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禾扶着锄头站直身体,见到来人对她视若无睹,直接朝庄子跑去,站在大门口二愣子似的朝里面张望。
“这儿呢。”赵小禾道。
那人回头,瞅见赵小禾,二愣子似的表情变得严肃沉稳起来,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张口便道:“道长,做人要厚道。”
赵小禾给他俩白眼:“你们这些被人家叫做鬼犬的影大人整日里是不是闲的发慌?”
“是挺闲的。”影六随口答,和赵小禾对视一眼,从容改口,“门内机密,不方便透露,道长勿要打听,我们谈正事。”
赵小禾把锄头丢给他:“聊天可以,帮我干活。”
“不是聊天,是正事。”影六接过锄头强调,拿锄头比划比划,无从下手,“怎么干?干什么?”
“挖土豆,看到没,这就是土豆,把它们从地里挖出来,记得别伤了土豆。”赵小禾存着转移这货注意力的促狭心思认真教他,故意说起来没完没了,“认识土豆吗?没见过吧?泰兴楼有土豆做的菜肴,你有没有去尝过?别愣着,快挖快挖。”
影六没机会说话,只能先挖土豆,一锄头下去如若无物,差点没叫他栽了个跟头,讶异:“这锄头好轻,土好松。”
“别废话,看你把我的土豆搞成什么样子了。”赵小禾刨开泥土拿出被锄头切成两半的土豆给影六看,影六注意的却是赵小禾提出的一根植株上挂着的十几个被称为“土豆”的东西。
“一株结这么多?”影六惊叹,“道长,这又是你们仙门的神粮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不是,都是凡间的植物。你过来把锄头给我,我示范给你看。”赵小禾拿回神农锄,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几锄头下去一块土豆都没伤到,松了土,轻轻松松一拔,就把一串土豆从地下拎了出来。
影六目瞪口呆:“好厉害!”
“学着点。”赵小禾把锄头塞给他,颇有高人风范的云淡风轻一笑,要是有胡子她指不定还要摸上一把,“把这片地的土豆挖完了给你做薯条吃。”
影六:“什么薯条?好吃吗?”
赵小禾:“我是谁?我做的菜能不好吃吗?”她拍了拍影六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干完了你就能成为大齐第一个品尝这道美味的人。”
影六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
赵小禾身影慢慢飘远。
影六拿着锄头小心翼翼的挖土豆,挖了一会儿,后知后觉:“不对啊,我是干嘛来了?”
“年轻人,赵道长可在家中?”
影六郁闷了没一会儿,一个胡子花白穿着一身破旧道袍的老道士过来问话,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一名车夫,还有两名抬着一张座椅的大汉,车门是打开的,里面坐着个中年道士,看不大清楚模样,影六看过去时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影六忽然计上心来,提起锄头,沉稳道,“二位稍等,我去禀报我家庄主。”
老道神色有异。
影六性子虽然孩子气了些,可既然能成为鬼犬中的一员,敏锐度和警觉性自然不会低,老道神色变化极快,却也被影六捕捉到,不动声色的记在心里。
影六一走,老道便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年轻人真够敏锐的。”他皱眉,“血光之灾,惨死之相,不妙啊。”
第92章 白猿报仇
影六扛着锄头, 理直气壮的找到赵小禾:“道长,外面来了两个道士找你。”不等赵小禾说话, 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放,眼神淡然的扫了赵小禾一眼,“秦家老九到处炫耀自己得了一头道长所赠的熊,不知道长售价几何?在下不要熊, 一匹狼足以。”
赵小禾嘴角抽了下,这小伙子真执着,她招来小辰子吩咐:“把门外的客人请进来,安置到花厅, 茶水伺候着。”
小辰子领命而去。
赵小禾这才无奈的对影六道:“那是谣传,我的小熊没给他,只是借了他几天。”
影六沉吟片刻:“道长不如一视同仁,把几位护法借我几天。”他抬起头, 眼神真诚,“今天大护法,明天二护法,后天三护法, 大后天四护法,大大后天五护法……如此循环往复, 接着大护法, 隔天二护法……”
这就是你对一视同仁的理解?
赵小禾白他一眼:“我跟九郎君有交情, 跟你有吗?”
影六面色深沉, 眼神谴责的望着她:“道长这么说就太伤感情了, 我们兄弟们都十分钦佩敬慕道长的。”
赵小禾只好改口:“人家九郎君帮了我的忙,让小熊陪他玩几天不过分,六大人……”
“道长叫我六郎就好。”影六诚挚的望着她,“我是我们兄弟当中对道长的倾慕之情最最最强烈的一个,陛下都比不上我,道长莫要见外。”
赵小禾哆嗦一下,忍不住吐槽他:“你这么说听起来像个断袖。”
影六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袖子,较真的纠正她:“道长,我袖子没断。”
赵小禾怕了他:“算了当我没说,要不然你自己去问大灰它们几个,它们乐意陪你玩我没意见。”
“多谢道长!”影六眼睛蹭的亮了,激动的对赵小禾抱拳,“敢问护法们何在?”
赵小禾指着锄头没好气道:“先把活干完了再说。”
影六迈开大长腿,拖着锄头绝尘而去。
“呸呸呸!”赵小禾吃了一嘴灰,怒道,“他上司怎么都不管管这家伙,真闲得慌啊?我又不是带孩子的!”
泰安帝若是知道赵小禾的抱怨一定会觉得冤枉,明明这些下属在他面前都很正经靠谱的,他身边的得力干将们都相当老成,一个活泼的都没有,道长或许可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赵小禾抱怨着来到花厅内。
两个道士,一个较年轻,一个年老,一个陌生,一个熟悉。
两人从赵小禾走进来视线就落在她脸上,在引起赵小禾不适之前收回,那老道站起来笑呵呵道:“小郎君,又见面了,这回该叫道友了吧?”
赵小禾笑:“乐天真人京城一行可还顺利?”
“托道友的福,中间尽管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找到了我这位老友。”乐天老道介绍另一位坐在椅子上始终未曾动过的道士,“这位便是金仙观真正的主人,也是因神女才得以重见天日的李玄风李真人。”
那天晚上在一片珠光宝气的地下密室,像牲畜一样被铁链拴住脖子的白衣文士,竟然是李玄风。
赵小禾并没有看到他的面容,只记得他被人从密室抬出来时,用嘶哑的嗓音对人道谢,情绪克制,隐忍,毫无失态。
仿佛被囚禁多年一朝得救的人不是他。
眼前的道士还要更加从容,他抬眼看向赵小禾时,眼睛深沉的像风平浪静的大海,那是一种经历过人间世的一切之后打磨出的平静内敛,宽广包容。
李玄风对赵小禾点了点头:“道友好。”
“真人好。”
“贫道双腿不良于行,不能起身,道友见谅。”
赵小禾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来,因为她已经想到李玄风双腿变成这种模样的原因。
安慰的话想必他的好友已经说过了,陌生人的关心无论是否真心于对方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安慰和帮助,如果不小心反而可能会成为人情世故上的负担或者揭伤疤的行为。
赵小禾与乐天老道也落了座。
乐天老道摸了摸胡子:“神女可在?”
赵小禾还是一样的说辞:“师妹前几日就回师门了。”
“唉,来晚了。”乐天老道愁眉苦脸,李玄风也有些失落的样子,赵小禾奇了,“二位莫非有事情要找师妹?”
“实不相瞒。”李玄风微微苦笑,“乐天真人也是为了贫道的这双腿。在下略通一些歧黄之术,这双腿到底还有没有救贫道心里大致有结论,大夫们诊治的结果也证实了贫道的判断,只是到底不愿就此放弃。乐天真人和贫道都认为,若是天底下还有人能治好贫道的双腿,那么非道友和道友同门莫属了。”
赵小禾为难,她根本不懂医术,唯一有的奇效药跌打损伤药膏也只能促进伤口愈合,却治不了已经残废的双腿。
这时代不能拍片,不可否认有大夫们判断不准确的情况,赵小禾特意让管家扫描李玄风双腿情况,最终得出无法医治的结论。
确定就连赵小禾以及背后的“师门”都毫无办法,乐天老道不免为好友感到难过,李玄风本人却在低头沉默片刻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这样贫道也可以死心了。”
李玄风主动岔开话题:“方才为我二人传话的年轻人是道友家中的吗?”
影六?
“不是。”赵小禾想了想,笑道,“六郎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小辈,来我这里做客。”
乐天老道没忍住埋汰她:“什么客人?被主人抓壮丁的客人?唉,道友你不厚道啊。”
“不厚道”这三个字截止到现在赵小禾总共听了三遍,她干笑一声,有点无可奈何:“两位不知道,我实在是被他烦怕了,这才找点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乐天老道猜测:“我看这年轻人仪表堂堂,总不至于想不开要出家当道士,拜道友为师吧?”
赵小禾不知道被人追着拜师是什么体验,反正她是见识到了影六对家中动物们的执念有多强了,这都过了多久还是念念不忘,竟然追到家里来,赵小禾怀疑自己要是不给他一个结果,以后再也没有一天清净日子可过。
她摸摸鼻子,把动物们招影六惦记的事情一说。
李玄风微微笑道:“莫说这位六郎君,贫道也对道友的爱宠们眼馋的很,就是不知道友能不能——”
赵小禾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千万别问能不能割爱,她就算想割爱也不敢,否则给了这个不给那个,她怕那就不是日子清净不清净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出现修罗场的问题。
李玄风略一停顿,瞧见赵小禾脸上紧张的表情,眼睛里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接着把话说完:“能不能说一说,道友是如何把它们驯养的如此聪慧灵敏的?”
乐天道长大笑:“你看把这小子吓的,脸都白了。”
赵小禾:“……”
“道友”变成“这小子”,乐天真人你早就想改口了吧?
李真人,一秒钟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的,你太叫人失望了!
赵小禾努力保持风度,淡淡道:“天赋异禀。”
别人学不来,所以想学我的技能趁早死心吧,呵。
乐天老道:“天赋异禀?什么都能驯服?”
赵小禾矜持的点点头:“除了人,只要会喘气儿的动物,什么都能驯服。”
李玄风本来笑着,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动:“贫道有一个请求,希望道友可以听一听。”
赵小禾:“李真人请讲。”
原来李玄风是从赵小禾一句“什么都能驯服”想到一只白猿。
这只白猿原本是万兽园里供贵人们观赏享乐的畜生,后来陛下遣散万兽园,白猿被放归山林,不知何故又从山里跑了出来,每到了夜间就到各户百姓人家中偷衣服食物,侵扰捣乱,惊吓孩童。
陛下知道此事后,令兵马司捉拿此猿,如若不能驱赶,就杀之。
白猿被逼的慌不择路,逃入金仙观内,庄玄朴想打杀此猿献给官府邀功,李玄风见白猿有灵性,又罪不至死,所以将庄玄朴拦下,让它在金仙观后山暂住。
说来也是缘分,白猿在金仙观后山住下后,竟然安分下来。
没过多久李玄风就被庄玄朴暗算囚禁在地下密室中,一关就是两年多,期间对外界音讯一无所知。直到不久前重见天日,李玄风才知庄玄朴囚禁他没多久,便让道士们捕杀白猿,白猿重伤逃走,伤好之后回来故态复萌,甚至比之从前变本加厉,与庄玄朴斗智斗勇,有几次还伤到了道观中道士们,始终没被抓住。
可以说,白猿已经成了金仙观的死对头。
李玄风两日之前见过白猿一面,他感觉白猿认出了自己,可它眼中只剩凶性和仇恨。
乐天老道担忧白猿不止仇恨的是所有的道士,更担忧白猿把两年前的仇恨算到李玄风头上,须知野兽与人不同,再聪明也不懂人言,纵然跟它解释它也不会理解,一日没有报仇雪恨,它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乐天老道希望好友告诉官府,请官府派人捉拿此猿,但李玄风知道,这次和两年前侵扰百姓的情况不同,白猿已经伤人,若是被抓住一定会被处死。
“若能将它点化,解释清楚误会,化解它的仇恨,于这白猿也是一场造化。”李玄风道,“师弟造的孽,不该由白猿承受苦果。”
赵小禾略一沉吟:“容我想想,三日之内给李真人答复。”
李玄风:“有劳道友。”
三人聊了一会儿,李玄风和乐天老道告辞离去,乐天老道临走前落后几步单独对赵小禾说:“小友,老道我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开口,既然那年轻人是你友人家中的小辈,说与你听应该不打紧。”
赵小禾:“关于六郎的?”
乐天老道点头,肃容道:“我面相之术尚且可以,进门之前见了这年轻人一面,发觉他的死相已经明显到不必可以观测就能看出来的地步,他近期一定有一场难以度过的死劫。”
赵小禾:“……”
乐天老道瞪眼:“嘿,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准你同门师妹祭神祈福,引亡魂与生者相见,开鬼门惩治恶人,就不准我有点面相卜卦之术啊?你若不信,老道叫我那老友再帮忙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