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华打水给两孩子洗脸洗脚,见许家阳蹲厕所去了,许清嘉晃了晃脚丫子,小声道:“爸爸,小姨会嫁给那人吗?”
许向华掐一把她的脸:“小姑娘别瞎操心。”现在讲究婚姻自由,秦父秦母只能从情理上反对,可要是秦慧敏完全不顾父母感受,他们也无能为力。
许清嘉不满地哼唧一声,差点想大逆不道地撩洗脚水,想想这洗脚水还是他打的,方作罢。
这一晚,秦父辗转到天明,任由他好说歹说,秦慧敏只管坐在那抹眼泪,一个字都不说,说到后来秦父心都凉了。
第二天醒来,秦父眼眶深陷,眼底发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买了早饭回来的许向华道:“爸,要不您在家休息,我去医院接班就成。”
秦父摆摆手:“在家我也休息不好,还是去医院陪着你妈,我才能踏实一点。”
“她人呢?”秦父看着秦慧敏的房门。
“一早出去了。”许向华去买早饭时恰好遇上秦慧敏,秦慧敏见了他就心虚的低下头,快步离开,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模样。
秦父脸色更沉,勉强吃了几口早饭。
这种环境下,许清嘉和许家阳也不敢多说话。
安安静静地吃完早饭,一家人便去医院,顺便给秦振中打了一个电话。昨儿一团乱,谁也没想起他来,等想起来,已经七点多了,索性第二天再通知他,免得大晚上的睡不好。
秦母情况比昨天好转不少,不再头晕耳鸣犯恶心,没看见秦慧敏的身影,她眼底划过黯然。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秦母虚弱地对秦慧如道:“昨晚你都没睡好,赶紧回去歇一歇。”
秦父也道:“这里有我,待会儿振中就来了。你妈这情况也稳定了,不用担心。”又看向许向华,温声道:“你今天不是要去做客的,回去收拾下就出门吧,别让人等着。”
这道关系维护住了,对许向华只有好的,秦父不想让自家的糟心事拖累他。
昨天那一通乱,秦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一个女婿半个儿,送老伴上医院,跑上跑下缴费都是许向华在忙。对许向华不由多了几分亲近,也盼着他好,哪怕只是为了秦慧如和两个孩子,也是希望他好的。
“时间还早,不着急,等振中来了,我们再走。”许向华笑着道。
九点多的时候,秦振中匆忙赶到,他一接到电话就跑去厂里请假,随即坐车赶过来。虽然电话里他爸说没大碍,可不亲眼瞧瞧,他哪能放心,这会儿见秦母好好的躺在那,方觉得悬在喉咙口的心落回原位,整个人都有点儿脱力。
“妈,您怎么突然犯病了?”秦振中纳闷,秦母这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一直都很注意保养。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是一阵寂静。
秦振中狐疑起来,左看右看,不经意间发现秦慧敏不在,不过也没往心里去。想着她刚上班没多久,不方便请假,反正这儿不缺人。钟芸不就没过来,一来不好请假,二来还要照顾龙凤胎。
“时间不早了,你们先走吧。”秦父对许向华和秦慧如道。
秦振中瞬间提了心,这气氛不对啊。
许向华点点头:“那我们尽快回来。”
“不着急,你妈又没事。”秦父道。
且不说病房里秦振中听秦父说完来龙去脉之后如何震惊愤怒,恨不得把秦慧敏和姜建业都狠揍一顿。
许向华一行已经出了医院大门,许向华回头看了看,他刚刚好像看见秦慧敏了,知道来医院,还算有点儿良心。
回到秦家,秦慧如先去洗了一把脸。
见她双眼布满血丝,许向华温声道:“你在家休息,江家那边我带嘉嘉阳阳过去坐坐就回来。”
秦慧如一想自己这精神状态,过去反倒失礼,遂道:“说得来就多坐会儿,妈这不用担心。”又小心道:“说不来就早点回来。”
对方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那天看着客气,可到底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也不知道。处得来就处处,处不来也没必要巴结,他们虽然是普通人家,可也用不着求他们。
许向华笑了,他媳妇就是清高,要是换一般人,早巴结上去了。
秦慧如给许向华和儿女换了合适的衣裳,送他们出门。
许向华握了握她的手:“在家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秦慧如点点头:“我知道。”又弯下腰摸摸儿女的头顶,柔声嘱咐:“在外头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重点叮嘱许家阳,让他听爸爸姐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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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向华带儿女循着地址找过去,穿过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顿时柳暗花明,青砖黑瓦的大宅子,站在门口也看不出到底是几进。
敲门之后,便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来开门,未语先笑:“是许向华同志?”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
来人笑容更明显几分,扭头朝里面吆喝了一声,然后热情地将父子三人迎进来:“一大早,老江就念叨着你们了。”又自我介绍老王,是何云溪也就是江平业老婆的远房表哥。
当然这都是对外的说辞,他其实相当于管家,不过这年头可不能这么介绍,那是资本主义尾巴。
进了院子,一抬眼就是道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一字影壁,绕过影壁便是一宽敞透亮的大院子,植树栽花,四面抄手游廊连着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古色古香。
许清嘉心道,土豪啊,这位置是二环还是三环来着?
“可算是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江平业循声从屋子里出来,身旁还跟着一柳眉杏眼的温婉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和江一白有点像。
何云溪笑盈盈看过来,只见孩子不见母亲,不禁一愣,念及江平业和她说的情况,便没有多问,只亲切地一手拉着一个孩子。
许清嘉姐弟特别会长,集父母优点于一身,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又白,又因为年纪小,看起来格外精致乖巧。
何云溪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尤其这还是恩人家的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塞糖递水果,恨不得抱起来揉一揉才好。
倒是许向华主动解释,秦慧如母亲身体不舒服,脱不开身。
何云溪忙问秦母情况,得知无大碍,便道:“照顾长辈要紧。”
寒暄两句,江平业邀许向华去书房,何云溪便道:“我带孩子们到处看看。”这宅子后面还有个花园,适合孩子们玩耍。
这座四合院是她祖上传下来的,何家是有名的大资本家,战争期间把倾尽家产资助我党,在最高领导人那都是挂了号的。还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中牺牲在战场上,她这一支只剩下她一个。
因为这些功绩和牺牲,这几十年再怎么闹,也没波及到她身上。
后来公公被打成了反动派,江家遭了难。那些人也不敢批斗她,只是逼她和江平业离婚划清界限,她不肯。她在,那些人怎么也得看在何家先祖的面上对江平业稍微留点情。
不想争执推搡间,两个月的身孕就这么没了。最后是江平业求着她离了婚,为了江一白。
离婚后,她就带着儿子搬进了这里。这几年不是没人想收缴这座宅子,幸好还有人记着何家的功劳,加上韩老从中转圜,总算是保住了何家最后这点产业。
许向华揉揉许清嘉头顶:“你和阳阳跟着阿姨玩,要听阿姨的话。”
许清嘉乖巧点头。
许家阳跟着点小脑袋。
江平业却是含笑道:“当在自己家,随便玩,想吃什么跟你们阿姨说。”
“在这儿就跟自己家似的,千万别客气。”何云溪也笑着道,没忍住揉了揉许家阳的小脑袋。江一白小时候也这么乖萌乖萌的,可现在一摸脑袋就跳脚,说什么男人头不能随便摸,令何云溪深以为憾。
许家阳瞪大了眼睛看着何云溪,忽然红了脸,害羞地往许清嘉背后躲。
逗得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江平业和许向华去了书房。
何云溪则领着两个孩子去花园,许清嘉才知道后面别有洞天,居然是座三进的四合院,厉害了!
她想起当年听到的一个段子,八十年代一个人把首都的四合院卖了三十万,然后去国外发展,三十年后带着一百万英镑衣锦还乡,却发现当初卖掉的四合院挂牌价八千万,当场傻眼。
虽然只是个段子,但是很好的说明了四合院的价值,三十四年后,这种四合院,动辄千万甚至上亿。
譬如这座,地段好,面积大,保存完整,估摸着就是以亿来计算那种。
许清嘉心念急转,再过两年大规模平反,政府就会把一些四合院还给个人,他们能不能捡个漏?如是一想,许清嘉顿时激动了,在心里用力记上一笔,赚钱买四合院。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不小心实现了呢!
“阿姨,你家房子好大哦!”许家阳眨了眨眼,认真道。
何云溪弯下腰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颊:“你喜不喜欢啊?”
许家阳快速点点头,捉迷藏肯定很好玩。
“那你留在这里陪阿姨好不好?”何云溪故意逗他。
“不好!”许家阳毫不犹豫的摇头:“我要陪爸爸妈妈和姐姐。”
何云溪忍俊不禁,稀罕的又揉了一把脑袋。
书房里,江平业没忍住先八卦了下许向华和秦慧如的情况,得知他们即将复婚并返回崇县之后,先是恭喜一声,随后道:“有没有考虑过来北京发展?”安排一个工作,他现在还是能办到的。
许向华静默下来,片刻后才郑重开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平业似乎并不意外他拒绝了这个在外人看来无比诱人的机会。
许向华笑了笑:“京城居,大不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知道的,来了之后就得夹紧尾巴做人。”
若是秦家父母坚决不放秦慧如离开,他可能会接受江平业的帮助来北京。不过现在秦慧如能跟着他回去,来北京便不再迫切。
来了容易,扎根却不易。
在北京,他人生地不熟又没资本,得靠岳家,靠江平业,他不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
没有门路,他就只能规规矩矩上班挣那点工资,想捞点快钱都不容易,怎么养老婆孩子?
还有老娘和许家康怎么办?
京城当然是个好地方,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足可证明,他也想给家人最好的生活环境,不过现在的他还没这能力。
借着别人的力量一步登天,到底根基不稳,指不定哪天就被打回原形了。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得一步一步的走。
“我先在崇县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折腾,等我翅膀硬了再飞出来。”许向华笑:“到时候可能还得让你搭把手。”
江平业大笑,捶了捶他的肩膀:“说什么见外话。”他抽了一口烟,笑容微微收敛:“老许啊,现在形势是越来越好了,早晚有让你显能耐的时候。”
这么个通透人,在一个小地方当司机屈才了。这种情况在全国都不少见,人才被埋没的太严重,一个又一个的框框架架把人给固定死了。
人才就像是种子,需要土壤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现在的局势是连发芽的土壤都不给。然后他们还在那声嘶力竭地喊,发展停滞,需要人才。要是手里有把枪,真想把这群人全突突了。
幸好还有明白人,眼下上头正在为取消推荐上大学这种制度转而恢复高考的事,争得耳红脖子粗,就是为了培养选拔人才。
一旦高考这个口子开了,会产生一连串可喜的连锁反应。
许向华不由起了兴致,江平业知道他嘴巴严,便挑着能说的一些消息告诉他。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了一阵琴声。
琴房里,何云溪惊讶地看着身旁的许清嘉。
恰巧走到琴房,许家阳好奇的盯着钢琴。何云溪便弹了一曲致爱丽丝给两个孩子听,见他们喜欢,便教他们弹。
哪想许清嘉一上手就给她弹了出来,一个音都没有错。
“你学过?”何云溪问出来之后自己都有点不相信,除了文工团等少数地方,钢琴在外面几乎绝迹,问完又觉失礼了。
许清嘉摇了摇头:“没有。”她学过几年,后来因为高考荒废,毕业后反倒捡了起来,放松心情用。
弹得久了,就有了本能,一摸上琴键,手自然而然就动了起来,动完就后悔了,让你手快!
何云溪:“那你怎么会弹?”
许清嘉一脸的无辜和茫然:“我跟着阿姨弹的啊!”
何云溪眼神一亮,忽然又黯淡下去,这倒是个好苗子,却被这局势耽搁了。
许清嘉努力忽视她遗憾的眼神,有点儿心虚的转开脸。
“妈,我回来了!”江一白兴冲冲地跑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对着屋子里的许清嘉和许家阳灿烂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你们来了啊!”
见了儿子,何云溪不觉笑意加深,嗔道:“这才五月份,哪就跑出汗了,跑那么快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