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心灵鸡汤,许星洲大一时就写过。
有外系的学姐令许星洲代过笔,稿酬一篇二十五。
许星洲那时想买kindle,于是写了许多许多篇,甚至其中有两篇阅读量还相当高,可是她写了那么多篇,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人发来的心灵鸡汤。
如果有人能给我发就好了,那时的许星洲想。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给她发过。
许星洲从来没有加过她妈妈的好友,和爸爸几乎只剩每个月的寒暄和生活费的转账,许星洲总是看着别人吐槽,看着别人的共鸣。
直到她认识了姚阿姨。
姚阿姨对她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从此有了人给她发微信公众号链接。
许星洲蜷缩在年岁可能比自己还大的沙发上,风呼哧呼哧吹着窗户,她抽了抽鼻尖,秦渡应该是去洗澡了,耳机里传来唰唰的水声——手机应该就在浴室的洗脸台上放着。
他既然说了要通着话睡觉,就不会让许星洲听不到他这头的声音。
许星洲搓了搓凉凉的手指,给姚阿姨发微信。
“阿姨晚上好呀,”许星洲发过去。
她又在输入框里输入:“我今年寒假要去见男朋友家长了,可是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许星洲还没发送,又想起姚阿姨总想撮合自己和她儿子——甚至上次去喝下午茶时都贼心不死。这要是让秦渡知道,以秦师兄对自己时的小肚鸡肠,极有可能打电话去和姚阿姨吵一架。
她立刻将大半消息删了。
许星洲重新编辑了一条情感丰沛的微信:“我家师兄今年过年要带我回去见家长,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见家长要做什么,阿姨,你有什么建议吗?”
——点击发送。
许星洲松了口气,放下了手机。
秦渡那头遥遥传来他的声音:“你今晚早点睡啊?明天票是明早七点的。”
许星洲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都十点多了,姚阿姨的作息又相当老年化,许星洲以为她早睡了,怎么都没想到她几乎是秒回了一个表情包。
姚阿姨问:“跟……跟他回家过年?”
许星洲挠了挠头:“是呀。我师兄他是上海本地人嘛,就想来问问阿姨……”
姚阿姨那头安静了许久……
许星洲又担心姚阿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找她,补充道:“因为阿姨你可能比较明白本地风俗,而且师兄的妈妈好像和阿姨挺像的,我想参考一下……”
姚阿姨突然说:“——带个人就行了。”
许星洲头上冒出个问号……
什么叫带个人就行了?许星洲有点懵,又看到姚阿姨补救般地发来信息:“我们没什么本地风俗,完全不用怕,直接来就行。”
……‘来’就行?许星洲感觉有点奇怪。
姚阿姨纠正:“去就行。”
原来是打错了字,许星洲叹了口气,说:“什么都……不需要注意吗?”
“不需要,”姚阿姨笃定地说:“觉得空手来不好的话带一束花就可以,风信子和康乃馨,还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提点可爱的伴手礼就行。”
……空手‘来’?不是‘去’?这是第二次口误了吧?
许星洲毕竟是文学系的,对汉字嗅觉极其敏锐,立刻就发现了盲点。
姚阿姨立刻纠正:“空手去。”-
……
许星洲本来是打算一月十六号回上海的,她那时候计划在老家呆个个把星期,见见同学,见见老师,参加个同学聚会,连回程的票都买好了。
结果老家和秦渡那边的对比过于惨烈,她十三号早上就回了上海。
——她上火车时,甚至没有对家的半分迷恋。
许星洲意识到这座名为老家的城,只剩奶奶的坟茔和童年的残影还拴在自己的脚踝上,其他的部分和自己并无瓜葛。
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血缘上的妹妹——这些都和许星洲没有半分关系。
…………
……
许星洲坐在露台旁的沙发上,她裹在小羊毛毯子里,捧着刚磨的、热腾腾的美式咖啡——想起奶奶曾和幼时的自己耳提面命:拿筷子不要拿筷子根。
小许星洲吃饭刚学会拿筷子的时候,总喜欢捏着筷子最顶上的那个筷子梢。奶奶就很不高兴,说筷子拿得高嫁的远。奶奶也说过长大以后不要离开家——许星洲的奶奶总带着一种老旧而封建的慈祥。
小许星洲当时嗤之以鼻。
谁能想到,奶奶居然一语成谶。
许星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了大衣套上,对楼上喊道:“师兄——!”
秦渡在楼上书房遥遥应了一声。
“师兄,”许星洲把小毛毯抖落一侧,大喊:“我想出门买东西——!”
你来给我当钱包,许星洲想,我要穷死了……
毕竟我买什么都无所谓,我自己瞎逼穿瞎逼买,照着女大学生的标准活得很开心,但我不可能用这种标准去糊弄你爸妈呀……
然而秦渡说:“你自己去吧,师兄这忙着呢。”
“……”
许星洲还试图挣扎一下,强行拉师兄去当atm刷卡,然而秦渡估计是明天要考试的缘故,在上头,直接把书房门关上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很有钱!
许星洲真的好生气……-
姚汝君收到许星洲求助的时候,还在家里对着乌龟嘟嘟喝下午茶。
秦渡爸爸对猫狗的毛过敏,他的信念就是他们夫妻除了儿子不养别的活玩意儿——姚阿姨又挺怕无毛猫这种邪神物种,因此在家里养了一只和自己儿子名字极其相似的乌龟。
姚阿姨坐在阳光房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身边就是盛开的百合,她刚往伯爵红茶里加了两块方糖,就看到了手机嗡地亮起。
“阿姨,”宇宙第一红粥粥发来微信:“阿姨你有空吗?我现在要给男朋友父母买点礼物……”
姚阿姨:“……”
……
姚阿姨开着车出现在购物中心的时候,许星洲已经捧着奶茶等她等了好久了。
天很冷,冬季傍晚的东北风如刀割一般。小姑娘穿了件鹅黄色的茧型大衣,冻得有点哆哆嗦嗦的,一头长发披在耳后,衬得面颊白皙,如同栀子花一般,站在路边的冬青之间,小小地跺了跺脚。
看上去就是个大学生的模样。
……果然在这种地儿。
南京西路恒隆,姚汝君叹了口气——这要是自己不来,还指不定她会买什么呢。
姚阿姨出现在这里,其实就是怕许星洲太害怕了,乱买东西。
人是不能做亏心事的,姚阿姨捂着小马甲皮了半年,装做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阿姨,结果到了星洲要来见自己的时候,她好像是真的挺害怕的,因为对‘秦渡妈妈’这个身份一无所知。
姚阿姨连良心都受到了谴责。
可是马甲不能现在掉。
她温和地问:“星洲,在这里等什么呀?怎么不进去?”
许星洲羞耻地说:“不……不太好意思……”
‘不太好意思’,几乎可以翻译为,她估计没进去过——许星洲怎么看怎么就是个大学生,根本不是这品牌的目标消费群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姚阿姨温柔地说:“走了。”-
进了店之后,许星洲总觉得,姚阿姨似乎挺经常来这儿。
那些训练有素的导购姐姐似乎和姚阿姨还挺熟,不住地和这位太太推荐2018春夏新品包,姚阿姨全部婉言谢绝,甚至谢绝了店员的陪同,陪许星洲看,要买什么伴手礼。
许星洲和秦渡在一起,倒是从来没被破坏过自己的消费结构。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健康的模式,许星洲乐得如此,甚至连买东西的方式都没怎么变。秦渡也不干预她,交往之后最大的不同就是许星洲从月末就想撞墙的小辣鸡变成了一个每个月都有保障的人——虽然这个保障,她几乎不用。
他俩花钱的时候其实有点混着来的意思,花起来也不分彼此。别看秦师兄装作抠得要命,可是其实和许星洲出门时经常给她买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刷卡时丝毫不眨眼,完全不是个疼钱的模样,可是有一点很莫名其妙的就是——他们就是没有金钱往来。
完全没有。
硬要说的话,只有暑假时,秦渡给她的那张他的实习工资卡。
许星洲作为一个小天使性格,完全不介意这个,她是典型的有钱就花,没钱拉倒,从不强求。月末就不去菜鸟驿站拿快递,月初快递就疯狂来袭,过得也挺滋润。
——直到今天。
姚阿姨苦口婆心劝住了许星洲给“那个阿姨”买包的念头,也劝住了许星洲给“那个叔叔”买东西的想法,许星洲最后就给阿姨挑了一个小巧可爱的钱包,又给叔叔挑了些东西。
店员道:“谢谢惠顾,一万五千八百元。”
“……”
靠,这也太贵了吧!平凡女孩杉菜——不对,许星洲特别想冲回家,把那条期末考试狗痛扁一顿。
至少给我跟出来刷卡啊混蛋!
一万五是能从天上掉的么!-
姚阿姨明显感觉,旁边小姑娘气场低了八度……
不会吧?姚阿姨惊恐地想,儿子难道还在克扣这个小姑娘?他确实一开始的时候抠得跟个杠精一样,那些光辉事迹就差在这群老阿姨嘴里传开了,许星洲这小姑娘给他转账两千多块然后拉黑他两次的故事简直是2017年年度陈家那小子酒后最爱讲的笑话……
她儿子总不能到了现在,还抠成这样吧?
小姑娘毫不迟疑地对店员说:“等一下喔,我先打个电话。”
她说着就掏出了手机。
姚阿姨想到她转了账才拉黑自己儿子,而且还这么搞了两次,此时再一看这个小姑娘都觉得心疼,忍不住对店员开口:“你们直接记我账……”
‘上’字还没说出来,姚阿姨就听见了那头电话接通,自己儿子“嗯?”的一声。
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姚阿姨想,在不知道婆婆身份的小儿媳妇旁边听她和自己儿子打电话——姚汝君阿姨忍不住品了品这种007的快感,又忍不住偷偷去听他们小两口的通话。
秦渡这坏球是真的没给小姑娘钱吗?
没给钱的话,是时候回去敲打一下老老秦了——姚阿姨想,这人都怎么教的儿子啊,一家人从上到下都是杠精抠比,这家门还怎么让人进喔。
……
“师兄,”许星洲甜甜地道:“我现在在外面买东西。”
电话里,阿姨儿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怎么了?没带卡?还是买得太多回不来了?”
许星洲说:“带啦!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说一声,师兄暑假给我的那张卡,我之前从来没用过,里面应该还有一万五吧?”
“……”
一万五。
那一瞬间,电话那头安静了。
连姚阿姨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星洲甜甜地对话筒道:“嗯!有就好啦!师兄这个卡我刷一下呦!”
接着,许星洲挂了电话。
然后,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姚阿姨非常熟悉的卡,礼貌地递给了店员-
……
许星洲回家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
冬天天黑得早,姚阿姨和许星洲在外面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韩餐,又开车把她送到楼下。许星洲推家门门而入的时候,秦渡正在沙发上坐着,盯着电脑屏幕沉思。
许星洲笑道:“师兄,我回来啦。”
然后许星洲蹬掉鞋子,她脚也冻得冰凉,手也像冰块儿,她把大衣一甩,忙迭迭跑到沙发上,钻进了师兄怀里。
她身上太凉了,秦渡被刺得一个激灵。
外面的确是湿冷——许星洲耳尖发梢都冰凉如雪,像个小冰棍。秦渡摸着都心疼,就把许星洲小爪子拽到自己的肚子上,暖着。
许星洲讨好地说:“师兄腹肌真的好摸诶。”
然后还故意摁着,揉了揉。
女孩子十指纤纤,生得像水嫩嫩的小葱段,这一摸简直他妈的要了秦师兄的命。秦渡简直受不了,集中了一下注意力,沙哑地问:“……那个卡你没用过?”
许星洲确实没刷过那张卡。
秦渡那张银行卡在许星洲的包里打了一个多学期的滚——许星洲连钱包都没有,钱啊手机啊都是乱放的,那张卡与薄荷糖和中性笔厮混了一个学期,饱受虐待,卡边都被毛起来了。
许星洲认真地道:“没有用过。”
“那他妈是我入的股……”秦渡被摸得声音沙哑:
“你居然连里头有多少钱都没看过?我真的……你……你别摸了。”
许星洲笑着问:“钱很多吗?”
虽然问归问,可她似乎根本不在意答案,又甜甜地凑过去亲他。
客厅里昏暗温暖,秦渡被女孩子亲得起了反应,接着就感受到她的手钻进了自己的内裤,那软软的手指凉凉地、带着外面的寒气。
秦渡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