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原本已经认命了,自己身为任人挑拣的瘦马, 身似浮萍,本就不该对青河哥哥动情,从被人买走的那天她就乖乖认命了。可为什么, 燕王要为了她烧掉香如故?
她满身罪孽, 洗不清了,只有拼了这条命为妈妈和姐妹们报仇。
“夫人, 你怎么了?”翠眉看见镜子中眼神直愣愣的徐夫人,给吓了一跳, 想起王公公传达的王爷的吩咐一定要看好徐夫人,她之前还不能理解, 这会儿看徐夫人神情不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不能让燕王的人看出来了, 阿福勉强一笑, “就是做了个噩梦, 没睡好。”
“那奴婢叫厨房做一碗天麻鸽子汤?”翠眉小心翼翼地,徐夫人好像真的很不对劲了。
阿福心绪还不定,暂时不敢有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翠眉就亲自去厨房按照刘良医给的药膳方子,盯着厨娘炖了一盅浓浓的鸽子汤来。翠眉忧心忡忡,徐夫人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需要这般曲折地让她吃药膳调养。
待到吃完早膳,在翠眉的盯梢下喝了天麻鸽子汤,阿福假作平静地问起来,“也不知王爷用了早膳没有,我看院子里的玫瑰开得真好,做些鲜花饼送去可好?”
翠眉记着王承恩交代的,最近不要让徐夫人给王爷送吃食,但是徐夫人想要见王爷就让她来见,她急忙劝道:“夫人这花可是王爷特意为您种的,折了花做饼,恐怕有损王爷心意。”
不能借口送吃的,她怎么去见燕王呢?阿福就有些恹恹地。
徐夫人难道是想王爷了?翠眉就道,“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几朵,夫人不如剪几枝荷花送去书房。”
这个理由好。阿福眼睛一亮,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亲自到花园的池子里剪了几枝半开的粉色荷花,配两朵花苞,几片嫩荷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个圆肚青瓷缸里,打算送去书房。
燕王昨晚忙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是在书房的矮榻上眯了一会。他惦记着中了迷心香的阿福,睡也睡不安稳,一醒来就问王承恩,“徐夫人怎么样了?”
“徐夫人精神还好,带着侍女去了花园剪荷花了,”王承恩知道徐夫人在王爷心里的重要性,叫人时时刻刻盯梢着呢,是以燕王一问他就答上了。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刘良医不是危言耸听之人,燕王还是免不了担心。
阿福赶在燕王去看她之前带着她的插花来了。
阿黄一见阿福来了,热情地扑上去蹭她。
老天爷,这只狗怎么又大了!阿福给吓了个半死,躲都躲不及,惨白着一张脸给阿黄蹭。
不要怕,阿福你能行的。阿福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此时的她是忍辱负重,伺机报仇的孤苦少女,这点小挫折怕什么呢?
不,不就是一只狗吗?阿福脸色红了又白,这么大的狗还是好可怕啊!
嗷呜?阿黄十分不解地绕着阿福转了一圈,伸着大脑袋撞了撞阿福,摸摸它呀!
“阿黄让你摸摸它,”燕王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阿福被阿黄蹭得浑身僵硬,小脸惨白,心疼之余又有些好奇,这个迷心香到底能影响她到哪一步?
很快燕王就见识到了迷心香的威力。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狗王爷,竟然让她去摸这般凶恶的恶狗,难道是想要她的手被狗咬掉吗?
阿福心里可委屈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然而这委屈来得奇怪,心狠手辣的狗王爷视人命如草芥才是对的,她委屈什么呢?阿福咬着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手落在了狗头上,手底下的毛又软又暖,她下意识地揉了揉。
呜呜,阿黄很是满意地摇起了尾巴,轻轻哼起来。
这大狗好像挺可爱的。阿福忍不住摸了又摸,一点也不像故事里那种恶霸养的咬人恶犬。
燕王看她从一脸的视死如归,到现在摸着阿黄就爱不释手了,不由好笑,走到她身边低声笑道:“阿黄很喜欢你。”
阿福又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都不知道。
燕王看她目露警惕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福,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
她要努力取得狗王爷的信任才是能有机会报仇,妈妈和姐妹们在天有灵都会保佑她的。阿福这么想着,她就不怕了,特意用了妈妈教过的娇滴滴的神态嗔了燕王一眼,“都是被阿黄吓到了。”
站在燕王身后的王承恩看见徐夫人僵硬呆滞的媚眼儿,差点憋不住笑场,虽然刘良医早就提醒过了,徐夫人中了迷心香可能会极为反常,但谁都没想到会这样反常啊,看起来竟是忘了许多事的样子,不仅怕狗,还怕王爷。王承恩极为隐晦地对自家王爷投以同情的目光,老实本分地看两人继续虚与委蛇。
燕王目光微沉,伸手把阿福搂在了怀里,宠溺道:“阿黄吓到了你,我们罚它一天没有肉干吃。”
阿黄的肉干好像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阿福脑袋糊里糊涂的,被燕王搂在了华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记得好吃的了,脱口而出,“肉干给我!”
汪汪!阿黄都听不下去了,又抢它零嘴儿。
“好,”燕王笑了起来,很好,还有吃的没忘!
暂时被吃的收买了的忍辱负重的复仇者阿福非常习惯地倚在燕王怀里,她只是为了放松狗王爷的警惕而已,绝对不是心软了。
坚持自己绝对不会被狗王爷小恩小惠收买的阿福,终究没敢撑到午膳时候,狗王爷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弄得她心烦意乱,受不了啦。
送走了前来刺探敌情的徐夫人,王承恩还是难免担忧地劝谏燕王道:“王爷,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未免出事,您还是暂时远着徐夫人为好。”
“既然知道逾越,就不要说了,”燕王语气平淡。
王承恩却知道自己触碰了王爷的底线,不敢再说,静静地退下去了。
燕王翻看着如意绸缎庄女掌柜的供词,眉头微锁,红莲教的势力竟然已经渗入京城了,他忽然想起梦中最后那年,他的身体已经很衰败了,京中有打着前朝旗号的乱党作乱,出其不意,竟攻破了皇宫的大门。不久镇压了乱党的李然就急匆匆地派人赐死了他,莫非李然以为是他勾结的乱党?
可惜这个头目地位太低,他现在也只知道这个红莲教中教主为大,教众逾万人,阴谋造反,已然是国朝隐患。
至于宋青河,倒是机灵,竟连日就逃了。燕王想到宋青河在阿福身上动的手脚,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抽筋扒皮,只看他能逃到几时。
中了迷心香的阿福还是又软又怂,自从那天主动去了一趟书房,过后就缩在自己的蒹葭院中等待时机。然而每当燕王来看她,她又往往被燕王几句话就带偏了方向,根本就没法下手刺杀燕王。
因为每天喝着翠眉变着花样给她做的药膳,阿福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只是添了一个爱好,收集各色侠女、大侠行侠仗义的话本,妄想着自己也能飞檐走壁,刺杀狗王爷之后千里不留行,翩然而去。
望着每日都要举着碧玉萧假装自己在练剑的阿福,翠眉这回是真的确定徐夫人脑子有问题了,更是紧紧盯着她,就怕徐夫人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别人的窥探。
又在护驾中受了伤的燕王,安分守己在燕王府中开始闭门养病。
外头却是因为端午大案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刑部精锐尽出,各处人仰马翻,嫌犯把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都装满了,再加上锦衣卫犹如过筛一般,把京城查了一遍,自然也查到了所谓的红莲教。
夜深人静,苏景明连夜把最新的卷宗交到了皇帝的案头。
默默看完,皇帝沉吟半晌,才道:“太子还是坐不住了。”那样出其不意的刺杀,若是没有人在内接应,是不可能的。
苏景明低头没有看皇帝的神色。他年初才及冠,却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靠的是皇帝的信任,要保证这份信任不受质疑,他只有不偏不颇,忠心于皇帝一人,是以皇帝不论说了什么,都不是他该评判的,他只负责把真相呈上来给皇帝。
“都烧了吧,此事不要再提,刺客斩立决,”皇帝把卷宗扔还给苏景明,这次他为的是长孙,又忍了太子一次。
苏景明低头应是,石潼亲自捧了个烧纸的莲花金盆来,苏景明就当着皇帝的面把卷宗点了。
默然看着盆中纸张燃尽,皇帝忽然问道,“听说景如与皇长孙有些情谊?”
苏景明肩背猛然绷紧,恭声答:“景如找回来之前在皇长孙身边当差,皇长孙宽厚,待她不薄,是以小姑娘难免有些记挂。”说到最后,苏景明已换了略轻快的语气。
皇帝宠爱顾贵妃,爱屋及乌,对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苏景明还是很喜欢的,尤其他还人才出众,皇帝就更是惜才,听他这么说,语气也轻松起来,仿佛闲话家常,“景如流落在外受了苦,是该多留在家中好好养几年,倒也不急着找婆家。”
苏景明是他手中一把刀,他不希望这把刀有了偏向。
皇帝不希望苏景如嫁给皇长孙,正中苏景明下怀,他轻松笑道,“圣上说的是,臣母亲现在最疼的是她,恨不得多养妹妹几年,连订亲都舍不得。”
“长兴伯夫人慈母心肠,”皇帝感叹,“天下父母都一般,是盼着子女好的。”太子心胸狭窄,若是他登基,四儿恐怕不得好处,皇帝想起燕王,又孝顺又能干,几个儿子里就老四最像他。
可惜……
等到苏景明走后,皇帝就叫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来。
第59章
秉笔太监刘志仁进来以后就躬着身子等皇帝的口谕。
然而皇帝沉吟了许久, 才是开口道:“藩王久居京城于国无益,着燕王即月赴大同就藩, 兼大同总兵之职,赐西北将军印, 节制山西都司、行都司。”
给了老四兵权,待到他百年之后, 太子也就不敢轻易对老四下手了。皇帝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好了,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能活过六十的皇帝就是高寿,而他已经六十有四, 没准那天眼睛一闭就去了, 必须要为儿子们打算好。
皇帝心里想着燕王一贯谦让太子,忠心耿耿,所以他更多考虑的是怎样保存住燕王, 却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心胸狭窄的太子, 如今的燕王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谦让弟弟了。
圣上竟然给了燕王西北军权,刘志仁低着头掩盖住眼中的震惊之色,提笔代写了口谕, 拿给皇帝看了,盖上皇帝宝印,交给了传旨太监。
次日, 在家养病的燕王就接到了皇帝让他就藩大同的谕旨。
“圣上怎么突然叫王爷就藩了?”曹正淳愁眉不展, 皇帝叫王爷就藩, 离开京城, 就说明皇帝是真的不考虑传位给自家王爷了。太子这个位置坐得也太稳了。
陆永川看曹正淳一脸担忧,不免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傻乎乎的,王爷先把西北兵权拿到手里,就多了一张保命牌,等将来不论谁登基了,想要动王爷都得掂量着。再说了大同到京城并不远,快马一日的路程而已,想争什么都来得及。
许嘉让就笑着恭喜了燕王,“恭喜王爷,以后就天高海阔了。”不在皇帝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想做什么也更容易。
咦咦咦,就藩怎么就成了好事了?曹正淳一脸懵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大家都在打哑谜。
燕王自己倒是神情淡然,“未必去得成。”太子和他那个好侄子是不会看着他拿到兵权的。
燕王就藩的事瞬间传遍了朝野上下。
太子知道以后确实是摔了杯子,与皇后抱怨,“既然能下毒,为何不干脆毒死了他,反倒折损了钱蕴仪。”
钱皇后与钱家给燕王下了春/药的事,太子是事后才知道的,结果不仅没有伤到燕王一根毫毛,让他护驾有功不说,钱蕴仪还被个纨绔只占了便宜,只能嫁给了那一点用没有的邹正勤。宋国公早已告病在家,整个邹家没有半个能顶梁的人了。真是白白损失了一个联姻的好人选,钱家的未嫁的女儿就只有几个庶女了,能顶什么用。
面对儿子的牢骚,钱皇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是道:“要人命的毒,要是那么容易下,你我也别想安生坐着了。”就连这个春/药,若是没有别人的配合,也是很难让燕王中招的。只是她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还能让燕王给跑了。
这话堵得太子哑口无言,只好闷闷道:“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西北的兵权给了老四。”
“至少说明你太子的位置是稳的,”钱皇后与皇帝数十年的夫妻,对丈夫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给燕王兵权只是怕百年以后他们对燕王下手罢了。
然而想到皇帝对燕王如此上心的原因,以及自己两个儿子的大仇,钱皇后就如鲠在喉,冷笑一声,“燕王想要就藩,也要看本宫答不答应。”
“母后想要怎么做?”太子压低了声音问。
钱皇后嘴角含笑,只让太子暂时不要有动作。
不日,宫里就传出贤妃病重的消息。
燕王当天就进宫去看贤妃了。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贤妃病重,卧房里不敢放冰消暑,门窗也都关得严实。燕王进去的时候正值中午,屋子里闷热难当,药味和香炉里的香气夹杂在一起,就更令人难受了。
贤妃拥着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两颊的肉都有些凹陷了进去,看上去就让人十分担心。看见燕王,她眼睛里迸出亮光,人也有了精神的模样。
“母妃,您怎么病得这么重?”燕王眉目凝重,坐在了床沿。
“人老了,夜里受了凉,就扛不住病了,”贤妃缓缓地说,“唉,不中用了。”
她语气悲观,燕王听了只好温声宽慰她,“母妃身体一向健康,只是病来如山倒,好好调养一番就能恢复了。”
贤妃却没有听进去,仿佛交代后事一般,“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本来你就藩是喜事,偏生我病了这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你成亲。”
阿福是苏家人,要成为燕王妃更没有问题了,燕王很是沉稳地回答:“母妃定然能长命百岁,您不仅能看见儿子成亲,还要抱孙子。”
贤妃笑笑,“让你选个中意的,又说没有,你找谁成亲?”
“没准儿过几日就有了,”燕王倒是不慌不忙,他要是再禽兽一点,兴许阿福都揣上娃儿在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