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道:“她现在正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怕是不会想离开万梅山庄,算了罢。”
原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原随云忽然道:“可万梅山庄于她而言也是个伤心地啊。”
原东园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若这么想,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她是想跟你回家,还是想留在万梅山庄。”
此话一出,原随云也无法再反驳了。
于是一家人上了马车,带着随行的仆从浩浩荡荡地回了城西。
另一边,西门吹雪干脆连原东园和他那场谈话都没有跟原芙月提起。
至于她的身世,他打算等她的情绪稍缓过来些后再告诉她。
丧葬仪式已经结束,后面就是守七了。
按《中阴得度法》所说,人死后第七日,魂魄会回家探视一次亲人,确认亲人们无恙,方会放心离去。
虽然西门吹雪不信这些东西,但他知道,对原芙月来说,这好歹也是一份念想。
于是头七那日,原芙月钻进厨房炖汤做菜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阻拦。
原芙月在厨房里待了一整天,期间手上的动作几乎一刻都没停,也拒绝了其他所有人的帮忙。
傍晚时分,她把自己忙了一天的结果一道道搬进西阁。
西门吹雪想了想,陪她一起在桌边坐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原芙月垂着头沉默片刻,然后在他收手的时候抬头道:“我们吃饭吧。”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像从前那样最先执起一双筷子递到她手上。
吃饭期间两人没有再说话,唯有碗筷偶尔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原芙月做了太多菜,但沉默着吃到最后,居然也没剩下太多。
眼看她吃了平时几倍的量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西门吹雪终于放下碗筷开了口。
“够了。”他说,“去休息吧。”
说罢也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就站起来要扶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一点都没有反抗挣扎,反而顺从地站了起来,乖乖回了房。
西门吹雪把她送到她住的小院,嘱咐她早些休息。
她点点头,又在关门前抬眼道:“你也是呀,否则叔叔回来看到我们还在为他难过,会不放心的。”
饶是西门吹雪不信鬼神,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点头说了好。
之后他在院中站了片刻,看她吹熄了屋子里的灯才离开。
等他回到自己院内的时候,月已至中天。
甫一推门,他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那道青色身影。
他顿住脚步,平静又冷淡地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玉罗刹却没有立刻回答,也没回头。
他站在那,目光落在树顶的月牙上,始终不曾移开。
良久,西门吹雪终于听到他轻叹了一声:“你舅舅去世,我总得来一趟。”
西门吹雪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我父亲。”
这回玉罗刹总算回过了头,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认我了?”
何止不想认他,西门吹雪甚至不想理他。
所以最后他只扫了玉罗刹一眼就径直进了屋。
所幸玉罗刹也只来过这么一次而已。
之后一直到尾七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此时的太原已经彻底入春,万梅山庄内的梅花也开败了好两轮。
除了原芙月,山庄上下其他人,差不多都从西门大夫的死中缓了过来。
西门吹雪虽然可以理解她的难过,但实在不想看她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就在他琢磨该如何让她干点别的换一换心情时,他收到了一封战帖。
战帖送到万梅山庄的时候,他正好在练剑。
据门房说,送帖的是个小孩,把帖子放到门房手里就一溜烟跑了。
西门吹雪:“……”
他从门房手中接过那张战帖,打开一看,愣了一愣。
门房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战帖是谁给您下的啊?”
西门吹雪合上战帖,稍一思忖,道:“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语毕,他直接收剑转身去了原芙月的院子。
知他一贯有自己的主意,底下的人便也没有多嘴,各自散去了。
西门吹雪带着战帖推门时,原芙月正抱着剑坐在树下发呆。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摩挲着手里的碧血照丹青,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而他走过去站定,道:“我要出一趟门。”
原芙月这才回神,她仰头对上他的目光,问:“出门做什么?”
西门吹雪未作犹豫,把战帖递了过去。
她微微皱眉着接过打开,随即好奇道:“这个约你比剑的人是谁啊?”
西门吹雪道:“当初出关路上遇到的。”
原芙月:“诶?找我的时候吗?”
他点点头,接着解释道:“他当时便欲与我比试,但被我拒绝了。”
至于拒绝的原因,那当然是他忙着找人,没空同人约战。
那是个武当弟子,被他拒绝后,也没立刻放弃,而是一本正经地问他:“那等你找到了人,我们再来比过如何?”
西门吹雪:“……可以。”
之后这武当弟子又跟了他和原随云几天,一派要跟至他们找到人的架势。
不过就在他们离天山只剩三日路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有点事要先走。
临走前,他问了西门吹雪的名字,并表示等他解决了手里的事,一定会找机会与他好好打一场。
这回西门吹雪没有再拒绝:“好。”
再之后,西门吹雪就上了天山,找到了原芙月,并带她回了太原。
原芙月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那也隔了好久了啊。”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又道:“我原以为他忘了,但他既没有忘,我自然得赴约。”
帖子上写的时间是两个月后,地点是金陵。
金陵在江南,离太原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也决不能说近。
所以西门吹雪才会过来跟她说,自己要出一趟门。
原芙月知道他的个性,所以对他这个出门的决定倒是不算很惊讶。
她唯一在意的是,这个给西门吹雪下战帖的人来自剑术大宗武当,而且语气还这般狂傲,莫非是有赢西门吹雪的把握?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问西门吹雪道:“此人剑法,与你相比如何?”
西门吹雪看她仰着脸一派担忧,实话实说道:“我没见过他出剑。”
原芙月更担心了:“那……”
他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我若死了,万梅山庄便留给你。”
原芙月:“???”
她急得直接抓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比剑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
“可比剑定要有胜负。”他说,“我接了帖,就要去分胜负。”
“不行。”她咬着唇纠结了半天,都无法反驳他这两句话,最后只能换一个法子,“我跟你一起去吧。”
西门吹雪其实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他没说谎,他的确没见过那个武当弟子出剑,但他却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之所以说输了就如何,是因为他想让她主动愿意跟他一道出门。
如此,她不说能从他父亲的死中走出来,也起码能换一换心情,不再整日闷在此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真的很努力!
第21章 再会
西门吹雪是个行动力格外高的人。
他接了那张战帖,又确认原芙月会跟着自己一道出门后,便立刻吩咐庄中仆从为他们准备车马行李了。
仆从们对此俱不惊讶,但本来就隐隐担心着这场比试的原芙月却很担心。
原芙月想,离帖子上约定的时间还剩两个月,他却就要出发下江南了,那那位姓叶的武当弟子怕是真不太好对付。
因此待庄中仆从将一切打点完毕,只等他们动身时,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西门吹雪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破。
隔天两人对一庄下人稍作交待,便一齐上了马车,往江南过去了。
从太原到金陵,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其中最方便的便是沿晋豫两州的官道一路南下,再过庐州,最后渡江抵达这座江南名城。
而西门吹雪选的也正是这条路。
时近初夏,越是往南,气候便越是湿润闷热。
原芙月生在晋北长在晋北,虽不至于受不住这种气候,但也多少有点不适应。
所幸进入庐州地界后,南方的梅雨季也正好来临,一日之中往往只有那么小半个时辰是不在下雨的,还算清凉。
他们这一路没有刻意加快速度,但也没有在晋中和豫州作太多停留,是以抵达庐州时,离战帖上约定的时间尚有一月。
正巧原芙月也还在为这场约战担忧,于是她便向西门吹雪提议道:“时间还早着呢,咱们不妨在庐州多住半个月再渡江去金陵吧?”
西门吹雪答应了:“好。”
见他应得爽快,她又试探着继续道:“那这样,我们在庐州城中找个方便练剑的地方住下。正好我也好久没同你比过剑了。”
原芙月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现在还不能赢过西门吹雪,但也勉强算是一个能让他进步的对手,更何况她现在还有碧血照丹青在手,拉着他比上半个月,怎么说也会有点成效才是。
她自认将这隐秘的算盘打得再好不过,完全没想到其实西门吹雪对她的意图一清二楚。
不过西门吹雪也没去拆穿,只淡淡地又应一句好。
因为要住半个月,他想了想,干脆在庐州城中买了一座半大不小的清幽宅院。
原芙月对此目瞪口呆:“是、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西门吹雪说不浪费,他不缺钱,也不喜欢住客栈。
看着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原芙月也觉得如果住半个月客栈好像有点委屈他,于是乖乖住进了他买下的宅院。
可能是因为才经历过一场死别,再度认真提剑与西门吹雪比试的时候,原芙月发现自己的剑招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并不体现在剑招本身的威力上,更像是对手中的剑多出了一份新的理解,叫她一时间说不上来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在每回比试结束后花更多时间细细琢磨。
彻底沉入剑中之后,时间便变得飞快,转眼半月之期便到了。
离开庐州前,原芙月随口问西门吹雪要怎么处理那座宅院。
西门吹雪略一思忖,道:“放着,总有再用之时。”
原芙月:“……”
她不由得好奇道:“那等我们到了金陵,你是不是还要在金陵也买座院子啊?”
西门吹雪:“不然呢?”
原芙月再度:“……”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出了口。
她说:“你就不怕这么花钱把万梅山庄败完吗?”
西门吹雪闻言沉默了片刻,又偏头瞧了她一眼,最后似笑非笑道:“这你可以放心。”
原芙月:“???”
不是,你这个花法真的很难让人放心啊!
于是渡江去金陵的路上,原芙月对他又多了一层担忧,就差没摇着他的袖子让他省着点花了。
西门吹雪见她如此,一时哭笑不得。
下了船后,他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原芙月:“什么地方?”
他难得卖了个关子:“你去了便知道。”
两人从北边的城门口入城,沿着城中最宽阔齐整的那条街道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一间门庭若市的糕点铺前。
原芙月从小就喜欢各式糕点,长到十三岁也没戒掉这个爱好,现在看到这么多人排队,顿时意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轻声念道:“合芳斋……”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已直接拉着她走了进去。
“哎!”她忙叫住他,“要排队的吧?”
“不用。”他侧身解释,“是家里的铺子。”
原芙月目瞪口呆:“什、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铺内走去。
至此,原芙月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是在白担心了,因为这铺子根本就是金陵城内生意最好的糕点铺。
只要它不倒,西门吹雪这个主人便绝不可能缺钱花。
然而关于钱的担心可以简单打消,关于那场约战的担心却不能。
尤其是在合芳斋内住下后,她又仔细同人打听了一下那个狂傲的武当弟子。
这武当弟子姓叶,名孤鸿。
原芙月第一次看见战帖落款时,便觉得这名字和曾与她一道被困天山的白云城主有些像。现在仔细打听下来,才知道对方竟真和叶孤城有关系,是叶孤城的远房堂弟。
作为一个曾亲眼见过叶孤城出剑的人,原芙月很清楚,叶孤城的武功和剑法,皆在如今的西门吹雪之上。
只是不知他这个远房堂弟究竟有他几成水平?
这问题的答案她却打听不到,因为叶孤城住在南海,金陵的江湖人并没有见过他的剑法,也就无从将他和叶孤鸿作比。
原芙月只能像在庐州时那样,每日都找西门吹雪比上几场。
此时已是六月初,离叶孤鸿战帖上定下的六月初十之期只剩十日不到。
江南的雨季还没有彻底过去,但也彻底入了夏。
再大的雨泼下来,天气也照旧闷热得恼人。
六月初十这日也是如此,雨从天尚未明时便开始下了,还越下越大,等西门吹雪和原芙月出门赶往江边时,甚至已成倾盆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