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芙月打了一把青底描花的油纸伞跟在西门吹雪边上,为了避开路上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她几乎每走几步就要跳一下。
而西门吹雪只消一偏头就能把她此刻的模样收入眼底,他抿了抿唇,觉得带她出门的决定做对了。
两人到江边时,叶孤鸿已经在了。
原芙月远远地看见了对方身上的道袍,向西门吹雪确认了一下,随即便将目光落到了叶孤鸿手中的剑上。
那显然是一柄好剑。
这其实算是一场半公开的约战。
虽然双方都还是少年,但叶孤鸿毕竟出身武当,还有一个被誉为南海第一剑的远房堂兄,所以还是有不少江湖人冒着雨来凑这个热闹。
他们都在好奇,能让武当这一辈最受器重的弟子如此郑重其事下战帖的西门吹雪,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以西门吹雪一出现,便吸引了江边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只见他收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少女,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叶孤鸿走去。
没有了伞的遮蔽,他的发丝和衣衫几乎是瞬间被大雨打至湿透。可他却半点狼狈都不显,甚至隐隐有让人群彻底静默的气势。
原芙月拿着他的伞站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中央,生怕错过什么。
下一刻,她听到叶孤鸿主动开口和西门吹雪打了个招呼。
叶孤鸿道:“你来了。”
西门吹雪颔首:“我来了。”
哪怕是对两个即将进行比试的对手来说,这样的招呼都似乎太简短了些。
不过原芙月知道西门吹雪一直都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人,所以并不惊讶。
眼看那两人都开始拔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头顶响起了一个温和动听的声音。
那声音咦了一声,道:“你也来了。”
原芙月觉得耳熟,便稍移开了些伞面,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雨下得太大,将伞外的世界冲洗得几近模糊。
隔着满是湿润水汽的厚重雨帘,原芙月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她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叶城主。”
叶孤城大概是笑了一下,也大概没有,道:“很意外?”
“也没有,我听说了,约阿雪哥哥来金陵的那位叶公子是叶城主的堂弟。”她说。
“嗯。”他点头。
此时的西门吹雪和叶孤鸿已经都出了剑,但一看就还都没用上全力。
原芙月本来很紧张,伸着脖子瞧了片刻后,又开始费解。
这个叶孤鸿比叶孤城差远了啊?!
叶孤城:“同西门公子比起来,他确是学艺不精。”
原芙月:“诶?!”我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在这一瞬间,原芙月本能地想捂嘴,可惜她一手拿着自己的伞,另一手又抓着西门吹雪那把,根本完成不了这个动作。
她只能迅速垂下头不去看正望着她的叶孤城。
叶孤城被她逗得差点笑出来,道:“你不看他们比剑了?”
原芙月:“……”
没等她抬起眼,他又补了一句:“再不看就结束了。”
原芙月:“?!”
这也太快了?!
所以就叶孤鸿这个水平,到底是怎么让西门吹雪说出他若死了就如何如何的啊?
原芙月一头雾水,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西门吹雪对剑太认真上。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认真诓妹妹·吹雪
第22章 北丐
西门吹雪和叶孤鸿这场声势浩大的约战, 最终以西门吹雪轻松取胜为结束。
他胜得太快太快,快到哪怕是不怎么懂剑的人看了,也不会对他二人剑术高下产生任何怀疑。
就像是隔了一个境界的差距。
原芙月因为之前低着头, 只看到了西门吹雪最后那一剑。
那一剑划破雨帘, 在这样阴沉昏暗的天空下依旧闪着令人下意识屏息的寒芒,足以叫所有聚在江边观战的人静默。
刹那间,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伞外哗哗作响的雨声。
原芙月定睛瞧向被西门吹雪的剑锋抵住喉咙的叶孤鸿,只见这身穿道袍的少年面上仍是一派惊骇之状, 一看就还没从西门吹雪的剑势里缓过来。
雨水从他的头顶冲刷而下,微长的额发贴在颊上, 略显狼狈的同时, 也令他彻底折掉了那份作为剑术正宗传人的傲气。
下一刻, 西门吹雪平静地收了剑。
至此,前来观战的诸多江湖人才回神,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
西门吹雪却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收了剑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原芙月走了过去。
原芙月见状, 忙迎上去踮起脚, 先用自己手里那把伞为他挡住了雨,而后才递上他那把。
年仅十三的少女身量尚未发育完全,加上西门吹雪又高, 所以踮脚之余,她还得尽量努力把手伸长了才行。
这模样落在一旁的叶孤城眼里, 实是有趣极了, 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没有把目光从这两人身上移开。
西门吹雪可以忽略江边其他人的打量, 但看到曾与他聊过快两个时辰剑的白云城主, 便不好也不想再忽略过去了。
撑开伞后,他侧身转向叶孤城,向其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另一边被西门吹雪赢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叶孤鸿也终于从大雨中回神,朝他们三人的方向望了过来。
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正慢慢散去,没过多久,江边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原芙月听到叶孤鸿唤了叶孤城一声堂兄,但语气十分生疏,显然关系并不亲近。
而叶孤城的反应也很平淡,他应了一声后,便问叶孤鸿道:“你打算何时回武当去?”
叶孤鸿说明日便回,语毕又望向西门吹雪,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得诚恳十分,全然一副被西门吹雪打服的模样。
再看他此刻望着西门吹雪的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崇敬。
西门吹雪却反应淡淡,只扫了叶孤鸿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在这一瞬间,原芙月清楚地看到了叶孤鸿瞬间垂下的脑袋。
他们三个各自有伞,叶孤鸿却没有。
他垂着脑袋轻叹了一声,末了语气坚定地再度开口道:“终有一日,我会令你认可我的剑!”
说罢这句,他就要转身离开。
“哎!”原芙月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怜,便上前半步,将自己藏到西门吹雪伞下,而后朝叶孤鸿递出了手里那把,“雨这么大,你还是撑上一撑吧。”
叶孤鸿闻言一愣,正欲张口说不用,却被他的远房堂兄截了话。
叶孤城道:“我的船在那,你二人不妨先去换一身干衣服。”
说话的时候,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江上那艘乌黑的船。
原芙月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觉得这提议十分不错,便扭头去问西门吹雪的意见。
西门吹雪想了想,道了一声好。
至于叶孤鸿,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所以最终还是接过了原芙月的伞,并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大雨滂沱,一遍遍冲刷过江岸泥沙,令这短短的几十步路变得尤其不好走。
原芙月怕泥水弄脏自己的裙子,便用手提着裙摆。不过纵是如此,最后上船时,她的衣服还是脏了一片。
上去后,叶孤城吩咐自己的侍卫带西门吹雪和叶孤鸿去换干净的衣服,而后又亲自煮起了茶。
原芙月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提醒他:“阿雪哥哥不喝茶,他只喝白水。”
叶孤城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淡声问:“那你呢?”
她噢了一声,说她是喝的。
叶孤城:“所以还是得煮上。”
说话间他已行云流水地拈过茶叶放入壶中,并开始动手烫面前那套简单又不失精巧的茶具。
等他烫完第一遍的时候,西门吹雪也正好换完衣服出来。
没见着叶孤鸿,原芙月只当是他动作慢,并未多想。
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叶孤城煮的茶上。
她盯着杯中那格外清透澄澈的碧色好奇道:“这是什么茶啊?感觉没见过。”
叶孤城说是他从南海带出来的,中原的确没有这种茶,因为这种茶的茶树受不住冻,只能生在岭南以南。
原芙月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因为觉得茶水的颜色特别好看,在喝之前她还捧着看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重新聊起了剑。
上回他们聊剑的时候,原芙月在睡觉没有听到,这回她就坐在边上听着,却是直接给听愣了。
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西门吹雪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不过作为一个同样用剑的人,听这样两个剑中高手一句接一句地谈剑,终究还是十分享受的。
于是她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听,不知不觉间灌了半壶水下肚。
在她第五次伸手为自己添茶的时候,西门吹雪总算拦住了她,说怕她再喝下去夜里睡不着。
原芙月:“……好吧。”
她放下杯子,扭头瞥了一眼外边的天空,发现不知何时那场大雨已经停了,便站起来表示要去甲板上透个气。
刚下过雨的江面并不平静,江上又恰有风,吹得她额发全糊到了脸上。
她龇着牙顺了片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换下了武当黑白道袍的叶孤鸿。
叶孤鸿一手拿着剑,另一手则是捏着她那把伞,见她转身,干脆又上前一步,将这把青底描花的油纸伞递到她面前,道:“这个还给你。”
原芙月没有犹豫就接了过来,还顺便抖了抖上面的水。
她还挺喜欢这把伞的,能继续留着当然最好了。
而叶孤鸿又开了口:“你同西门吹雪都认识我堂兄?”
原芙月点头:“之前在天山见过叶城主。”
听到天山二字,叶孤鸿瞬间反应过来:“难道那时西门吹雪就是去找你的?”
原芙月:“对啊,怎么了?”
叶孤鸿:“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时未能说服他与我一战而已。”
那个时候,他尚且是不太甘心的状态,甚至隐隐觉得西门吹雪是不是看不起他。然而今日他二人真正比过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低声感叹,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
原芙月其实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她比谁都清楚西门吹雪的剑有多好。
所以此时此刻,哪怕她知道叶孤鸿的天赋差了西门吹雪多少,她也没有去泼对方冷水,而是认真道:“那你回了武当之后,可得更勤奋练剑了,阿雪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剑客。”
这么说的时候,她完全没料到叶孤鸿听过之后的反应居然是向她打听更多关于西门吹雪的事。
原芙月:“???”
她觉得西门吹雪可能一不小心收获了一枚非常真情实感的迷弟……
原芙月倒是不介意说西门吹雪的事,可问题是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
他不过是天赋卓绝又真心爱剑罢了。
是以同叶孤鸿说到最后,她忍不住道:“其实你若真想成为他那样的剑客,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专注于剑。”
话音刚落,先前还在船舱里论剑的西门吹雪叶孤城两人也出来了。
叶孤城扫了自己的堂弟一眼,率先开口道:“是,原姑娘说得对。”
至于西门吹雪,他根本没看叶孤鸿,只伸手拨了拨原芙月方才被风吹乱的头发。
片刻后,叶孤鸿就开口向叶孤城辞了行,说要回武当去了。
叶孤城:“希望再离山门那日,你能学会真正的两仪剑法。”
他这话说得不太好听,甚至有点像在嘲讽叶孤鸿如今只学到了武当两仪剑法的皮毛。但不论西门吹雪还是原芙月都听得出来,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叶孤鸿能专注于剑罢了。
原芙月不知道叶孤鸿有没有听明白,但反正该说的她之前就说过了,接下来他是继续钻牛角尖还是专注于剑,都不是她管得了的事。
而叶孤城大概是和西门吹雪两次聊下来,将其引为了知己。
当天中午,他主动留西门吹雪和原芙月在他的船上用饭。
三个人重新坐到一起的时候,原芙月才想起来问他:“对了,你后来寻到你的侍卫了吗?”
叶孤城说只寻到了几个,且都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是雪崩。”她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肯定也已经尽力了。”
“嗯。”他点头,继而话锋一转,“除了那几个侍卫,我还寻到了一块陨铁。”
原芙月:“!”
“那你这趟就不算是白跑了。”她说。
事实上,如果当时叶孤城管也不管他的手下,出了山洞后为保安全就直接离开天山,那他也就不会有寻到陨铁的机会。
这么一想,原芙月还是有点感慨的。
感慨过后,她又问他用这块陨铁铸剑了没。
叶孤城:“已经拜托了一位大师,正在铸。”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江南停留这么久都不回南海去。
他说到大师,叫西门吹雪和原芙月都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一位。
结果问了一下,发现正是当初被原东园请到无争山庄去的那位徐大师。
原芙月:“如果是徐大师,那便不用担心了,他一定会用那陨铁为你铸一柄最适合你的剑。”
听她一副过来人口气,叶孤城不由得挑了挑眉:“所以你也找他铸过剑?”
自跟着西门吹雪南下后,原芙月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无争山庄的人和事了。
然而此刻聊到请徐大师铸剑,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当初令她气到离家出走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