有,野猪……
他的妻子,似乎是力气大了一些。对,干惯了农活的山村妇女,爬山砍柴,挑水下田,她身材瘦弱娇小,大概是力气大了一些,人在情急之下力气是很大的。再说了,那土匪肋骨断掉也只是张二柱那么一说,那个愣小子指不定看错了,未必说的靠谱,也未必跟田大花有关系。
姜茂松自圆其说的自我解释了一通,便释然了,下意识地没去深究。毕竟,谁也没法怀疑田大花那样一个身单力薄的年轻女子,能空手打断土匪的肋骨。
第15章 气不顺
田大花和姜茂松很快吃完早饭,怕福妞醒来饿着,就说要买点儿吃的带回病房。
“买几根油条吧。”姜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很贵吗?”田大花问。
“我哪知道啊,我这样的土包子进城,我也没吃过。”姜茂松笑道,“反正就是面粉和糖做的,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做成面包它能贵到哪儿去?前面那条街有个百货公司,那儿应该有卖。”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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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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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第16章 得意(修改)
“你……”小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有事,没工夫理你,你有什么话找姜茂松说去。”田大花随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便径直往楼上走。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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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