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国之储贰,众臣纷纷俯首叩见太子,纵然顾选贪腐大案波及甚广,似乎也不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父皇,”太子目不斜视,走到皇帝近前低头问安。
太子终究还是要向皇帝低头的。
皇帝看着年富力强的儿子,略慢了几分才抬手扶了儿子的手肘,“太子来了,你四弟呢?”
“四弟不胜酒力,儿子让他先歇息去了,”太子语气亲昵,似乎是兄弟友爱。然而他直说燕王醉酒,这话落在某些迂腐之人的耳朵里,就是燕王太荒唐了,竟然早早就酗酒喝醉。
“老四就是酒量不如你,”皇帝笑道,“不管他了,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太子你也来下个注。”
太子一看摆在长条案上的各色彩盘里都放了赌资,实是分辨不出来皇帝压的是哪一个,他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金麒麟做赌注,压在了物品最少的黄色盘子里。
不多时御河上鼓声雷动,夹杂着人声欢呼,龙舟赛开始了。一开始大家还齐头并进,不多时就分出了先后来,其中有一条龙舟乘风破浪,很快就遥遥领先了,龙舟上红旗烈烈迎风招展。
“圣上英明,红旗果真旗开得胜了,”汝南王笑眯眯地,他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还请陛下把成国公的双鱼玉璧赏给臣,臣正缺个压纸的物件儿。”
“可,”皇帝心情好也不计较。
钱易故作不服,“还没到最后,怎能知胜负。”
大概是为了应和他这话,太子下注的黄旗子龙舟后起直追,很快就追上了红旗龙舟,眨眼就超了半个船身。
御河两岸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钱易脸上露出既高兴又克制的笑容来,脸都扭曲了。
这回轮到汝南王跳脚了,不顾王爷的体统,直接趴到栏杆上为红旗龙舟呐喊。
这楼上顿时热闹起来。有这二人一唱一和逗闷子,皇帝神色轻松,只当是听双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汝南王求胜心切感动了上天,领先的黄旗龙舟渐渐慢了下来,显得后继无力,红旗龙舟急忙反超,俩舟一路咬得极紧,鼓声越来越急促,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两岸的或喊红旗或喊黄旗的人声也越发的激动。
最后还是红旗子的龙舟技高一筹,比黄旗龙舟快了片刻铛铛铛敲响了悬挂在楼下的铜锣。
“唉,就差一点点!”成国公摇头叹气,“早知道就跟着圣上押注了,可怜我的双鱼玉璧了。”
“怎么是可怜呢?在成国公手里才是暴殄天物,”汝南王已抢先把玉璧拿在了手里,仿佛怕钱易去抢,“在我手里才是物尽其用。”
“头回见拿玉璧当镇纸用的,汝南王府莫不是太穷,竟然找不出一块砖头压纸么。”钱易直接怼回去。
成国公和汝南王还在吵架,皇帝赢了很惬意,吩咐石潼,“赏红旗百两,黄旗五十。”
作为一个很节俭的皇帝,赏赐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去,就是很大方了。
楼下红旗和黄旗龙舟上的舵手和鼓手听见楼上太监高声唱名赏赐,纷纷跪下谢恩。皇帝自然而然往栏杆前站了站,露出身形。
此时其余龙舟也陆陆续续到了,停舟叩拜皇帝,山呼万岁。御河两岸的人也随着山呼起来,声如潮水,层层翻涌开来,声势浩大,令人心摇神驰。
太子站在皇帝身侧,微微挺了挺腰。苏景明谨慎地护卫在皇帝左侧,没有丝毫松懈。
楼下龙舟混杂,有人看见露出身形的皇帝,目光一定,以迅雷之势抬手急射,几乎是同时,数十枚闪着寒光的小弩就往皇帝射去。
“有刺客!”苏景明当机立断,一把扯开皇帝,挥刀格挡飞驰而来的小弩。这些刺客的**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力道竟然大得出奇,苏景明挡得手臂发麻,虎口震裂。他眼神一利,踏上栏杆,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同样站在栏杆旁边露脸的汝南王和钱易就没那么好命有苏景明护着了,一个肩膀、大腿各中了一箭,一个是肚子上扎了两三个箭头。汝南王还能跑,最倒霉的成国公当场就躺到了,还是周御史不计前嫌,趴在地上把他拖进来的。
皇帝被石潼石敏牢牢护在身后,脸色阴沉,看见太子和钱蕴兴畏畏缩缩地躲在屏风后,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风雨欲来了,他向身边的侍卫伸手,“拿的刀来。”
“圣上万要保重龙体,不可犯险,”石潼拼死拦住。
那侍卫也不敢给皇帝拿刀,只道:“臣誓死保护圣上。”紫云楼已乱了起来,未免有刺客混在其中,留在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们把整层楼都围了起来,擅闯者皆杀无赦。
“父皇,此处危险,先往里躲一躲。”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直接躲到屏风后的行为太丢人,硬着头皮来请皇帝暂避。
皇帝冷哼一声,反而前行几步,往柱子后面藏了,居高临下看河上战局。
紫云楼防卫也不是虚的,只是刺客出其不意,用**偷袭,才是有人倒霉受伤。红衣的锦衣卫与刺客们战做一团,渐渐占了上风。
皇帝就看见一身宝蓝的燕王也在龙舟上,手里用的是从刺客手上抢来的柳叶刀,刀光过处,就见血光如线,映得刀身都红了。
他的四个儿子,最终只有相貌上长得最不像他的老四最像他。皇帝眼神复杂。
燕王其实已经是在勉力支撑了,药性上行,浑身燥热不已,只有杀戮能让他暂时平息嗜血的躁动。
他知道问题出在钱蕴仪身上的香味,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及时屏住了呼吸,然而那药物霸道,他不过闻了片刻,下腹就热了起来,差点不能自已。
每次他以为钱家人已经足够无耻,他们总能突破底线,还能更无耻。燕王忍着恶心打晕了钱蕴仪,翻窗而出,凭着过人的毅力寻到了留在一楼待命的曹正淳和王承恩。
两人本来是悠闲地坐在一间雅室喝茶,顺便猜龙舟,惊见燕王翻窗进来,又看他眼睛赤红的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何事,王承恩急忙给燕王倒了一杯凉茶。
在烈性药的面前,凉茶也只是杯水车薪,燕王喝了三杯就停住了,“回府,钱家给我下了药。”
王承恩眼睛顿时红了,钱家该死!
主辱臣死,自家燕王居然被钱家人下了那种药,曹正淳同样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钱家人。只是当下护送燕王回府更重要,虽然很不甘心。
主仆三人正要离开时,就听见了苏景明大喊的刺客。
燕王神色一动,顿时改了主意,要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于是燕王殿下十分勇猛地跳下去了,赤手空拳从刺客手里抢了兵器,开始了大杀四方。
刺客们都被这个红眼睛的男人吓死了好吗,简直是杀神在世,被他嗜血地盯着手都软了好吗!
苏景明顿觉压力大减,抽空看了眼大杀特杀的燕王,难得起了好胜心,下手也越发的凌厉,不凶一点,人头都要被燕王抢光了。
燕王不只是来护驾的,他看锦衣卫已经把刺客剿灭得差不多了,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对手,哪知道那个刺客被他杀破了胆,不敢应战,反而趁机逃了。
刺客慌不择路,一头窜上了紫云楼。燕王无奈只好追着刺客也跳上了楼。
那刺客乃是亡命之徒,心知此次要交代在这里了,进了楼见人就杀,燕王落后一步进来,已被他杀伤了几人。
燕王救人心切,只得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抬手掷刀。那刀去如闪电,瞬间刺穿了刺客后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从刺客刀下逃过一劫的娇小姐后知后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燕王微微喘气,药性又上来了。不能负伤落水,看来只好脱力坠楼了。
他正打算跳楼,忽而看见藏在桌子下的人,燕王殿下脑子一热,全凭直觉,扯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起跳下了楼。
第53章
京城最热闹的集市莫过于朝前街, 吃的、喝的、玩的、耍乐子的,店铺林立,小贩云集, 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道先往哪边走好。
阿福是第一次逛这么热闹的街,稀罕得很,以前在梨花巷,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脂粉店、针线坊, 都能逛一天,这里这么多店铺, 怕不要逛到明年去!
“夫人想要买些什么?”翠眉也算是半个老京城人了,深知朝前街是逛不完的, 还在马车上就询问阿福道。
嗯,阿福咬咬唇,脸儿微红,“先去卖书的地方看看。”
“那就去积善斋,”翠眉立刻有了去处, 给阿福解释, “积善斋的书最全,笔墨纸砚也都是精品,王爷书房一些纸笔就是积善斋买的。夫人要买什么市面上的书, 一准儿能买得到。”
“那就去看看, ”阿福思量着那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书店才有得卖, 找个最全的总是没错的。
翠眉忙叫往布料首饰一条街去的车夫改道。
积善斋在街尾, 开了一条深巷子进去,闹中取静,院子中遍植绿竹,清风穿竹而过,就听竹叶簌簌之声,令人听之忘俗。
阿福下了车,一看这积善斋古拙的篆字招牌,庭院深深,偶尔有零星几个人出来,也是做文人打扮。阿福就有些虚,她要买压箱底的书,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辱斯文了?
可人家掌柜的已亲自来接待燕王府的贵客了,阿福只好进了店。
留在文士须,穿褐色长衫的中年俊大叔掌柜笑容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不谄媚,“敢问夫人想要看些什么?”
青衣小帽的小厮躬身端了青瓷盏盛着的清茶上来,轻轻放在黑漆雕花的高几上。
此地文气太重,不敢说,怕被翻白眼。闻着茶香墨香书香,阿福微微一笑,“我就想买一本道德经。”
饶是积善斋的大掌柜见多识广,也愣了一下,才是笑道:“不知夫人是想单要道德经呢,还是要注释?”
“我想用来抄的,”阿福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分的,她只是随意找了本书买。
要的是《道德经》就好办了,掌柜的告罪道:“还请夫人稍等,在下这就让人取来。”
不多时,抱着书籍的小厮就鱼贯而入,阿福眼睁睁看着一摞摞的书堆了起来,很快就摆了小半间屋子。
没见过世面的阿福心里的小人儿嘴巴都可以塞鸡蛋了,这么多书啊,她眼尖看见每一摞书最顶上的那一本书封上确实写的是道德经。
“这些是积善斋所有的版本了,”积善斋掌柜语气自豪,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他们积善斋更齐全的,“夫人若是为了练字,可以选一本王右军的《道德经帖》,又或是赵孟頫的《老子道德经》,虽都是临摹本,比真迹也差不了什么。”
幸好她没有问春宫图,若是有,掌柜的怕不是要摆满了整间屋子,阿福悄悄舒了一口气,“那就要一本《道德经帖》。”近来王爷总是看佛经,那她就看看道经好了,两人还能互通有无。
贵人虽然只买了一本书,掌柜还是很贴心地给了个精致的书匣装好了,里面还不忘放了防腐防潮的香丸。
从积善斋出来,阿福还是舍不得放弃买压箱底秘籍的打算。本来妈妈都说了让陈妈妈单独教她的,结果她病了移出香如故,没能学到什么。至于妈妈给的嫁妆,并没有姐姐们出门子时会放的压箱底,害她还疑神疑鬼了半天,最后安慰自己妈妈是忙忘记了,而不是讨厌了她。
因她已把翠眉当作了自己人,忍着羞怯跟她说了实话,“我想买一本压箱底,刚才积善斋的阵仗太大了,我不好意思说。”
压箱底是什么?翠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看徐夫人面若桃花,她才想到了压箱底是什么。明明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为什么要带徐夫人去买那种书!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她会知道去哪买最隐蔽啊,翠眉心中似猫抓,脸上却平静得很,“一会儿奴婢在路边的书摊悄悄给夫人买几本吧。”
这就再好不过了,翠眉居然还要给她买几本!阿福感激地看着翠眉,“翠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心里累,翠眉微笑,淡然自若,“夫人还要买什么?”
她心心念念只是想买一个压箱底的春宫罢了,吃穿用度都在王府,并不用自己再买。阿福摇摇头,“买到书就好了,不是说龙舟赛午时开始么,我们买了书过去正好。”
这倒是正好了,翠眉心里苦,她该怎样才能在众多侍卫的包围下,从小摊贩手里买到压箱底的书呢?
燕王府的马车从积善斋的巷子里出来,重新汇入街上拥挤的人流,阿福和翠眉两人仔细留意着路旁的摊贩,好不容易看见有一个搭了台子帷帐的,翠眉忙下车去了。
阿福就在从车帘子往外看,她闻到了葱油饼、桂花糖、卤煮肉的香气了……饿。阿福闻香找店,忽而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道旁的馄饨摊子前。
那人显然是很熟悉阿福的脾气,赶在阿福叫他之前做了个不要叫的手势,再示意阿福跟他来。
“夫人,这个书摊上只有这些了,”翠眉大大方方地抱着书封装成了四书五经的压箱底回来了。
“翠眉快上来,我们再往前走走,”阿福暂时顾不上翠眉带回来的书,看见宋青河往前走了,顿时急起来。
徐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翠眉把手里的书往车上一扔,自己也坐了上去。
阿福望着前面的身影不敢松懈,好在一路上没有转弯,那人不徐不疾地走到一间绸缎庄前,先回了个头,才是进了店。
阿福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宋青河。她忙叫停下了车,“我们去这件绸缎庄看看。”
“如意绸缎庄是百年老店,有布料也有成衣,着实不错,”翠眉放心了,这就是家正正经经的绸缎庄,徐夫人闹不出什么来。
进了店,穿着青衫的宋青河就迎了上来,“鄙店新到了一批扬州来的新鲜缎子,夫人可要看看?”
“好,”阿福不知道宋青河为什么假装不认得她,便也装傻,只把他当普通掌柜看,尽管她好奇死了,青河哥哥是怎么离开了香如故,跑到这个百年老店当掌柜的。
宋青河就把这位金贵的女客请到了店内的雅间。
这些绸缎庄的雅间可以歇息也可以试衣,侍卫们不方便进去守着,只站在了门口警戒。
翠眉陪着阿福进去,见内里布置雅致,放心地服侍着阿福坐下了。
宋青河就告退,换了个女掌柜进来。
女掌柜显然是个买衣裳的高手,不仅带了一批五光十色的料子进来,还叫人拿来了许多精致的成衣,“这些都是如今时兴的样式,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可以选了料子,交给我们如意坊的绣娘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