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温度令人感到陌生。
“师父……”书丹又小声地喊了一句。
无央眼眸微微垂了崔,他的声音有点儿沙:“为师见你有危险,便过来了。”
书丹一愣,无央的确给过书丹保命的法宝,也有求救的符箓,但书丹一来没有用符箓,二来没有用法宝,他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无央微微转头,漆黑的双目,说不出那眼神是什么意味,仿佛暗涌着什么危险,他的声音轻极了:“师父什么都知道。”
好吧,渡劫期的大能毕竟已然如同半仙,肯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法宝或者是技能的。
但是他并不想告诉她。
算了。
蜜袋鼯特有的玻璃心让书丹有点儿不开心,仿佛她师父有什么对她不能说的秘密,她往轩辕晖所在的方向开始走,无央在她后边跟着。
“那轩辕晖已然与贾婉儿见了面,月华门的女修知晓了其中误会,不再动手了。”无央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书丹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师父可是不放心我?”
无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书丹见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师父感知此秘境有魔修进入,且这魔修修为颇高,扰乱秘境,心思险恶,乃是合体期的偃师巫观,此人是谋命之徒,不得不除。”
“哦。”书丹说,“师父是为了除那魔修而来。”
无央走快了两步,与书丹并肩,书丹看了他一眼:“如今可还有魔修在境内?”
“巫观暂时不敢再来,也不知有何危险。”无央说。
书丹笑了起来:“那师父是打算跟着我喽?”
“不。”无央说,“若是再无魔修,师父便回去。”
…………
书丹再次回到那鲤鱼湖旁,她感觉无央并没有走,他跟着她,但却不现身。
渡劫期的大能想要隐藏气息,她这样的小妖修一点儿也不能察觉,她这师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让她知道。
但那鲤鱼却完全无所查觉,书丹半哄半骗,总算把那七品霜月石哄了过来。
但是直至秘境关闭书丹也没有找到六品金黑莲,一个月的渊冥之境眨眼便结束,书丹也遇见过不少人也找到不少宝贝,却独独没遇见阿蓝和胖子,不过秘境如此之大,一开始没在一处,遇不见也很正常。
直到书丹从渊冥之境出来才见到阿蓝,让书丹意外的是阿蓝受了点儿伤,但阿蓝找到了六品金黑莲。
“怎么伤到了?”书丹带着几瓶好的治伤丹药过去看他,他的背脊被什么野兽爪出了深深的痕迹,隐隐约约还有黑气。
阿蓝吃了两颗,毫不在意的笑道:“小伤,你炼丹顶级,还怕治不好?呐,六品金黑莲,给你。”
那伤乃是找这六品金黑莲的时候,被一只火鸦来了一爪子,那火鸦成群结队,守着这宝贝,见有人硬枪,必然是下了死功夫攻击的,书丹之前给他说若是太危险便不要拿了,这话他完全当了耳边风。
书丹盯了他一眼,拿着那六品黑金莲,收了他那柄黑刀,阿蓝立马讨饶:“我的小主子,你可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么,往后都听你的!”
书丹翻了个白眼:“这六品黑金莲是给你的,这刀还不是成品,我得再锻造几许。”
阿蓝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这爪子可没白挨啊!”
…………
书丹回到云霄宫,想静心先给阿蓝把刀给打好,但无央却让她跟着他下山除作妖的魔修历练。
近日来江湖上是出现了不少魔修作恶的事件,各大门派皆有派出人手去除魔,没想到八重仙门居然派出了镇派的无央仙君出马!
这可真是大手笔,掀了整个万魔窟也绰绰有余。
书丹一点也不知道她家师父要外出除魔,而且还把她带上,八重仙门也没几个人知道,估计是不想打草惊蛇,若是魔修们知道无央仙君要来了,指不定立刻夹起尾巴缩了回去。
魔修存在并非无理,自古有正必有邪,有魔必有道,若是失了其中一方,世界便平衡不了。
但是这个世界也并不能为所欲为,就算是自诩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魔修,也不能为所欲为。
书丹去哪儿都一样,反正还能跟着无央,她带上几包灵食,又把制器的道具与材料带上,准备半路制器炼丹。
她与寻常炼器师不一样,寻常炼器师要闭关,她不需要,就像当年她坐在阿蓝的小背篓里就把避雪珠做出来一样,她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无论何时何地,什么温度湿度,她都能制造出最好的器具。
温度、湿度、灵气,她都可以由灵器调控,她完全违背了一般炼器师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出大宝”这一规律,她将能变化的因素调控到了最低,半路炼出一两件器具不再话下,只要她在炼的过程中全神贯注。
书丹在房里细数要带上的材料和器具,那房门突然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这会儿是半夜,明日她便要随着无央下山历练,今夜初九,月还未圆,但云霄宫乃是高处,那月亮巨大一轮,光亮如白日。
书丹定睛一看,见那门缓缓打开,外边站在一名身体倾长的男子。
书丹松了口气:“师父,怎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要知道蜜袋鼯神经脆弱,可不经吓。
只见无央背对着那轮明月,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利落的轮廓。
“要带很多东西吗?”他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书丹的面前,低头看着书丹收拾材料。
接着他突然伸手拿起了那株六品金黑莲。
那六品金黑莲被采摘的那一刻,便用器具接着,免得它在失去活性的那一刻失去了品级与质量。
器具乃是灵力罩所做,里头的六品金黑莲完美的封存,一旦失去了灵力罩便如同废品。
无央冷冷盯着那六品金黑莲,突然开口:“这有什么用?”
“这可以制器。”书丹把刀拿出来给无央看,“此刀并非成品,正缺六品金黑莲,若是锻造成功,此刀可成极品大宝。”
“给谁的?”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声音很沙。
“给阿蓝的。”书丹随口答了一句,然后从无央手中去拿那六品金黑莲。
她一碰那六品金黑莲,突然就顿了一下,接着她神情古怪,盯住无央:“师父,为什么六品金黑莲废了?”
“书丹儿是怀疑师父吗?”
那灵气罩好好的,完美无瑕毫无漏洞,但是里头的六品金黑莲就是废了,书丹一摸就知道,而就在无央进来之前她还刚刚碰过。
“师父为什么要弄坏我的材料?”她已经十分肯定是无央弄坏的,而且是故意的。
黑暗中她听见无央冷冷笑了一声,接着无央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的气质很冷,动作很很强势,书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她的背脊靠在华贵冰冷的墙上,她的师父离她很近,他垂头看着她,修长如玉、节骨分明的手撑在她的耳边。
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眼睛。
“书丹儿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阿蓝?”他的气息很冷,像北极冰雪的寒气,“师父记得你二人是一同入八重仙门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给你摘花,给你带点心,给你寻天材地宝,你给他制器……”他的声音很哑,轻而低,仿佛从齿缝里吐出来的一般,“要不要师父成全你二人?”
书丹的手抵在他胸口,用力地推了他一下,但渡劫期大能的躯体稳如泰山,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妖修使劲全力都无法撼动,这点儿力道完全起不了作用。
书丹满脸通红又气又委屈,眼泪已然汹涌流出,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师父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别人都可以说,只有你不可以,成全我?
她用手捂着眼睛,一边哽咽一边开口:“明明是师父做错了事!明明是师父弄坏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材料!”
无央的头更低了一分,他垂着眼睛,看着她,用修长的手轻轻地给她擦眼泪,温热的眼泪流淌在他如玉的指尖,甜美的香味从她的身体里轻轻的萦绕,迷乱人的嗅觉与神志。
“为什么呢?”他低声问道,两人的距离更近,他突然低声嗤笑起来,“大概是我疯了吧。”
书丹身体一顿,然后她看见他渐渐将头低得更低。
良久后,他抬起头颅,他的脸微微朝光源偏了一点,月光与白烛之下,照见他的面容与眼。
与寻常别无二致。
而后他轻轻摸住书丹的后脑,贴近她的耳畔,慢慢地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他的声音很轻,“是师父不好,师父把你弄哭了,师父给你去寻,什么天材地宝都给你,好吗?”
第153章 仙君的妖修徒弟(10)
无央转身走出书丹的院子, 他的身形如月夜里消散的雾, 一息未至便已到了那株万年海棠树下。
如果再在那个屋子里待下去,他大概真的会疯吧。
绯红的海棠在月夜里被渡上了一层银灰, 月光往罅隙间洒漏在他脸上,云霄宫的风很冷, 他微微仰头, 乌黑的发在风中变得更加冰凉。
也许他该远离这个徒弟,就像他当年闭关一样, 眼不见心不乱。
但他不能闭关, 也不能放任她,如果他闭关,出关只后也许会看到她与他人成双成对,或许她会成为他人的道侣。
也许是那个阿蓝, 也许是轩辕晖, 也许是别的他不知道的人。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 他的心便如猛然被碾碎, 他的胸腔鼓动着浓烈的火与极寒的冰,他的躯体里关着一头凶猛的野兽,一遍一遍冲击着禁忌的锁。
这不是很正常吗?美貌的小徒弟有自己的人生,她有自己的朋友, 有自己的想法,作为师父教她的只是修行之道,难不成还要干扰她的喜好?
可是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指尖往虚空轻轻划了一个镜,微蓝的镜中呈现出书丹的身影, 她已经不哭了,她躺在藤椅上,盖着柔软的毛毯,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黑漆漆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她看起来美丽柔软又温暖,小小的身子卷缩着,看起来非常需要拥抱。
这并不是一个师父该做的事。
利用修为与法宝偷窥着自己的徒弟——这不是一个师父该做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她独自做着秋千,孤独的编着花,刻着他的人偶开始,亦或是更早,早到她奶声奶气开口喊他师父,早到他看见了她的名字,早到他第一眼看见她。
他的心脏跳动的步调微微乱了调,如止水的道突然起了波澜,宛如平白的弦音突然高了调跌宕起伏。
便是连从前追寻的飞升成仙都成了次要,他总是想着我这徒儿如此单纯而毫无防备,若是我飞升成了仙,她该如何?
他想着他该好好教她,让她有保命的本事,让她能在这世上独自生存。
可事实证明这个小徒弟其实能生存得很好,她长得好会说话,朋友很多,甚至有人肯为她出生入死。
就连遇见强敌她也不慌不忙,她的思维比常人运转得快,总是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必出手便能化险为夷。
正如此次的巫观。
她制器的天赋如此之高,那巫观又是器械的痴者,若是她稍稍顺从,或是多认一个师父,怎么着也能保证性命,甚至能占到便宜从巫观那儿学些东西。
但是无央的手在发抖,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让他手起刀落——杀了他!
杀了这个险恶的魔修,杀了这个和他抢人的盗贼!
她是我的——那个声音笃定地说。
他的瞳孔在发颤,他似乎并不认同自己的行为,他就像被什么操控着,有什么东西操控着他的行为,操控着他的心,让人忍不住看着她,想着她,关注她周围的一切。
他渐渐变得不再认识自己。
闭关的十一年,他的心境没有丝毫长进,他甚至出现了心魔。
这个心魔来源于她。
他闭着眼睛、封闭了耳朵、闭了五识,他的他的心里有什么在慢慢的滋生,他甚至已经慢慢地想出了她长大后的模样。
她在他的脑海里慢慢长大,在无端的幻境里,发生着想都不能想的事,那些离经叛道和光怪陆离的幻境里,她是长大了的模样,容颜美丽得令人心颤,对着她言笑晏晏亦或是耍乖弄巧,一颦一笑皆如蛊惑众生的妖——这是他闭关的缘由,他预感着自己动了心弦,畏惧于朝夕相处中对她的感情慢慢便知,然而天意弄人,他在闭关中入了幻境,心魔更甚。
然后他一出关便开了能观万象的乾坤镜——她长大了的样貌与他在幻境中所见的样貌毫无差别,甚至他也曾在幻境里见过那样的场景。
在一片花海之中,美丽的少女迎着晨光与雾霭前行,风微微拂过她鬓前的细发,像温暖的手。
她在说这么,在笑什么,他丝毫听不见,乾坤镜纪录了她的气息,可以印见她的影像,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就像一场盛大的哑剧,隔着触不可及的虚空,她在远处言笑晏晏,对着另一个人。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狭长,他盯着乾坤镜看着她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分析着解读着她在想什么,是什么心情。
她笑得那样自然,说话那样顺畅而随意,隔着乾坤镜也能感受到她很开心。
也许在他闭关的十一年里,她从来是这样开心。
和其他的人。
他在这头无端而突兀地妄想着,事实上表面上,他隐忍着平静着,没有人能看出他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就像两人一如既往的隔着距离的师徒关系。
这才是正常的。
但是他的心正在被什么一点一滴的腐蚀着,见不得她身边站着其他人,见不得她对别人笑,见不得她对别人好,他甚至有时候想着,为什么她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我是她师父,我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任何东西,她不需要外出历练,也不需要任何生存的本领,她只需要开心地笑,她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他都能容忍——前提是,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