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看了天子一眼,没有说话。
楚歌说到后面,已有几分忧心的味道。她忽然伸出手,拧平了楚枫眉间的淡淡沟壑。
“哥哥……你,还好吗。”
楚枫闻言,抬眸。
楚歌的眼眸已盈满哀伤,目光皎皎如一汪清透的雪水。
王妹打小不会撒谎,她说此番千里迢迢只为见自己一面,必然真是如此。可自己……已全军覆没,况且这洛邑王都虎狼环伺,自己能拿什么去保护她。
这个妹妹,终究是太单纯了啊。
半晌,楚枫才涩声道:“无事。”他扫过楚歌身侧的汉天子,拉住了楚歌的袖口,淡淡道:“跟我走。”
这话里还带着几分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007却很不合时宜,它突然兴奋得差点从苏菀体内蹦了出来,【好感度……好感度一下子从40点飙过49点了,请宿主再接再厉。】
苏菀不着痕迹,把兴奋到变了形的007按回原位。
此刻,凌雀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此二人身上,天子轻咳几声:“慢着,楚卿,请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楚枫神色一僵,他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与楚歌早已无任何关系。而今日,楚歌是凌雀台的客人,自己则是阶下囚。
楚枫其实不愿楚歌见到自己如此狼狈,即使他的妹妹不会放弃他,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陛下是何意思。”楚枫淡淡开口。
汉天子逼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孤既然将裕宁县主请至了凌雀台,便会将县主送回去,不劳楚君插手。”
“此话当真?”
“当真。”
楚枫松了一口气,面色冷峻,毫无谦卑之态。“只要王妹安好,这样也罢。”
却不料楚歌走上前,蓦然,抿唇笑了,这道笑意,与从前身为小姑娘的纯真全然不同,眼眸中尽是坚韧。
“哥哥,我今日来了,便不会再走了。”
楚枫蹙眉,复又舒展。“别胡闹。”
楚歌轻轻抿笑,双颊泛起红晕。“有王兄在,天又不会塌下来,我有什么好怕的。便是我再胡闹,也有王兄担着,是不是。”
苏菀专门挑选了一句楚歌小时候说过的话,甚至连娇嗔的语气都相差无二。
楚枫顿了顿,终回过身来,伸手捋了捋楚歌的发髻,动作微微有些凝滞。
接着,他忽然牵起了楚歌的手,向天子不卑不亢鞠了一躬,继而直视着他,道:“臣改变主意了,县主要留在臣身边,望……陛下恕罪。”
“…………”
“你!”
此时,当着诸宾客的面,楚歌抓准时机,踮起了脚尖,在楚枫的脸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还没回过神,楚歌的脸自己却先红了。
她的唇瓣染着一丝甜香,眼睫点缀着错落的星光,恰似一个单纯的少女。
楚枫微微睁大眼。
此时四处皆是豺狼虎豹,灯花摇摇欲坠,此吻愈是危险,愈是难忘。更何况,对楚枫而言,这已不是单纯的美丽,更重要的是,还带着致命的诱惑。
不管是不是兄妹之谊,楚枫恐怕都已忘不得了。
苏菀心知肚明。
【……好感度冲破50点了啊,宿主!】
这简直就是暴涨,这是质的变化啊!
007一本满足地看着汉天子和诸侯被猝不及防喂了一口狗粮,脑补了他们心里几百场吐槽大戏——呸,还有这种操作?!
那一刻,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扎在了楚枫的心里。这种渴求,就如同少年时对江山,王权的渴求一样强烈。
他只想护着她,护她一世周全。
幼时只当这是一句玩笑,此时却明白,自己大抵是中蛊了,无药可解的蛊。
其实苏菀此番来洛邑,无异于羊入虎口。要知洛邑是什么地方,群雄盘踞。原主又是传闻中的三国第一美人,江山祸水,甚少人看过她的真面目,更显得危险。
苏菀很清楚这一点,正因如此,潜伏的危机是好感度暴涨的外在条件。
却见汉天子立在一侧,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007轮回几个世界,第一次观察到了爱意值与恨意值并存的奇观。
“陛下?”内侍躬着身子,在天子身侧小声唤了好几句,天子才回过神来。
“陛下,既裕宁县主已与楚君相见了,那他们的住处该如何安排呢。”
他们现下已不是兄妹,又无名号,他一个奴才实在不敢做主。
“还能如何。”天子冷冷勾唇,“县主远道而来,楚君亦是洛邑的客人,将县主的驿馆安排在楚君里侧即可。”
“……诺。”
天子气急,随即拂袖而去。
这在洛邑的日子虽事事皆在天子的监控下,可毕竟楚地的军势仍在,他们过得倒也不算太苦。自那夜鸿门宴开始,好感度一直以微弱的幅度稳定上升着。
而楚歌来后,楚枫反倒心定了许多,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好好活下去,从这儿走出去。
令他唯一没想到的便是,他冷待了这么多年的王妹,居然会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千里而来,只为陪着他。
反观昭和翁主,自楚战败,翁主立即离开了楚地,投奔了身在北蜀的姑母,只当做与楚家人毫无关系一般。
而最重要的是,自鸿门宴上舞鼓惊鸿一瞥,暗许一吻,他似乎陷入美丽而危险的密网,挣脱不得。
无关旁人,无法可解。
第8章 奸雄vs王妹
冬雪落尽,严寒逼入洛邑。
在最冷的时候,驿馆这边是很难分得到炭火的,并非阿房宫里物资贫乏,而是汉天子逼楚君松口,杯酒释兵权的手段罢。
楚枫却从未示弱。
饶是如此,楚歌却总能从尚服局弄到不少好东西,她替嬷嬷们缝补衣料,浣洗衣裳,尚服局里的嬷嬷实在觉得这位姑娘心地如同仙女一般,驿馆的用度上也松了许多。
入夜,围着幽微的火光,楚歌发现兄长的指尖捏着一张素帛,可这素帛实在怪异,表面光滑如丝绸,与一般锦帛明显不同。
楚枫看她一眼,将素帛放到烛火上烤,帛上立即有几行纂体显了出来——
“洛邑,集三军救驾,楚君亲笔。”
苏菀一瞧便明白了,这是楚枫在暗中与楚军余部联系,以逃脱天子与诸侯的控制,从前在其他世界,她也看过许多此种方法。
然而,最重要的是,楚枫当着她的面将笔迹烤了出来,说明他已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世。
楚枫见她似有疑虑,柔声说:“它会帮我们会离开这儿的。”
楚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每日辰时,护城河的水将流往城外,若辰时前将此绢帛系在随流水而下的树叶上,午时便能传出城外。”
楚枫敛下眸子,目光不由落到了楚歌白皙的手上。
原本如青葱柔荑般的手指,因长期雪水的浸泡染上一层殷红,在雪白玉嫩的肌肤上有些醒目,叫人尤为疼惜。
楚枫放下素帛,目光不由一滞。他轻轻捏起那双手,沿着红痕的纹路,小心翼翼摩挲起来,莫名有些……虔诚的意味。
“哥哥,怎么了?”楚歌一脸茫然,轻声问。
沉默半晌,楚枫沉声道:“……不要了。”
“嗯?”
“日后不要再去尚服局了。”
楚歌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霍然抽回手,掩在丝质宽袖下。
“哥哥,我没事。”楚歌笑意纯然,如夜昙初绽。
楚枫蹙眉,王妹自小单纯,她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自己的眼。父王曾说过,她应当是娇女,如今,却要因自己来受这些委屈。
好感度又升了5点,007已经跪了。天知道,宿主故意将自己的手放在如此醒目的位置,男一怎么会注意不到。
楚枫觉得王妹单纯如初,恐怕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妹妹被一千古祸水给夺舍了吧?!
楚枫熄了宫灯,轻声说:“早些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楚歌抿唇,点点头,少女垂首,恰似秋水温柔含羞。
楚枫心头微动。
好感度上涨的提示音再度响起,007简直两眼放光,但苏菀却觉涨幅实在有些缓慢。
翌日,为不打草惊蛇,楚歌主动揽下传递消息的任务。
梅朵绯然,楚歌将素帛掩在了袖中,走到了阿旁宫的护城河旁,两行侍卫立在两侧。
河水已冰冻,唯有一股暗流在冰面下涌动。果然如楚枫所言,溪流汩汩,终点是城外的荒野。
她方一从袖口中拿出素帛,蹲下来,由冰寒泉水穿梭过自己的指尖。忽然,便听闻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表妹,没想到还能在洛邑看到你。”
楚歌回眸,发现方筠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凤眸斜睨。
方筠的姑母当年乃汉室赐给西伯侯的美人,故而方筠便能自由出入凌雀台,这亦不算奇怪。
“从楚都到洛邑,可……真是好久不见啊。”方筠的凤眸扫过了楚歌的袖口,最终落到那张冰雪中美得惊人的脸上,脸色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人之妒性是天性使然,听闻那夜鸿门宴一舞,楚歌的天人之姿已名动天下。可方筠出身贵胄,却时常被一孤女给压下去,心中更是不平。
更何况,她一想到在王府时,冰山般的表兄曾那般袒护此女,就恨不得此女立刻消失。
楚歌此番却并不上惹上多余的麻烦,盈盈施礼,柔声道:“参见翁主,我已不是王女了。”
方筠勾唇:“表兄战败,听闻你千里迢赶赴凌雀台,便是为了来此陪着表兄,昔日你出王府时,我倒不见你有般心思。如今真是好呀,如今普天之下都知晓表兄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好妹妹了。”
方筠的语言仍旧十分柔和,丝毫不显怒意,若非苏菀一早知晓此人对原主的恨意,怕是会被她的表象给迷惑,还以为此人并无其他心思。
楚歌转身,并不想多言,这也恰巧应了原主沉默娇婉的性子。
“楚歌,你站住。”
而此时,楚歌袖中的素帛却不小心露出半个角来,随着寒风微微拂动,这一幕,立即被方筠敏锐的目光捕捉到。
“这是什么?”
她凤眸微挑,上前一步,握紧了楚歌的手。触及那花瓣般的瓷白肌肤,她的力道不由大了起来。左右此处不是楚宫,没人替一个亡国孤女撑腰。
苏菀拧眉,正欲挣脱。
而此时男主出现的提示音响起,苏菀心下一动,调整了表情。她脸颊绯红,有些急道:“翁主,你这是做什么。”
方筠不理会她,死死盯着她遮掩着的宽袖,口气也凌厉了几分:“你在藏什么东西,表妹,你可知这是何处。”
“表姐……我没有藏。”楚歌迷惘摇头,看似单纯如一只迷路的小鹿。其实007明白宿主不必纠缠,也能摆脱方筠,只是她明白,楚枫来了。
苏菀的神色调整成一种委屈欲哭的模样,常人一见必是心软,这一幕尽悉落入楚枫眼中。见之,他微微蹙起眉。
方筠猛的伸出手,抽出了楚歌藏在袖口中的素帛——出人意料的是,那张素帛上竟什么都无,唯有一片冰白。
“你在干什么。”忽然,身后传来楚枫冷冰冰的声音。“放手。”
方筠转过身去,发现表兄竟已站在自己身后,双目冰寒。
“表兄我……”方筠急急开口,意欲解释。“分明是这个楚歌先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掩着藏着什么东西,所以我才想一探究竟。”
为了自己,她在藏什么,他自然明白。
楚枫疾步上前,从方筠手中拿过那素帛,捏在手中。而在他过来那一刻,方筠立即放开了楚歌。
绾起素白的丝质宽袖,楚枫仔细检查着楚歌的手腕。凝雪般的肌肤上,已有一道红痕。楚枫心上微微泛疼,如苏菀预料一般,好感度再次零星上涨。
忽然,楚歌像是担心什么一般,慌忙从王兄手中夺过了那素帛。再看时,她脸颊已绯红一片,直至玉一般的纤长脖颈。
楚枫牵起楚歌的手,柔声道:“妹妹,我们走。”
“表哥你等等……”方筠声音一哽,对着楚枫冷若冰霜的面庞,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昭和翁主,我与蜀人是宿敌,既我已败了,且你又是蜀女,便不要再与我这一亡国之人有所牵连了。”
楚枫一字一句,轻声说着,像是寸寸剖开自己的伤疤。他把楚歌护在身后,头也不回,轻声道。
“楚歌因我而来洛邑,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护着她。你若是不喜,便离她远些,否则,我亦不会放过你。”
楚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冷淡,与夜里同楚歌说话的温软截然不同,三言两语间,只觉雪落三寸。
方筠脸刷的红了,“表哥,事实并非如此,我方才并未想要为难表妹……”
楚枫淡淡道:“一切皆如我所见。”他牵着楚歌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尽头。两道玉立的璧影消失在梅花树下,如在画中。
楚歌被楚枫牵着离开护城河。楚枫俯下身,查看她腕上的红痕,平静地说:“这洛邑比不得楚宫,日后待在驿馆,不要出来了。”
蓦然,楚歌挣脱了楚枫的手,赌气看着楚枫淡色的瞳孔。
“怎么了。”楚枫淡淡捋下了楚歌发间的梅花瓣。她眉眼间似有委屈,倒像是小女孩儿一般。“哥哥,我分明只想帮你。”
楚枫的眼底添了些许柔和,“王兄明白,我,绝不会忘的。”你却不明白,此情此景,应当是我来护住你,而非由你出头。
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长大的妹妹,心里心疼,既无奈,又隐着一丝淡淡的幸福。这种幸福,大抵与从的兄妹之谊,皆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