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老陈平生所见最稀奇古怪的场景,他狠狠地掐了大腿内侧的软肉一把, 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连忙拿手捂着嘴, 兵器凝神一会儿, 见小老鼠们跪拜的跪拜的, 击鼓的击鼓,望月凝神的一动未动,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做梦。
做梦都梦不到如此荒诞古怪的场景。
老陈心头大跳,这是城主所指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吗?一定是的,如果这都不算“不同寻常”,世间还有什么什么能称为“不同寻常”?
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咚!”
鼓声一顿,停了。
穿白袍的小老鼠动了,只见它垂下头来,甩动两条宽广的大袖子,裙裾飞扬,姿态竟然丝毫不显得笨拙可笑。似舞非舞的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某种祭拜的仪式,老陈被它的姿态吸引,目光跟随它的一举一动,竟然看入了迷。
仪式结束,所有的小老鼠在白袍老鼠的带领下,朝着月亮拜了三拜。
整齐的拜月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将右边的小老鼠连着小鼓抬起来,另一部分则抬起左边的,两队老鼠抬着小鼓和小小老鼠,簇拥着白袍老鼠,在鼓声中有序的从山坡的另一边下去。
老陈回神,意犹未尽,满脑子都是白袍小老鼠所作那些奇怪但暗含韵律的动作,他在头脑中模拟了一番,觉得这些动作若是由人做出来的话应该会更加赏心悦目。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老鼠们的身影快要消失,老陈连忙迈开脚步小心的跟过去。
路过方才老鼠们拜月的地点,老陈低头一扫,隐约瞧见地上似乎有东西,他匆忙捡起来,只觉得有些扎手,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来不及看是什么,匆忙往衣服的口袋里一装,几步走到另一边的山坡前,朝下望去,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什么小老鼠。
老陈急了,就几步路而已,小老鼠们走得也不快,怎么就跟丢了呢?
他又懊悔又恐慌,恨自己不够果断,恨自己脚步不够快,如果这就是去神农城的机会,如果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他真的错过了怎么办?
老陈脑子一团混乱,想也不想的往山坡下走。
天本就黑,这面山坡又是背光面,老陈忘了脚下并非平地,这一步跨出去立刻踩空,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的老陈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便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什么都不知道了。
“吱?”
阴影中跑出一只穿着衣服的小老鼠,它趴伏在地上,谨慎的盯着昏迷的老陈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凑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爬到他身上又下来,飞速的窜入了黑暗中。
过了没一会儿,拜月的老鼠们在一只老鼠的带领下去而复返,紧跟在它们屁股后头的还有一支老鼠军队,最后出来一个人影。
人影走过来,老鼠们纷纷把路让开。
从阴暗至明处,月光照清楚她的面孔,正是赵小禾。
赵小禾在老陈身边蹲下,谨慎的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伤口,老陈呼吸平缓,也不像有大问题的样子。她转头看了眼山坡,山坡的坡度陡,其实没多高,这一片地势开阔,地面平摊干净,只有松软的泥土,不存在磕着碰着的情况。
应该没大碍。
保险起见,赵小禾送了一道祝福给老陈。
“送村子里吧。”赵小禾对老鼠们道,“下次别在山坡上这些地方,找个简单开阔的地带就行了。”
拜月的老鼠小团队瞅着她,一副有认真听进去的模样。
随后军鼠们齐心协力把老陈抬起来,绕过山坡,跑到大路上,溜溜达达的送往村子。
猛一看,就跟一个人平躺着贴着地面头朝前低空飞行似的,大晚上看还挺吓人的。
半夜出来撒尿的村民无意中瞧见这诡异的一幕,“啊”的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鬼、鬼啊!”
但见那贴地“飞行”的人形不明物种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跑。
村民:“啊啊啊啊啊啊啊——”
“瞎叫什么!”他婆娘在屋里头吼道。
左邻右舍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
“叫什么呢?”
“狗子没事吧?”
……
狗子:“鬼鬼鬼!”
“瞎说什么,看花眼了吧!”大伙呵斥他,大半夜的说鬼不鬼的瘆人不瘆人。
狗子惊恐的瞪大眼睛:“过过过过——过来了!”
大伙发毛的往他指的方向看。
贴地飞行的人形黑影去而复返,正朝他们疾速飞来。
一瞬间,四下里寂静无声。
下一刻惊叫尖叫声此起彼伏,村子乒乒乓乓,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原地等着的赵小禾:“……”
这一晚过后,整个青州都沸腾了。
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老鼠拜月,有人亲眼所见,有人道听途说。相较于青州其他地方,吴县谈论的内容还要多一个。
陈家村“闹鬼”事件。
——据说陈家村的教书先生从山坡上摔下来,衣服都破了人毫发无伤。
——陈家村的村民都看到拜月老鼠把教书先生送回村子。
——据说老鼠拜月的老鼠送了教书先生一个麦穗!
……当然,不少看到老鼠拜月的人都在现场捡到了麦穗。
人们都在传,老鼠拜月和麦穗一定是好兆头,寓意着接下来一整年都风调雨顺,农民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但拜月老鼠究竟和神农城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
类似的事情在各地都有发生。
京城,甚至是皇宫。
“陛下好呀~”赵小禾脑袋从门内探出,一脸见到你真高兴的表情看着书桌后目瞪口呆一脸见了鬼表情的皇帝。
这回杂货铺门开在御书房的柜子里,柜门忽然自动打开,里头竟然是一个宽敞充实的房间,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年轻女子的脸,可那语气,可那神态,还有那一身款式颜色熟悉无比的衣服打扮,皇帝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姓赵的小子。
不不不,等等!
朕的柜子里怎么会有一座房子?!
你个妖道!
妖道挥手:“陛下?是我呀,赵小禾,我进来了哈!”
皇帝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吼:“别过来!朕叫人了!”
第212章 不服憋着
赵小禾哈哈哈:“陛下你真幽默。身体还好吗?当皇帝很忙吧?”她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我特能理解你, 城主和皇帝从某方面来说都一样的。”
所以你根本就是来拉仇恨的吧?
皇帝被她提醒,拍桌子:“朕正要跟你算账!”
赵小禾嘴上说着要进去, 两只角老老实实的呆在杂货铺里,一点儿出去的意思都没有:“算什么账?哦, 是该算算。”
小老鼠们搬来凳子挪到她屁股后面, 赵小禾舒舒服服的坐下:“谢谢谢谢,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这里不用你们拜月~”
小老鼠们一听不用工作,高高兴兴的跑了,然后又回来……杂货铺就这么大点,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出,它们也没地方去啊。
听说这个大房子里的人是人间的皇帝,瞅瞅长啥样。
小老鼠们排排坐在门口, 一双双豆豆眼齐刷刷的盯着皇帝打量。
皇帝眼睛往老鼠们身上瞄,穿了衣服的老鼠到底不一样, 看着干干净净, 动作整齐划一,不吵不闹,还挺……顺眼的。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皇帝连忙把注意力拉回来, 沉声道:“来人, 把赵郎君……赵姑娘给朕请出来!”
两名戴着面具, 腰间暗红色丝绦上悬挂木牌的黑衣人分别从横梁上、以及屏风后现身, 缓步走向与杂货铺连通的柜子。
新的鬼犬。
赵小禾叹了口气,有点失望的看着皇帝。
一名鬼犬手伸向赵小禾,然后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另一人也来帮忙,但都无法破除这层看不见的屏障,果断收回手,不再做无用功。
他们看向皇帝。
皇帝沉声道:“赵郎君果然有备而来。”
赵小禾点头:“这年头欠债的都是大爷,没有准备我哪儿敢来。说到算账的问题,你还欠着我一个愿望吧?”
皇帝:“……”
“本城主算算还有什么。”赵小禾掰着手指头,“阴山石,牧场,青州那些事也算,在大齐慢慢推广开的各类蔬菜粮食,玉米土豆红薯的产量你了解的吧?还有越来越多人拥有的咩咩兽……你们叫神兽。神兽是好帮手,对吗?”
皇帝哑火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表情有点尴尬。
赵小禾抬起头,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下去:“肃州的荒地,但凡我种过东西的土地,三年期限一到肥力只会上升不会下降。去年夏季的那一场雨是我求的,雨水渗入地下,成为地下水的一部分,时间长了人们总会发现它的妙处,这好处持续一年不成问题。当初下雨的时候陛下应该可以感觉得到吧?”
那一场雨皇帝和军师讨论过,猜测的其中一种可能是赵小禾所求,但两人后来都认为可能性不大,亲耳听到赵小禾承认,他依然惊愕,感觉难以置信:
“真是你?”
话一出口,皇帝反应过来,这真是个傻问题,那样一场怪雨绝非自然形成,普天之下能够做到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赵小禾没接话,和气的问道:“跌打损伤药膏好用吗?那一份急救知识帮到将士们的地方不少吧?”
皇帝脸上的表情煞是精彩:“那也是你做的?”
赵小禾答非所问:“陛下是怎么处置沈将军的?”
赵小禾连番的陈述和询问过后,皇帝再也找不回之前的理直气壮,他底气不足,既尴尬又心虚,赵小禾提沈将军,他想到的是黑狼王。
赵小禾在黑狼王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是决定性的,这一点容不得他不承认。
“沈昕,朕没动他,也不可能放他。”皇帝心情复杂,“朕从未想过与你为敌,朕也是真心想请你做大齐的国师。”
赵小禾摇头:“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她双目直视皇帝,“站在你的立场上,你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我做你的国师,可如果我是大秦的皇帝,你还会让军师去请我吗?如果我是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帝,无论国力强弱,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诚意,是挑衅。”
把自己比作皇帝?
皇帝表情古怪:“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就是朕,换了别人可容不下你这等狂放之言。”
“是啊,在你看来这句话你说那是理所当然,我说就是狂放之言。”赵小禾翘着二郎腿,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机灵的小老鼠跑过来给她捶脚,一群受到启发的小老鼠争先恐后的爬过来给城主按摩全身,抓紧机会讨好城主!
赵小禾的话差点说不下去,强忍住看它们的冲动,努力维持住强大自信的表情。
皇帝看着她满身蹦跶的老鼠,嘴角抽了抽:“你的确有狂放的资本。”
赵小禾嗤的一笑:“不,这是我应该有的底气和尊重。大齐的皇帝陛下,别再把我当成是你的臣民、你的百姓、你大齐的赵郎君或是赵道长。”
突然之间的划清界限以及尖锐说辞让皇帝难以接受和适应,尽管谁也没有明确的说过,无论大家对赵小禾的态度是怎样的,潜意识中给她的定位便是“属于大齐的”。
赵小禾毫不留情的撕破了这一层假象。
皇帝紧盯着赵小禾,脸色冷硬,其实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这小子……姑娘一点情面都不讲,和那位大行皇帝关系多好,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刺头?
他姥姥的!
皇帝心里憋火的骂了一句,因为赵小禾说的这些话,他居然找不到一句能够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的。
欠她的太多了!
皇帝也不是没话说,但赵小禾态度如此尖锐强势,如果他也针锋相对,那么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会破裂,无论站在个人的立场还是一国之君的立场上他都不愿意如此。
唉,年轻人啊。
皇帝揉揉眉心:“赵城主,你想怎样?”
赵小禾这回真心实意的笑了,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陛下,其实我是来问问,你要不是不乐意我在大齐发展业务,那我把神农城搬去别的国家也成,或者找个无主的地方落脚,省的你们这些皇帝不乐意给了你们如此之多好处的我用你家一点点地。”
皇帝大怒,伸手要拍桌子,又生生忍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手指啪嗒一声在桌面上一弹,黑着脸道:“赵城主,朕非常欢迎你在大齐发展,发展……”
赵小禾善良的提醒:“业务。”
皇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连皮带肉咬了一口酸橘子:“业务。”他实在没忍住,“陛下……大行皇帝还在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这么对他?”
赵小禾理所当然:“那时候我还不够强,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得老实点。再说了他讨我喜欢呀。”
他讨我喜欢呀。
喜欢呀。
喜欢……
皇帝:“……”
太扎心了!
赵小禾走后,皇帝把没有丝毫存在感的鬼犬们都打发走,生闷气到天亮。
三日之后,大齐的皇帝的颁布了一则令天下震动,让各国的国君坐不住的公告。
他将大齐与北狄边境,据说神农城所在的环山地带,从大齐的国土上划分出去,永世赠与神农城主,以谢神农城主数次救大齐于危难。
和大齐的国土面积相比,那真的是极其微小的一块土地,但无论对哪个国家而言,事关国土,必然寸土必争,从来没有说主动割地割城给人家的。
大齐帝疯了吧?
再仔细读一读大齐帝公布的诏书内容,反复读了几遍,竟然有不少人都觉得……只是送一块地,还委屈了人家神农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