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洲抽了抽鼻子道:“不开,我难得想体会一下十几年前人们的原始生活。”
“……关机两天了,”谭瑞瑞忍笑道:“你真的不看看?”
许星洲想了想:“最近要紧的事务就一个世纪报社的面试,可他们是用Email联系我的。”
谭瑞瑞噗嗤笑出了声,道:“是吗——你真的不开?打算什么时候看看自己有几条未接来电?”
许星洲不以为意道:“谁还会给我打电话?”
谭瑞瑞看样子十分快乐,道:“咱们校学生会主席啊。”
许星洲想了想觉得谭瑞瑞说得有道理,毕竟这位老先生大早上就追到教室来了,再开机肯定会看到他的未接来电……
……话说回来了,关机好像也是为了逃避他……
许星洲心想最多也就一两条吧,再多也不可能超过三个未接来电,只觉得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
“他?”许星洲酸唧唧地道:“他才不会给我打电话呢。”
谭瑞瑞简直要笑死了,也不反驳她,道:“你有空看看这几天的朋友圈吧。”
许星洲:“……?怎么了吗?”
公园里吹过晚春澄澈的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气。谭瑞瑞不再回答,带着一张‘我看够了八卦’的脸,挎着吉他走了。
阳光在草地上流泻,他们的吉他老师坐在长凳上,以手一拨琴弦。
刹那间,吉他声响彻湖畔。
许星洲突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在公交车上见过的大叔。
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许星洲那时候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那大叔脸上的皱纹细细的,戴着墨镜和滑稽的红帽子,上车的时候就在唱歌,他唱得相当不好听,五音不全且嘶哑,让人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唱歌。
那个大叔上车之后就吊着扶手,一个人笑眯眯地唱着歌儿。这个行为实在是有异于常人,有老太太将脸皱成了毛线团,有年轻母亲拉着小孩子匆匆走开,躲着他走。他们觉得他精神不正常,或者只是个脑筋不对的人而已——但是许星洲抬起头端详他时,她看到了那个在唱歌的中年人清透而痛苦的眼睛。
——他是自由而浪漫的,那时的许星洲想,他是同类。
吉他老师在面前倒放了顶帽子,那些年轻的、年迈的人经过时,总有人往里头丢个几块钱,或者毛票。
音乐暂停,吉他老师笑道:“钱再多点,等会请你们每人一个麦当当甜筒。”
“要分工合作才行,”谭瑞瑞笑道:“哪能只让老师出力?”
吉他老师笑盈盈的道:“也是——我平时教你们就够累了,还要请你们吃甜筒,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既然要吃甜筒,那就得大家一起使劲儿。”
然后他将乐器一摘,莞尔道:“谁来弹一弹?就算弹得难听我也原谅你。”
-
许星洲在初中时,曾经短暂地学过一年吉他。
可能每个人小时候都学过一样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就不会再碰的乐器,对许星洲而言,那个乐器有六弦。初一时许星洲沉迷美国乡村音乐,极其羡慕别人从小就学乐器,就缠着奶奶给自己找了个吉他老师。
那个小升初的暑假,许星洲就是和一个教吉他的女大学生一起度过的。
她一开始学的时候那条街上的左邻右舍简直天天都想把许星洲杀了下酒,但是后来小许星洲成为了小胡同的小红人。
尽管十几岁的许星洲唱歌有点五音不全,但她的吉他学得非常快。她天生的那股聪明劲儿不是盖的,加上心思又格外的细腻,因此很快就学了个有模有样。
只是从初二那年的暑假开始,许星洲就没有再碰过这样乐器。
——像是那学吉他的短暂的一年,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
……
流金般的阳光落进草缝中,在长满月季、日光流淌的小道上,许星洲接过了那个老师的吉他。
“你居然学过?”那个老师好笑地问:“怎么之前也没告诉我们?”
许星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温和笑道:“只在小时候学过一年,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可以试试——就是我不会一边弹一边唱罢了,我五音不全。”
许星洲说着娴熟地接过吉他,她骨肉削薄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苗银玛瑙手串,接过吉他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儿,手串一动,露出下头一条蜈蚣似的疤痕。
谭瑞瑞看到那条疤痕一怔:“……星洲,你的胳膊上……?”
许星洲:“啊?”
“就是……”谭瑞瑞纠结道:“那条疤……”
许星洲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拨开那条手串给谭瑞瑞看:“——这个?”
许星洲好笑道:“没什么,我中二病的时候割的而已。上海这边没有这种风气吗?”
然后许星洲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那时候还挺流行,估计和非主流文化有点关系,流行用小刀划手腕,全班都划。”
谭瑞瑞犹豫道:“……倒是也有……”
许星洲笑道:“我们初中班上的一个女生每天来校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我妈昨天晚上骂我,所以我又割了自己一刀’……也不知道现在她再想起来那时候会不会羞耻自尽。反正羞耻的日子大家都有,我可能比较严重就是了。”
谭瑞瑞叹了口气:“也是,你现在中二病都还没好利索呢。”
许星洲笑得眼睛弯弯,像个小月牙儿,不再回答了。然后那个女孩半身镀着阳光,一手拎着吉他,坐在了公园长凳上。
许星洲手指一动,拨动了琴弦。
晚春和风吹过湖泊,女孩手下琴弦一振的瞬间,犹如黑夜之中烧起了燎原的火。
-
那个公园另一侧,树梢闪烁着金光,堇花槐投下浓密影子。
“老陈,”肖然在陈博涛肩上一点,道:“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
陈博涛抑扬顿挫道:“你回宿舍没有?”
肖然几乎笑断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肖然擦着眼角快乐的泪花,说:“老秦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小学的时候就是个狗玩意,还一年比一年狗,我还以为你要自恋地过一辈子呢,谁知道你会在这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陈博涛乐呵道:“笑死我了,那天晚上我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给那个姑娘打电话,没有一个打通的,人家小姑娘直接关机!嗬,然然你是没见老秦当时那个愁云惨淡——”
秦渡:“……”
秦渡瞪着陈博涛,凶道:“放你妈屁,我说我要挽回她了吗?”
肖然幸灾乐祸地问:“行,不挽回,恭喜那个小姑娘错过嫁入豪门的机会。”
“……”
秦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都求她了,哀求。你知道她对我怎么说吗?”
肖然饶有趣味地问:“带上你家的A股上市公司滚出我的世界?”
秦渡说:“带上你的数理统计,别来蹭我们的课。”
陈博涛:“……”
秦渡难受地问:“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再去追她是不是就不要脸了?”
“——和狗都没两样。”肖然评价道:“这种话连我这种贱人都不敢拿来怼前男友,何况人家还不是我这种碧池。她就是想和你一刀两断,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伤人了。”
肖然一米七的高个儿,大红唇,穿着巴宝莉黑风衣戴着墨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身高足有一米八,走在林间小道上,一看就是个攻气爆棚白富美。
秦渡道:“……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肖然:“你好好想想吧。”
“没见你这么认真过,”肖然道:“……老秦,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什么。”
陈博涛正要说话,肖然突然竖起了一根指头,示意他们安静。在不远处传来一阵澄澈回转的吉他声。
陈博涛:“……?”
肖然眯起眼睛,道:“——公园路演。”
“公园路演有什么稀奇的?”陈博涛难以理解地问他的这个十多年发小儿——在维也纳学小提琴的,从小就相当有音乐天分的肖女士。
陈博涛又想了想,奇怪地问:“这个人吉他弹得很好吗?”
肖然连想都不想就道:“放屁。很烂,手法都粘着呢,半点天分都没有。”
陈博涛咋舌:“您老嘴上留点儿口德吧……”
“口德不能当饭吃,这人最多学了一年半,路演水平还行,”肖然分析道:“——但是,我惊讶的是,这个弹奏的人,我觉得很特别。”
——的确是特别的。
那吉他声犹如在燃烧一般,带着难言的浪漫、自由,犹如湖面枯萎的睡莲,台灯下相依偎的尘埃——却又像是宇宙中、无尽时间中旋转靠拢的原子核与电子,带着一种生涩而绝望的味道。
肖然心里一动,说:“……我其实有点想见见……”
然而,肖然话音尚未落下,秦渡就见到了那个抱着吉他的人。
——那姑娘坐在不远处公园长凳上,穿着火般的红裙,跷着腿弹吉他。树叶清透,阳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姑娘面前一个倒放的鸭舌帽,有个小孩子往里头放了一块钱,她就笑眯眯地和每个来往的小孩大人微笑致谢。
——“她看上去自由而罗曼蒂克。”
许星洲身边围着一圈人,秦渡看到了谭瑞瑞的影子。
——她应该是跟着谭瑞瑞来的,秦渡想,谭瑞瑞似乎是每个周一都有个吉他班来着。
怎么办才好?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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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犹如被棱镜分裂了一般,远山飘渺,湖光十色。
浣沙湖畔,许星洲抱着吉他坐在风里,眼睫纤长,笑着按住琴弦。
她没有意识到秦渡就在这儿,也没有看到他们所处的这个角落,有小女孩往她的帽子里放了五毛钱,许星洲笑眯眯地对那个小姑娘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许星洲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都红了脸,小声道:“姐姐,不用谢。”
那温暖的琴弦声中,透出了一种称得上温柔的绝望。
肖然伸手在秦渡面前一晃:“……老秦怎么了,又一见钟情?”
秦渡喉结一动,没说话。
“真的不打算挽回那个了?”肖然乐道:“真神奇,一个多月一见钟情了俩,真是春天来了挡都挡不住。”
而秦渡看着那个女孩,几乎连眼睛都移不开。
那个女孩子身上都闪着阳光似的,耀得人睁不开眼。她身边围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同样背着吉他的年轻人。许星洲笑眯眯地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盘腿坐在了长凳上。
“下面弹的这首曲子,”许星洲温暖地对着他们笑道:“可能老了一点儿,不过我挺喜欢的。”
然后,她将琴弦一拨。
那一瞬间,阳光落在了许星洲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犹如燃烧一般的,生命的味道。
肖然看着那个姑娘,由衷道:“你别说,确实好看得不食人间烟火,老秦栽得不冤。”
“咱们这一群人,”肖然眯起眼睛道:“——也就是泡妞泡汉子的时候不挑而已,可要想正儿八经谈场恋爱的话,谁都想找一个比起钱,更爱自己的人的。”
陈博涛犹豫道:“……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吧,那个,然儿啊,这不是第二个,这就是老秦去酒吧的那天晚上……”
这头陈博涛还没说完呢……
秦渡就踩着阳光,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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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在树叶的缝隙里,小孩子吹的七彩肥皂泡飞向天空。
有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哈哈笑着挥舞丝巾,他们的祖父母拄着拐杖,遥遥地、慈祥地望着他们。
许星洲许久没弹过吉他,指法生涩而黏连,音准都不对,但是在那个吉他老师的鼓励下还是坚持弹完了一首曲子。
和煦暖风吹过许星洲的面孔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终于又被填满了。
许星洲盘腿坐在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弹自己近十年都没碰过的吉他。她面前一个小破帽子,里头不过十几二十块钱,帽子里硬币多到风都吹不动——但是这种有点疯狂的行为里头,却又有着难以言说的自由奔放。
许星洲突然发现失恋也并不难捱,毕竟人生处处有着滋生疯狂的土壤。
——秦渡在她心里所占的半壁江山简直犹如溃烂一般,可是她心里头的另外半壁江山却仍给许星洲准备了一个灿烂夺目的世界——令她自由探索,令她无畏勇敢,令她永为赤子。
许星洲眉眼弯弯地盘坐在公园路边,在众人的目光里,毫不在意别人目光地弹着吉他。
然后,她的小破帽子前头出现了一双篮球鞋……
许星洲看着那双鞋笑容僵硬了一下,心想这款AJ1居然这么多人穿吗……这还真是让人心情蛮吃屎的,话说回来上次好像还看到秦渡穿这双来着……
秦渡到底有几双AJ,认识他这么久好像至少见到了四双同款不同色,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这鞋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