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秾扑哧一笑:“我晓得了。”
那边一群少年便簇拥着一人过来了,孙奵看过去,说道:“喏,被围着的那个就是。”
这魏琅确实很醒目的很,身量颇长,大约是在外游历的辛苦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样子。肤色被晒得黑了些,也比同龄人显得老些,但整个人气质却也要沉稳许多,明明是同龄人却偏偏显得成熟了。
林淡秾叹息一声:一看就没有做好保养和防晒……
糙,太糙了!
第7章
魏琅一行人径自走到了亭里,正是孙妙与林冉华所在的那一个小圈子。林淡秾这才知道那边竟还有个郡主,是寿春大长公主的晚来女,魏琅的姑姑,恩封的文萱郡主,无封地只有赐号,但也极为尊荣了。
孙奵看了一会,叮嘱道:“今日来的人里头只有魏琅有可能会娶你,淡秾,其余的人不要去招惹。”
林淡秾点头。她和孙奵之交起于前段时间的一次落水事故,孙奵不慎落水,身边只跟了一个不会水的丫鬟,路过的林淡秾将她救起。但林淡秾毫不犹豫地一跳令孙奵很是欣赏,认为她颇有侠气,故而折节相交。
只可惜孙、林两人实在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玩得较少,孙奵想了想决定为她介绍一个如意郎君以报救命之恩,只可惜烂泥巴糊不上墙。但孙小姐的提点之情林淡秾也一直感念在心,多是顺着。只可惜孙奵终究阅历太浅、想法还有些天真,也不知道林淡秾的出身。
魏琅虽无爵位、甚至离京数年,至今还是白身一个。但他师从当代大家东山先生,又背靠魏家和大长公主,前途无量。大长公主现在虽然不知什么原因着急,将圈子里的姑娘都邀了过来不分嫡庶让他相看,但也未必会真的同意对方看上一个四品官吏家的庶女。孙奵大约是知道些魏琅的人品,故而认为林淡秾有可能在两情相悦之下得到大长公主的同意,上演古代版灰姑娘的故事,但事实上这其中操作起来实在是太过困难。
文萱郡主设了席,见时辰到了,便招呼众人入席。幕天席地、瓜果佳肴,林冉华春风得意,坐到了离文萱郡主稍近的一位,看到林淡秾便拉她一起过来。
林淡秾乖乖坐下,也不多问,等开席之后就直接开始吃。不过多选些小巧的,以防弄花了口脂。
文萱郡主觉得无聊,对魏琅说:“琅哥儿,你游历了这么多年,不如今日就来讲讲。我这么些年一直呆在京里,看你寄回来的游记,读起来也颇为有趣。”
“咦,明达还写游记。”一人问道。明达是魏琅的字,文萱郡主是魏琅的亲姑姑,叫声琅哥儿不妨事。但其余人却不可如此称呼,东山先生为魏琅赐了字,唤明达。
魏琅爽朗一笑:“也就是随便写写,随便写写。”
文萱郡主可不让他这么糊弄过去,掩唇轻笑:“青衫客这么谦虚做什么?写了就是写了。”
全场惊呼,坐魏琅一桌的少年勾过对方脖颈:“好小子,写了《三人行记》居然不告诉我们!”魏琅只好讨饶。
林淡秾也不禁侧目,《三人行记》是当前最火的一本游记,名字取得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之意,而其中主角也是有三人:作者我、我师、贤友,三人行山川大河、论理讲史、教乐相谐,被国子学的赵文博士推荐过。林淡秾也曾经拜读过,既有生活闲趣又有哲思道理,确实是一部很好的作品。没想到居然是魏琅写的,不过根据魏琅游历的时间来算也确实对的上。
青衫客呀……
《三人行记》写得妙绝,在场的人大多都有读过一些,听到是魏琅写的都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林冉华也不例外,她也读过这一本《三人行记》十分喜欢,乍一知作者竟是魏琅也是心神剧震。
国子学赵文博士之子赵远亦在场,含笑说道:“家父也十分喜欢这一本《三人行记》,更觉其中师言微言大义,没想到竟然是东山先生。”
魏琅拱手:“我随恩师游历天下,却也不能尽解恩师之意,只能将其记录起来,以慢慢琢磨。”他旁边坐着的那位小公子好奇道:“那那个吾友呢?也是东山先生的弟子吗?”
魏琅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怔,只是很快回过神来:“子贤是先生的子侄,熟知经义,我远不如矣。”
几人知他谦逊,都笑,继续问他游历的经历和创作的心得,魏琅也都一一作答。
好半晌,文萱郡主击掌止之:“好了,你们都别问了,这要问清楚不知道要多少时候。今儿这么多人怎能就围着他转呢,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见几人同意,文萱郡主让人送上纸笔:“我们先一人写下一个最近最为困惑的问题,混在一起。然后击鼓传花,花落何处此人就要上去抽取一问回答,倘若提问者能够满意则止,倘若不能满意就将问题再放回原处待下一人抽取到。未答出者或者答案让人不满意的要罚酒三倍,对答案满意者也要喝三杯酒谢之。”
众人都觉有趣,拿起纸笔开始写问题。
林淡秾执笔不知写什么,这问题当出的简单些好还是难些好,最后想了想写了四个字。侍者收齐了各自的提问,一个侍者蒙上眼睛背对着众人开始击鼓。
一个彩带扎成的的绣球被抛的满天飞,林淡秾很幸运,既没拿到球、自己的问题也没有被人抽到。倒是魏琅惨得很,所有人的球都往他那里丢,对方学识渊博答案引经据典,往往都能让提问者满意。
文萱郡主中局喊停:“怎么都丢给琅哥儿?不行不行这样可不行,只能顺着座位往下丢!”
众人哈哈大笑,也知魏琅答了许多题了,应道:“好好好!”
于是又一轮开始,这回这球落到了林冉华身上,林冉华上前抽题,念道:“天地何状?”她思索片刻:“天为阳,地为阴。混沌初起为太极,即划分阴阳。两仪生四象,故为四方。应是天圆地方。”
文萱郡主听完,露出一个笑来:“这问题问的有趣,是谁出的题呀?快来评评这答案。”
林淡秾起身行礼:“是我。”
文萱郡主美目流转:“呀,竟是妹妹出题被姐姐抽到了,如何,这答案可满意?”
林淡秾含笑道:“姐姐答的甚好。”听到这话,林冉华露出一个极矜持的笑来。
林淡秾接过侍者端来的酒杯正欲饮下,忽有一人出声:“林大小姐的回答应是从道教来解的,虽妙却未必有理。《周髀算经》中又提出盖天模型一说,认为天地围中轴旋转。初为虚无混沌,不断运动而成螺旋状态成天地。而生离心之力,从此轻者成天,浊者化地。天气、地气交接而成生灵。而其围绕旋转的云气团柱,唤作混沦,又可称之为昆仑。”
说话的是赵远,其父为国子学博士赵文,家学渊源不外如是。他紧蹙眉头,看向林淡秾:“而张平子之《浑天仪注》又举浑天模型,认为“浑天如鸡子,地如卵中黄”。但这些都只是一些模型猜测,不能准确知晓。林二小姐此题很是难答呀!”
在座读过这两本的都点头称是,没读过的亦都被其言辞所摄。没想到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却扯出这么多书。魏琅两者都读过,虽知林冉华的回答不妥,也没有指出来。但听赵远如此引经据典地讲解一番,也不禁暗自佩服。
林冉华一愣,赵远说的两本书她都没听过,更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如今被驳倒竟不知如何回答,站在场中有些茫然地看向林淡秾。
林淡秾:……所以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她看着赵远的神态,便知这人确实不能明白林冉华此刻的心境,虽是故意拆台,但也绝没有恶意,只是一位治学十分严谨的人。她开口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先生说的这两本书我都没读过。这问题只是闲暇时在闺中绣花望天而起,今日随意出题便写了上去。长姐之答话说阴阳分化,我已受益无穷,再听先生一言更觉惊为天人。”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一绣花的闺中女子书读的那么少想得没有那么真,且你这书这么偏门深刻,来和一个小姑娘叫板未免太过分了吧。
赵远亦觉不对,抱拳向林冉华道歉:“小生孟浪了。”
文萱郡主笑道:“元直你说的那两本书我都没读过,你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倒觉得林大娘子的回答要有趣的多。”
林冉华听到文萱郡主的话面色也好了很多,露出个笑来:“今日听到赵公子的讲解,也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言罢,将三杯酒一饮而尽,行大礼:“受教了。”
赵远忙称不敢,心里这才领悟到自己这番话令这位林大姑娘下不来台了。
文萱郡主不禁暗暗点头,这位林大姑娘好气魄、好涵养呀。
林淡秾松一口气,喝了一口酒,见嫡姐入座,继续乖乖低头做壁花。好在林冉华知道林淡秾这题绝非故意要为难她,虽然不开心也没有当众与她难堪。况且她知道林远所说的书籍确实很偏,在座的不说女子连男子知道的只怕也很少,而自己最后的表现也不差不至于丢脸,甚至还显得很有气度,故而心情倒还不错。
林淡秾又饮一口酒,在鼓声中接过丢过来的花,心道:好险好险。
鼓声立停。
林淡秾:“……”
真是流年不利,难道是因为前几天没去上香的缘故?
第8章
林淡秾站起来,低头羞涩地一笑,慢慢走去抽题,打开纸条,念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她一念完,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环视一周,镇定地说道:“应是出自《论语》,但具体篇目我记不得了。”
此句句读不同,意义便也截然不同。若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来解便是愚民强权之政策;若以林淡秾之读法便是智民之策,而其余几种读法都有些拗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句读之法首现于清代的宦懋庸,而林淡秾所处的时代大约是在唐朝,弄不好便是要首创。
林淡秾虽然知道这说到底只是为政之方法,本质上无有优劣,甚至在社会不发达的时候以前者之强权更加好。不过,她个人还是欣赏后者的态度,故而一直断的都是后者。今日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但话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的。
而在座的能够一遍就领会的人实在是太少,文萱郡主见对方连篇名都说不出来兴致缺缺:“这是谁出的题呀,快来评评。”
魏琅起身,拱手为礼:“是我出的题,姑娘的答案我很满意。”
三杯谢酒,一饮而尽。
文萱郡主“咦”了一声,侧头看林淡秾,对方却已经低下了头,不胜羞涩,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心上人赞叹而喜不自禁的普通女子。
魏琅正欲开口,林淡秾却已经羞涩地欠身一礼回了座。他只好接过自己的问题,也坐下了。但心思已经全然飘到这十个字上了。而另一边赵远也陷入苦思……
林淡秾又喝几口酒,叫来侍者,说要去方便,先离了场。
她面色已经有些发红,是酒喝得多了,被丫鬟牵引着,却并不急切。等上完厕所出来,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林淡秾:“……”这么流年不利,想养锦鲤了。
她叫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音。不敢走太远也不想呆在茅房边上,只能慢走几步,往一边的桃花林走去。
正好可以拖些时间,不要再去玩击鼓传花了。而且,说实在的,她真的有些心动呀。魏琅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人,不论是性情、才华、样貌还是家室,都让人心折,况且更有孙奵为他作保。林淡秾平复心情,说实在的,魏琅向她行礼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眼,确实让她生出不少妄念。
“你在想什么?”
“啊?”林淡秾寻声转头,随即后退几步,大惊:“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是焦堂山上的那个疑似重生男,严朗!
严朗、或者说陈衍没回答林淡秾的问题,反而定定看着她。
林淡秾偏过头,转身就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拉住,她挣扎到:“你别靠过来!不然我叫了啊!救命救命啊!”
她假意大声叫了几声,对方却丝毫不放。
“……”林淡秾叫不下去了,无力道:“你到底要干嘛呀?”
陈衍看她步摇:“没有首饰吗?”
“……”她好心劝导:“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但我希望人应该朝前看,活在今生。”
陈衍抓住垂珠:“我记得你很喜欢珠宝的……”
林淡秾瞪他,一脚踹到对方的白衫上留下一个脏印子,对方却眉头也不皱一下。
“……”气死了,绣花鞋踹人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需要高跟鞋!需要马丁靴!需要铆钉!
她屈膝攻对方的下三路,陈衍一时不备险些中招,好在两人身手相差太多。林淡秾有些遗憾,果然是养尊处优久了,不过好在还是退开了安全距离。
陈衍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他和林淡秾前世两情相悦,即便吵起来也是情趣,哪里能受到这种攻击打法。
林淡秾转身要走,陈衍又拉住她:“你相信我吗?”
却得对方一句:“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陈衍摸她发鬓,被对方低头躲过:“这次,我会娶你的!”
“我不想嫁人,也不喜欢你。况且……”她抬起头:“上辈子的结局不好吧。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耿耿于怀。”
陈衍僵住了。
林淡秾:“我很感谢你告诉我,也很感激你的深情。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状况,我的心境和脾气都不适合……虽然不知道前世我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嫁给了你,但你让我知道我真的不适合这个时代、不适合任何人。”
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如何不能够警醒。
陈衍无话可说,林淡秾倒是心下一松,直接说开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是富商吗?还是外地的官员?我没有在京中听过严姓的人,以我的身份也绝嫁不到那种人家去。严朗,我知道你或许耿耿于怀着,但你要知道我的问题不是重来一次就能解决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既然已经重生了,那就好好过日子吧。我想也许这正是要告诉我们两个,都不要再犯一遍那个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