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刚跨过门槛,玉藻前忽然停住了脚步,稍稍偏过身子,把身后的青之川也拉了进来。他深知此刻的青之川已经成了一个因为睡意的侵扰已经变得过分迟钝的阴阳师,要是自己不顺手帮一下忙的话,他觉得觉得青之川很有可能跨不过门槛。
而青之川果真没有辜负玉藻前的期望——她差不多已经坠入梦境了。
可惜还不等她完全潜入梦乡,耳边霎时响起的哭声把她一下子拽向清醒,吓得她心脏狂跳。
青之川惊醒,不停拍着胸口,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不等她彻底恢复,式神们就一齐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倾诉着自己的慌乱和担心,问她究竟去了何处,又遭遇了什么。
其中最伤心的,大概要属大天狗。由于过分悲伤和自责,他甚至作出了俳句——听上去竟然还颇富文采!
玉藻前安然躲在哄闹的人群外,没有掺和进其中。他四下寻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惠比寿的身影。他向惠比寿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惠比寿几乎从未与玉藻前交谈过,就更别说玉藻前主动来寻他了。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骑着金鱼快速赶到了他面前。
玉藻前俯下身,贴近惠比寿的耳旁,小声道:“她受了点伤,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还是相当折磨人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惠比寿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惠比寿欠了欠身,向玉藻前道了声谢,抬手竖起鲤鱼旗。在鲤鱼旗的庇佑下,青之川的伤口可以缓慢愈合。
“四十九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都担心死了……”
“四十九真不省心!”
式神们不停地念叨着,说出的话还都只是这么几句,听得青之川彻底失去了睡意。她不安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好尴尬地笑着。
其实其他的话,她都可以轻松地应付过去。唯有“去向”一项,她没办法回答。百目鬼与玉藻前之间的纠葛,按说是玉藻前的私事,如果透露给旁人听,显然是不尊重玉藻前。
这时候单凭自己显然已经不行了,青之川急忙向玉藻前投去求救的目光。可玉藻前这会儿正在和惠比寿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急切的目光。
青之川没有盯太久,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她害怕被式神们看出端倪。
既然没办法回答,那么她就只好说些别的什么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刚好这儿有个现成的能够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人。
于是,前一秒还躲在青之川背后瑟瑟发抖的雪童子,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被青之川拉到了众人面前。
一见到雪童子,大天狗就忍不住摆出一副臭脸。冰冻的滋味不好受,他绝不可能忘记。
他瞪着雪童子,露出一丝冷笑,不屑道:“你这家伙怎么也跟过来了?还跟在四十九身边,也实在是太厚颜无耻……”
“咳咳!”青之川急忙打断大天狗,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他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所以我邀请他来我这儿自由待上一段时日。”
“什么?!”大天狗叫嚷着,“他这小子明明……”
在将要说出糟糕词语的当口,大天狗悬崖勒马,立刻噤了声。
青之川组织了一下语言,简单直白道:“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同他多接触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对他心存芥蒂,但还是要努力变得友好一点哟,大天狗!”
大天狗听着听着,长叹一口气,羽毛彻底耷拉了下来。他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但他还是尽量地不发作。一目连笑着拍了拍大天狗的肩膀,尽力给予他些许安慰。
这大天狗觉得自己找到了相同处境的难兄难弟,忍不住抱着一目连哭诉了起来。可惜他不知道,其实一目连相当欢迎雪童子的到来。
睡意再度涌上,青之川一连打了数个哈欠,在困意中阵亡。她胡乱搪塞了几句,就急忙逃回了自己的卧室,甚至忘记再多介绍些关于雪童子的事情了。
大天狗哼哼着离开,仍是有些不满。其余式神虽然对雪童子了解不多,也不知其中原委,但还是热情地邀请雪童子去庭院玩投壶。
雪童子不知道什么是投壶,可还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去了庭院。
可未行几步,玉藻前却不知从何出现,出声唤住了他。
听到玉藻前的声音,雪童子浑身上下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虽然羞于启齿,但他真的有些害怕。
“有……有什么事情吗,玉藻前大人?”雪童子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怒玉藻前。
玉藻前不语,只是让他再走近些。
雪童子满心忧虑地前进。忽得,他的视线中闯入一把太刀。鞘上的暗纹是如此眼熟,只一瞥,雪童子就知道这把太刀是伴随他已久的雪走。
能够再见雪走,雪童子激动不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再一次触摸一下雪走。
然而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再近一步,更没有触碰到雪走。
他又忘记了,雪走已经不是他的刀。事实上,雪走从来就不隶属于他。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自嘲的笑容让自己开心一下,然而失落感攫取主位,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悻悻然收回双手,却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重量压在了他的手上。抬眼,雪走正托在他的手中,刀鞘上还残余着些许暖意。
“这把雪走,就送给你了罢。”玉藻前淡淡道,“雪走跟了你太久,沾染满了你的寒气,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雪童子瞪大了眼看着玉藻前,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呆愣愣地看了许久,他才小声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玉藻前点头:“你收着吧,我知道你比我更爱惜它。”
说完这话,不等雪童子给予任何回复,玉藻前先一步转身走了,只给雪童子留下背影。
雪童子怀抱着雪走,目送玉藻前离开。
他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像很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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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古怪之事
青之川累了整整一日, 疲惫感自然不用多说。她已经困到了一沾到床铺就直接沉入梦乡的地步。贴心的式神在她房间的门窗前罩上了一层黑布,不让日光透入。多亏式神们的帮助,青之川睡得安稳极了, 直至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披上外衣,她走出门外,一眼就见到了蹲在炉灶旁的惠比寿。
惠比寿的身量本来就偏小,再一蹲, 多亏青之川眼力好,若是换成了别人, 大概就直接忽略了。
她下意识地向惠比寿说了说早安, 然而头顶日光,她意识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早晨了, 急忙改口, 说了声午安。
“午安,大人。”惠比寿向她点头致意,手持木勺不停搅动着锅中的东西,“红豆年糕汤马上就能煮好了, 大人可以先去溜达一会儿。”
青之川笑着点头应了声, 走向庭院。今日阳光正好,较之前日也温暖了不少, 青之川知道自己的式神们一定又聚在了庭院。
果不其然,还未走入庭院, 青之川就听到了欢闹声。般若与雪童子闹得最欢,也不知到底是在玩着些什么。青之川有幸见到了雪童子的笑容。
玉藻前坐在树下的藤椅上, 一副悠闲模样,手中依旧拿着那本看了许久的旧书。他偶尔会抬头看向式神们,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便复又低下了头,继续沉醉书中。
青之川朝他走去。
“总觉得你每天都在看这本书。”她半开玩笑般地调笑道,“这么久都还没有看完吗?”
“我已经看完了。”玉藻前挥了挥手中的书,笑容中略带一丝狡黠,“这是第二遍。”
“这本书这么有趣吗?”
玉藻前一怔,笑着颔了颔首。
能让人读两遍的书,青之川不禁好奇这书究竟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想了想,玉藻前答道:“妖怪和人类间的爱情故事。”
这回答略微有些出乎青之川的意料。她一时竟哑口无言,觉得无论怎样的回复都很不合适。
玉藻前继续看着书,偶尔抬手拂去掉落在书页上的枯叶。青之川默默站在玉藻前身后,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也不作声,只是偶尔探头看几眼书上的内容。
青之川想知道这故事究竟如何,单凭瞥见到的只言片语当然不足以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纠结了一会儿,她轻拍了拍玉藻前的肩膀,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唔……这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玉藻前翻书的动作一滞,索性合上了书,抬头看着青之川。
琥珀色的双眸猝不及防地靠近,吓得青之川差点怪叫出声。
见青之川被自己吓得一脸惊讶,玉藻前居然产生了些许得意感。
“是个很美好的结局。”
他轻声说着,眼底泛起笑意,其中似乎还掺了一丝温柔。
青之川愣了一瞬,随即也笑了起来,好像拥有美好结局的人是她似的。
“那挺不错。”
其实青之川和玉藻前都知道,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大抵只能存在于幻想中。但他们却各自隐瞒着,谁都没有说破。
总还是要残存些美好在心间的。
式神们的玩乐从闻香转变成了投壶——这当然是酒吞的主意。雪童子兴趣缺缺,玩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的目光不时飘向青之川,导致他被般若念叨了好几次。
他不停地摩挲着刀鞘上的花纹,心中的纠结竟是愈发厉害了。
轮到雪童子投矢的回合,他仍是神游别处,鲤鱼精喊了他的名字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这一喊让他下了决心,不再纠结。
“不好意思……我过去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道完歉,他飞快地鞠了一躬,便朝青之川跑去,把青之川拉到了一个稍远些的角落,还不忘四处望望,生怕被别人听见。
雪童子这番做派实在是谨慎过了头,青之川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等她提出疑问,雪童子就率先开口了。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四下瞟着,看上去略有些局促,“我觉得这件事对四十九院大人来说,相当重要!”
他这幅架势有些吓到青之川了,但青之川还是点了点头,暗自祈祷雪童子千万别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是这样的……”雪童子努力放轻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接下来的话听上去太神乎其神,“昨天,你冲到我的面前将驱除邪魔的符咒贴在我的额上时,我发现你的瞳孔中掠过了一丝很古怪的色泽——有些描述,大概是介于暗金色与青色之间的颜色。
“我在想,人类的双眼,会映出这样的颜色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为虚无。
青之川呆站在原地,不知应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大脑几乎整个卡壳,甚至不能将雪童子的话消化完全。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雪童子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出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类?”她忽然笑了起来,但面部表情却僵硬得可怕。
见到青之川居然是这样的反应,雪童子一下就慌了,摇着头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说完这话,雪童子便飞快地逃走了,只留下青之川在原处疑虑。
雪童子的反应也是青之川未曾料想到的。她原本还想向雪童子详细问问具体情况,但没想到他居然一溜了之。青之川不想强迫他做些什么,只好不了了之。
红豆年糕汤已经煮好,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腻的气味。青之川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厨房,她的胃已经蠢蠢欲动了。未行几步,她居然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雪童子所说的话,步伐不自觉地乱了些。一个不注意,她居然被藤椅绊倒了,还好她反应得快,一把抓住椅背,及时稳住重心,否则绝对会出丑。
感受到藤椅猛然震动了一下,玉藻前从书中的故事抽身出来,转头问道:“你在做什么呢?这么冒失。”
青之川尴尬不已,只好讪笑着解释,窘迫的气氛涌动在空气中。
玉藻前继续看着书,慢悠悠地问道:“你这么失神落魄,雪童子究竟和你说什么了?”
青之川挠了挠脑袋,把雪童子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问玉藻前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玉藻前抬头望天,思索了一会儿,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是挺奇怪的。”
青之川的心脏瞬间悬到喉咙口。
“那……哪方面奇怪呢?”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过热心。”
“才不是说这个!”
玉藻前彻底憋不住了,放声笑了起来。他低沉的笑声听得青之川更觉丢脸,不停央求了他许久,他止住笑意。
笑归笑,对于雪童子的那番话,玉藻前确实有所思量。
回溯过往,他捕捉到了一点线索。
“实际上,先前在地狱查有关熔合兽的事情的时候,白泽说过,你有些不一样……”
说着说着,玉藻前莫名停了下来。
白泽……等等,白泽?
玉藻前此刻终于想起来了——他的挚友白泽还在替他寻百目鬼中。
青之川正听得专心,玉藻前的话断在此处,让她心痒不已。但她冥冥之中能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玉藻前才会突然停下!
“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罢了。”玉藻前阖上书,慢吞吞地解释道,“我好像把白泽独自留下了。”
青之川倏地站直了身子:“什么?白泽?”
玉藻前点了点头,向她简略解释道:“昨夜我在林子里遇到了白泽,他自称是依照鬼灯的托付前来左京。刚好那时我有事,就托他替我寻找一下百目鬼的身影。”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停顿住了。他总觉得再继续说下去,自己的形象很有可能会被扭曲为罪不可赦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