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荔箫
时间:2018-08-07 11:10:33

 
    喊完这句话,他好似周身都脱了力,重重地倚在了门口上,盯着婉太妃战栗地喘着息。
 
    在赶进宫之前,他什么都想好了。他要对皇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论怎样都要先让他把母妃放出来。
 
    至于母妃的野心,他可以向皇兄担保,他一定不会多听。
 
    他觉得百善孝为先,母妃千错万错,他都依旧该救她出来。
 
    谁知赶到宫中,听说的竟是母妃与宦官私通的惊天奇闻。
 
    沈玄宗脑中全乱了。数月以来,他都在刻意地回避母妃的野心、不去多想母妃的算计,眼下,这个消息却将那些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全都炸了出来。
 
    “您并不想与我团聚,是不是……”他嘶哑道,“您一步步地铺路,不惜以自己为代价,都只是为了那个皇位!”
 
    “不是……”
 
    “我想了您七年!”沈玄宗怒吼,“七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当年的母妃!”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母妃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母妃了。
 
    又或者,即便是当年,他也并不曾真正了解过母妃。
 
    “玄宗……”婉太妃声音发虚,想要解释,又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淡看着她:“婉太妃,自己做个抉择吧。你认下私通的事,此事到此为止;或者,你等着朝堂坊间怀疑他的血脉。”
 
    “你们……”婉太妃满眼地森恨,划过太后,定在了沈玄宁面上。
 
    沈玄宁淡漠地看着他,眼中不见一点波澜。
 
    ·
 
    傍晚时分,京中下了一场急雨。豆大的雨点轰然砸下,迅速占领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了每一寸泥土。
 
    一刻之后,这急雨又骤然收住,就如同今日的那一场闹剧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吟听说,婉太妃认下了私通的大罪。但因为朝堂上争端刚起的缘故,皇帝和太后为了避嫌,将此事交给了刑部。
 
    婉太妃和冷宫的一众宫人都被押进了天牢,崇王暂且被禁足在了府中,一场刚掀起来的风浪哗然落幕。
 
    苏吟为此长松了口气,入夜时照例在夜明珠下做起了女红。但不过多时,她手指就被针扎了三回,殷红的血点像是红豆般从指尖生了出来,令她颓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她倚在靠背上,叹着气阖上眼睛,白日里的画面还是在眼前划来划去。
 
    他紧拥着她,怀抱有力而温暖。她当时吓坏了,事情过后,她却在满心的抵触和惶恐中,有点奇怪地怀念起了那种感觉。
 
    那相拥的个中意味,她也明白。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对她这样……
 
    她自然而然地有些心动,因为他长得好看,待她也好。他们一同长大,相伴相知。
 
    可理智之中,还是恐惧占了上风。
 
    因为他,是皇帝。
 
 
第24章 尽孝道
 
    翌日清晨,苏吟尽力调整好了心情去乾清宫当值,但看见沈玄宁的刹那,一股尴尬还是涌了起来。
 
    昨天他去慈宁宫后,她就向冯深告了假,下午都没再进殿。可想而知她是想躲一躲,奈何这种事似乎是躲不开的。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沈玄宁轻声道:“对不住,朕昨日……”
 
    “皇上昨日料理了婉太妃的大事。”苏吟低下头,意有所指道。
 
    沈玄宁噎了噎:“是。”
 
    “也算是免去一场大祸了,奴婢好生松了口气。”她又道。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巧妙地婉拒了他。不止是避而不提,更是在向他表明她的抵触。
 
    “奴婢去沏茶。”她说罢福了福身,便到旁边的矮柜边选茶叶去了,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沈玄宁注视了她的背影半晌,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心焦于无法与她在一起,但更怕自己做得过了头,连现在的情分也断送掉。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朕不会逼你的。”
 
    苏吟的声音微微一滞,又继续倒起了热水:“多谢皇上。”
 
    “昨天的事,你别怪朕,行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跟她打商量。
 
    她不由心下一软。沏好了茶,也没用托盘,直接端着茶盏走到了他跟前。
 
    他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她垂眸抿笑:“昨天什么事也没出,皇上就别紧张了。”
 
    “嗯……”他还在不安地打量她,她吁着气又笑笑,伸手揭了他手里的茶盏盖子:“皇上快尝尝这茶,刚送进来的桂花龙井,总共就二斤。往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沈玄宁便赶忙喝了一口,而后轻一咳:“好喝,清香雅致。”
 
    “那奴婢一会儿给太后送一些去。”她明快道。
 
    他点点头:“你也拿一些回去。还有顺太妃那儿……四弟刚出事,送一些给她宽宽心。”
 
    “好。”苏吟笑着应下,二人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就恢复如常了。之后,他们也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默契地呵护着从前的情分。
 
    婉太妃的案子拖了足有两个多月。四月,刑部终于上了疏,道婉太妃确与宫中宦侍有苟且之事。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接着,自然就死了不少人。冷宫中对此知情的宫人,几乎一个都没剩。
 
    掌事宦官被车裂,另有几个与之亲近的宫女宦官被斩首。余下的,倒还算有个全尸。
 
    那先前上疏道应该放婉太妃出来的礼部侍郎也因此被贬了官,除非日后有机会立些大功,否则估计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四月廿三,太后废了婉太妃的位份,赐了她鸩酒一杯。如此这般,死后自然不能入妃陵。但太后看在崇亲王的份儿上,还是在京郊给她修了一处像样的墓,让其安寝。
 
    四月廿五,尚未亲政的皇帝罕见的亲自下了道旨,命人接顺太妃回宫。
 
    “崇王糊涂,然顺太妃无过。”他在下旨时这样道。
 
    彼时苏吟正在旁研着墨,听言心下一栗,等到眼前正听命的礼部官员叩首退下后,忍不住道:“皇上要惩办崇王殿下?”
 
    “朕不敢赌。”沈玄宁说,接着便是一声沉然叹息。
 
    他不想失去这个兄弟,可想了许多日,还是不敢去赌这一场。
 
    母后在婉太妃的事上,便是赌错了,她以为他登了基,婉太妃的野心便会被斩断,以为婉太妃进了冷宫就不会再兴风作浪。
 
    可母后赌错了。
 
    现在到了他和四弟。婉太妃死了,他摸不清四弟对他会有多恨,也摸不清四弟的野心究竟有多少。
 
    诚然他觉得四弟并不适合做皇帝,也愿意相信他并不想夺位,但这一切,终究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对四弟而言,到了眼前的皇位没了,他当真一点都没有动心、一点都没有想把它夺回去么?
 
    他不知道。
 
    猜忌。这两个月来,沈玄宁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强大,感受到了它带来的煎熬。
 
    读书时,他一度不齿于历史上那些好猜忌的帝王,觉得他们愚不可及。真正置身事中了,他才惊觉这一切原来都水到渠成。
 
    因为一切都是人心,可人心那么难懂,一旦涉及权力斗争,更没了那么多将心比心。
 
    他只能尽力地让自己不去做那种胡乱猜忌的帝王。可对于这样着实难以料及后果的事,他只能大局为重。
 
    五月初二,皇帝下旨罢黜沈玄宗的崇亲王位,圈禁宗人府。
 
    翌日,乾清宫又出旨意,尊顺太妃为顺贵太妃,算是彻底撇清了她与这场闹剧的关系。
 
    但顺贵太妃毕竟抚养了沈玄宗七年。皇帝的态度虽免去了她的忐忑不安,却无法避免她的伤心难过。
 
    于是端午一早,宁寿宫就就差人到乾清宫回了话,说顺贵太妃病倒了。苏吟一听,赶忙进殿禀给了沈玄宁。
 
    端午在宫中民间也都算个大节,沈玄宁这日不用读书,眼下正更着衣,正准备去慈宁宫问安。
 
    他听苏吟说了宁寿宫的事,便是一叹,想了想,道:“朕还是得先去母后那儿。你先替朕去宁寿宫陪陪贵太妃,跟她说朕迟些过去问安。粽子之类的东西……你问问太医她能不能吃,若不能,就别往那边送了。”
 
    “哎,奴婢一会儿就过去。”苏吟莞尔一福,侧首瞧了瞧身侧宫女托盘里呈着的几只香囊,挑了一只银缎绣龙纹的出来给他系好了,又道,“粽子一类的时令之物,奴婢倒是觉得照例送过去好,总归图个吉利。太医若不让吃,奴婢再告诉贵太妃,劝她别吃就是了。”
 
    她道顺贵太妃绝不至于非贪那一口吃的。但旁的太妃都有,就她那边没有,传出去可不好听。
 
    沈玄宁听了一笑:“行,听你的。”说着信手在她额上一敲,“你也别贪这口吃的,要吃白天吃,晚上忍一忍,免得又积食不舒服。”
 
    “……奴婢就贪过那一回,您怎么还记着呢!”苏吟的语气明显羞恼。她那回吃粽子把自己吃得不舒服,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非得年年拿出来说。
 
    她一害羞,总显得格外娇美。沈玄宁一哂:“朕就是提醒你一句。”
 
    说到这儿,他余光扫见有个宫女挑帘进来了,便收了声看过去。
 
    余泠兰规规矩矩地一福:“皇上,慈宁宫来人传话说,贵女们已经进宫了,请您快些过去。”
 
    “……”又是贵女们,沈玄宁无可奈何地沉了口气,“知道了。”
 
    ·
 
    两刻之后,圣驾到了慈宁宫。太后正和贵女们说着话,为顺贵太妃唏嘘了一阵,颇有些气恼沈玄宗做事不想着她。
 
    贵女们都顺着太后的话应和,乍见皇上到了,众人齐齐离席见礼。
 
    沈玄宁上前向太后一揖,而后叫她们起了身。太后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他道:“顺贵太妃身子不适,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沈玄宁颔首回道,“儿子急着过来向母后问安,让苏吟先代儿子过去了。”
 
    太后欣然点头:“不错。苏吟心细,交给她放心。”
 
    太后说罢回过神,赶忙让他坐,沈玄宁笑着坐到了一旁,一众贵女也都抿着笑坐了回去。
 
    她们都已惯于这样端庄而笑了,但眼下,黎氏笑容底下的情绪复杂极了。
 
    又是苏吟,她可真是分量不轻。
 
    皇上会自然而然地说出“让苏吟先代儿子过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若天底下有一个女人可以替皇上孝顺太妃,那不应该是皇后么?
 
    至少,也应该是后宫有身份的嫔妃吧。
 
    黎氏不着痕迹地长沉了口气,抬眸望向太后,柔声道:“臣女也想一会儿去看看贵太妃。臣女不清楚后宫那些事,但这一回,贵太妃可委实可怜,突然而然的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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