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松站在那儿想了一下,找找当公爹的感觉。不许端着,可你说他作为公爹,也不能对人家姑娘太亲切随意吧,不端着该是个什么态度啊?
本来好好的,高高兴兴回家来见儿子儿媳妇,让田大花这么一警告,他反而有点找不到角色定位了。转念一想,又好笑了。
“嫁进来就是咱们家人,坦然随和就好,哪那么多讲究呀。”
姜茂松好笑地摇着头,端着砂锅进了客厅,进门头一顿饭田大花比较讲究,摆在了客厅里。
谭珍一看他进来,赶紧站了起来。石头一抬头,忙也站了起来。
“爸,你回来了?”石头忙介绍道:“爸,这是谭珍。谭珍,这是我爸。”
谭珍大约没想到公爹大人会以这么个方式登场亮相,他刚开会回来呢,军装整齐,连风纪扣都扣得好好的,可手里却端着个小砂锅,还用毛巾包着。
那形象可真让人印象深刻。
谭珍赶紧也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立正姿势,叫了一声:“爸。”
姜茂松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女孩子叫一声爸,谁叫他没女儿的命呢,儿媳妇叫一声还有点小激动,他连忙答应着:“哎,谭珍来啦,快坐。”
刚烧好的砂锅太烫,姜茂松抬抬下巴,示意石头把草编的小圆垫拿过来,才把砂锅小心放在桌上。
因为烫,他还搓了下手,嘴里念叨:“你妈这又弄的什么呀,闻着就香。”
他随手掀开看看,便笑眯眯地说:“有口福了,你妈炖的生姜猪肚汤,热乎养胃,等会都多喝点儿。”
公爹大人这形象……跟她想象的可不太一样。谭珍还真有些意外,她想象中的军政委,不是应该威严地背着手,动不动就大道理批评人吗?
接下来,谭珍便看着姜茂松和石头父子俩摆上碗筷,准备吃饭。她忙站起来想帮忙,姜茂松却摆摆手说:“谭珍你坐着吧,你刚来,找不清东西。”
父子两个摆好碗筷,田大花端着两盘菜进来,随口吩咐道:“石头,去扶爷爷来吃饭。”又指指姜茂松:“你去福妞家把三娃弄来。”
为什么叫“弄来”,因为三狗子一旦在外面玩高兴了,就绝不肯轻易回家。
姜茂松转身出去,没多会儿,拎着三狗子回来了。
是真的拎,从他胳膊下抱起来拎在身侧。为什么要拎,因为你不拎,他就各种耍赖各种拖延,从福妞家走到他们家,三分钟的路他能玩半小时。
一边被拎着走,一边三狗子两条小腿还地荡来荡去地踢着玩,十分坦然。姜茂松把他拎进屋,丢在沙发上。
石头和谭珍下午见过三娃了,正跟刘晋玩,注意力全在玩上头,跟石头呆一块没几分钟,吃完了给他的喜糖,爬起来就跟刘晋跑去玩了,让石头忍不住笑骂他小没良心。
这一跑,玩到现在吃晚饭才回来。三狗子在沙发上一骨碌爬起来,注意力马上就转到了谭珍身上。
田大花让他叫大嫂,小家伙嘴里甜甜地叫着,小狗腿就从沙发上跑过去,自觉自发地爬到谭珍腿上,笑眯眯叫:“大嫂,你真好看。”
“你给我过来,不许缠人。”
石头把他抓过去,限制在他腿上,先给他盛了一碗汤凉着,很自然地动手给他喂饭。
这个小不点的弟弟太好动,妈妈平常照顾他辛苦,石头和平安每次回家,已经习惯了照管他。
“要大嫂喂。”三狗子挣扎抗议。
对此石头淡定地说:“你大嫂是当医生的。医生你不知道吗?她会给人打针,你打过预防针的吧。”
三狗子看看谭珍,歪着小脑袋衡量一下,大约消停了半分钟,就又故态复萌了。
来到没几天,谭珍对她要嫁的这个家庭很快熟悉起来,陌生和忐忑感也随之消失了。
她对自己的婆家有了很多直观认识。比如:
小不点的小叔子很漂亮很可爱,可是很淘很缠人,一秒钟让你想亲他,一秒钟让你想揍他。
老爷爷在这个家里啥事不管,似乎毫无主见,啥事都听儿孙的那种。
可是,一家人都很孝顺老爷爷,石头回来以后,每天晚上都会给老爷爷端洗脚水,陪着老爷爷洗脚聊天,等老人泡完脚给他擦脚。
公爹很忙,在儿媳妇面前很注意形象,很亲切但不多说笑,很典型的“老公公”角色定位。
公公婆婆很恩爱,婆婆不管说啥,公公口头禅都是“好”。
还有,最最重要而又神奇的一点,这个家,婆婆说了算,家里不管大事小事,统统婆婆说了算!
谭珍觉得,她只要牢记这最后一条,就不难融入这个家庭了。
石头和谭珍的喜事办得低调温馨,请的客人不算多,除了自家亲友,茂林一家也赶回来了,还有就是姜茂松的老战友和石头自己的同学朋友。
谭珍娘家人离得远,在这边谁都不认识,田大花还特意叫了大院里两个年轻小姑娘来给她做伴娘。
可就在这不算很多的宾朋亲友中,足足又让谭珍惊讶了一回,她在军区医院当医生,也算是见过高级别首长的,可这不等于在自己婚礼上看见了不会吃惊。
比如,就连他们家小姑姑的公公,居然也是正师级的人武部长,身经百战的独臂老革命。
还比如,随便来了个衣着简朴老百姓装束的老人,石头赶紧拿烟敬酒,完了悄悄跟她说,看见没,那个就是我们从小都在故事里听说过的抗战英雄xxx。
新婚夜谭珍还在有点晕乎地想,她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嫁进了这样一个家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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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和谭珍在城里举行完婚礼,又去老家村子拜望了各家长辈,上坟,给太爷爷太奶奶的坟放了代表喜事的红纸条。
婚假结束后,恩恩爱爱的小两口就双双返回了部队。
回去以后,他们把小家安在医院,医院给了宿舍住房,石头平常在海上比较多,有时谭珍一个人在家,就喜欢给婆婆打电话,写信。
本来婆媳不在一起生活,也没什么好产生矛盾的,谭珍每次打电话写信,都各种关心各种嘱咐,还给田大花寄来老家的土特产,很让田大花享受儿媳妇这份亲昵和孝心。
紧接着就是春节。
这一年春节,田大花让姜茂松问了一下老薛,说薛新桃没回来过春节。
怎么没回来呢?田大花自然就要追问。
知青过年回家探亲,是他们插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辛苦一年后,日思夜盼的一件幸福事。
插队知青,前两年是不允许离开的,两年之后,一般按照规定,经过当地生产队和公社的批准,农闲时节允许回家探亲,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
于是每到年节,获得批准的知青们便手提肩扛,带着行李,排起长队,买票,挤车,换车,千里迢迢赶回家中,只为了跟家人团聚的分分秒秒,能够过个团圆年。
当然,知青探亲有规定期限。期限虽然不长,根据路程,兴许十天半月,兴许一个月探亲假,可也足够回来看看家人的了。
到了期限,他们会自觉返回,不然这年代,知青回家后,没有户口,没有粮油关系和档案,没有任何单位敢接收。延期不回会挨处分,父母也会受到各方面的压力。
所以一年仅有的一次机会,谁不想回家看看父母家人呀。
平安和薛新桃一起插队,现在平安参军,薛新桃已经是第四年的知青了,她完全可以申请回家探亲。为什么没回来?当地不给回来?
结果老薛那边说,桃子自己没申请,大概是为了省路费吧。
老薛说,家里孩子多,大女儿有病,加上妻子没有正经工作,难免就经济拮据些,桃子这孩子在知青点,家里实在贴补不了她。
大西北的偏远农村,薛新桃一个小姑娘家,干一年农活,挣的工分还未必够自己吃饱的,哪有钱千里迢迢回城探亲啊。
不知怎么,田大花就想到姚青竹了,姚青竹那个娘家,大概也是差不多情况吧。
只不过姚母就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偏心得要死,刻薄不讲理,只偏心儿子。而眼下看来,薛家跟姚家倒不太相同。
薛家大女儿病弱要照顾,自然分去父母更多关爱,薛新桃是老二,下边还有老三是弟弟,唯一的男孩,肯定重视,老四是女儿,家中老小,自然也疼爱些。
——所以,薛新桃大概就是很容易被忽视的那个了。
田大花见过薛新桃几次,实话说,这姑娘懂事安静得叫人心疼。
春节一过,田大花就想法子从自己厂里要了个招工名额。不要说她背后的身份家庭,单说她这些年的车间主任,她开口要了,也没人敢驳她的面子。
她把招工表用加急的挂号信给薛新桃寄了过去。
田大花本来以为这事很简单,人往高处走,人家知青有招工机会,当地村里和公社总不能硬拦着,毕竟这年头没有一定的关系背景,也拿不到招工回城名额,正常来说,拎得清就不该阻拦,签个字,同意放人,就行了。
结果一个星期后,薛新桃从县城哭着给田大花打电话,说村里很痛快就给她签了字,公社革委会的领导却不肯签字放人。
“为什么?他们什么理由?”
理由现成的啊,都不用找,知青应该扎根农村一辈子,滚一身土,沾两脚泥,奉献农村踏实苦干,怎么可以走呢。
“阿姨,我没有钱送礼……阿姨你不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人的,他们看到女知青,就更不会轻易放人,总是变着法子卡……”
田大花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别的东西。
她想了想,嘱咐薛新桃:“桃子你别着急,你现在先回知青点去,最近几天哪儿也不要去,不要落单,谁单独找你也不理他,阿姨会想办法的。”
她把电话一摔,心说公社革委会主任哎,好大的官。
第117章 闷砖
姜茂松下班回来的时候, 田大花正在切菜,她在剁一颗大白菜, 手起刀落之间,白菜剁成碎碎的馅儿。
再看她那脸色,分明有些气闷。
“媳妇儿, 晚上弄什么吃呢?白菜包子?”
“白菜粉丝的荞麦面包子。”田大花说着,把刀丢在案板上, 拧眉看他。
“媳妇, 今天怎么好像不高兴啊。”姜茂松问,“小臭蛋又气人了?”
“那倒没有,跟刘晋在客厅看电视呢。”田大花忽然问他:“哎,你这人最狡猾了, 你说我要是想给谁扣个说不明白的罪名, 怎么办比较好?”
哎呦喂,姜茂松一听赶紧拉她坐下,语带调侃地问:“你这是要整谁呀, 谁那么不开眼, 惹到您老头上了?”
田大花想了想,一边拌馅儿包包子,一边就跟姜茂松把桃子的事情说了。
姜茂松一听, 啧了一声说:“难怪你生气呢。不过他要只是坚持不签字放人, 你也抓不到别的把柄啊。”
“这事情还用多说?”田大花说,“薛新桃那小姑娘,你也见过的, 那姑娘虽然年纪不大,看着却比较有韧性的,没那么柔弱娇气。她要只是因为不签字,不会跑去县城,哭成那样子给我打电话,很可能是对方提了什么龌龊的要求。”
姜茂松没作声,默认了她的说法。
他所处的层次,有些没有对外公布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比如前不久,某个知青建设兵团才刚发生的,多个女知青举报,有人因为“破环上山下乡”的罪名被枪决了。
“现在先把小姑娘弄回来再说吧。”姜茂松说,“不管她能不能成为我们家儿媳妇,那还是老薛的女儿呢,我们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田大花发狠。
“哎呦,我说媳妇,这事情你可不能蛮干啊。”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脑子?”田大花嘁了一声,“我才不会蛮干呢。再说我就算蛮干,我也有法子揍得他哭爹喊娘还赖不着我。”
这个,姜茂松绝对相信,自家媳妇有多凶残,他太清楚了。
“大花,我看眼下这个事情,关键不是整人,是解决薛新桃眼下的问题,怎么让她顺利招工回城。”
“那是自然。平安临走时托付过我的,我总得把人给他好好的弄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名目先收拾他呗。”田大花说。这年代,别的不说,罪名很多。
姜茂松想了想,就笑笑说:“哪用得着你亲自跑那么远啊,这么着,你打算怎么办,你联系一下刘师长,让他帮你去办,别忘了有他在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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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新桃是认识刘师长的。她和平安来到知青点之后,刘师长就来看过他们,后来刘安生也跑来插队,刘师长又来过两回。
薛新桃听了田大花的话,回到知青点,每天跟其他知青呆在一起,白天跟村民去上工,绝不落单。这天刘师长忽然来找她。
他出门,自然有司机和警卫员跟着。没进知青点,就是让警卫员把薛新桃叫了出去。
薛新桃知道刘师长的身份,也知道他和平安家里的关系,虽然不算熟悉,却完全是可以信任的人。她跑出去,便看到刘师长站在车边等她。
刘师长迎头第一句话就问:“丫头,打人敢不敢?”
薛新桃看着面前的刘师长,拿不定他要干什么,一时没敢说话。
刘师长就笑笑说:“你田阿姨让我来找你,她给你的主意。这么着,你现在就去公社,找那个什么主任签字。不要让其他人在场,只要他说不签,说什么混账话,你书包里装块砖,你就给我掏出来,只管往他脑袋上砸,砸完了你就跑,不用怕,我们跟你一起去,我让警卫员在公社门外等你。”
薛新桃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神采闪烁,只考虑了几秒钟,这姑娘一甩垂到肩膀的辫子,扭头进了知青点的屋子。
她很快背着一个黄挎包出来,一言不发,顺手从门口土墙扒下来大半截青砖。
几十分钟后,薛新桃小鹿一样飞快地从公社大院里跑出来,紧张得小脸涨红,急促喘着气跟等在门口的警卫员报告:“砸完了。”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