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怡的印象中，那些上学要翻两个山头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十几二十个村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学校这样的剧情只存在于电影和新闻报道里，她看过了也只是感叹一会，当这样的事情真真实实的发生在她眼前时，她还是心情复杂的说不出话来，“那您......留在这里吗？”
路之霖笑了一下：“我也五十几岁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老了能为这些孩子撑起一所学校也算是实现人生价值了，要是留慈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
穆留慈，路之霖的妻子，路淮的母亲。
路之霖又指着前面给她看，“这是之前我带着人挖的路，虽然简陋了一点儿，但也比以前安全。”
宋怡看了过去。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是一条路。在陡峭的近乎九十度的山坡上，从宋怡的脚下开始蔓延着一个又一个将将有脚掌宽的小土坑，隔了有一条手臂的距离挖了一个，一直往上蔓延，蔓延到夜色伸出宋怡看不清的高度。
不难想象，他们就是在这样危险的山上，踩着这么一条甚至算不上路的路，背着他们的小书包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书包里背着的是希望，脚下踩着的是期盼，山上带着倒刺的草叶划过他们的肩膀和手臂，也阻挡不了对那所简陋学校的渴望。
宋怡觉得喉咙堵得慌。
路之霖看着她，有些歉然的笑了一下。
“宋宋，其实让你们跑那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因为我，我一个朋友说过你们医院有这么一个固定项目，我就托人说服了你们院长把今年的支援地区选在了我们这里，但没想到正好就派了你过来。”
宋怡摇了摇头：“路叔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能来这里当校长，我来这里医疗支援一下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人总有那么些时候，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点，面对一些特定的事情的时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正义感，热血上头一样觉得自己可以死而后已。就像有的人看了一场关于山区儿童的电影就义无反顾的当了志愿者，就像现在的宋怡在听了路之霖的话之后甚至生出了留在这里当个医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
但最起码宋怡现在还很清醒，她一边正义感和使命感爆棚，一边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没有留下来的勇气，最起码现在没有。
热血上头的人很多，但像路之霖这样的人却很少。
路之霖带宋怡在周围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赶在夜深之前把宋怡送回了学校，嘱咐她：“这里用电紧张，过了十点就没电了，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
这次派过来的医生加上护士林林总总将近二十人，女士们都被分到了学校，用的是学校收拾出来的几间杂货房和仓库，三个人一间，总共塞满了四间房。学校里不仅有门卫，路之霖和另外两个老师也住在学校里，可以说是很安全了。
而另外几个男医生则被分到了附近村民的家里，两个男医生住一间房，互相有个照应。
路之霖的安排可以说是跟上心的。
宋怡和一个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女医生互相不认识，三个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之后灯啪的一下就熄灭了，宋怡想到路叔叔说的断电时间，也顺势结束了谈话。
看了看手机，现在手机有电了，信号虽然不好但也勉强算是有信号，可宋怡发给路淮的那几条微信路淮一条也没回。
可能是他的手机没电了？或者是他现在有事儿？
宋怡不确定的想。
另外两个女医生是相互认识的，宋怡听见他们在讨论路叔叔，用一种很惊叹的语气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这么帅的魅力大叔，而且长得还有点儿像路淮。
宋怡默默地拉高了被子蒙住了头，他们估计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中年魅力大叔今年已经五十好几了，眼看着就要踏入老年人行列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而此刻，胥江站在路淮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刚和吴导结束通话的路淮，微微无力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想搞什么幺蛾子我肯定拦不住你！”
路淮眨了眨眼睛，安慰他：“我现在是去做正事，你不用担心我恋爱脑了。”
是，不用担心你恋爱脑了，因为你特么有办法恋爱事业两手抓！
一边干事业一边泡妹子，您老人家爽歪歪对吧！
胥江抚了抚胸口，想起正事儿，也不想和他这个恋爱狂在这里瞎逼逼，反手甩出一张稿纸按在他面前，“这个认识吧！”
稿纸上是一个女性形象，路淮怎么会不认识，这就是他亲手画的。
美工组征集女主形象征集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逮着个路过的泡咖啡的女同事都能画两笔，号召整个团队会画画的人都提供一个形象给他们灵感，路淮小时候学过画画，自然也凑了个热闹。
他拿起稿纸，看着上面一袭翩然红衣的女孩，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胥江冷笑：“呵，是没什么毛病，但你看看这像谁？”
鹅蛋脸，五官有着和时下女性追求的精致不同的大气，眉眼疏离，正冷淡的看着画纸外的路淮。
路淮不自觉的冲她笑了一下。
你好啊，小姑娘。
第40章 炸春卷
因为医疗团队过来的原因, 路之霖把学生们全都给放假了, 把学校借给他们当成临时会场。领队医生带着他们布置了一番, 医疗设施一摆白大褂一穿, 看起来也有了个正经医院的感觉。
上午布置好，到了下午的时候路之霖就通知附近的几个村子, 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到这里来, 免费的。
领队把主场布置到了学校勉强算得上是操场的空地上, 又收拾了几间教室, 要是有比较私密的检查就在这里进行。
宋怡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 难免有些忐忑，想想街边那冷冷清清的献血站，再想想他们这看着就像是骗钱的小摊子，非常害怕会没有人来，那就十分尴尬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路之霖刚通知下去没一个小时，学校大门就被人推开，一队浩浩荡荡的大队伍伴随着吵闹声进来了。
半大的孩子的哭闹声，妇女的说话声，在加上时不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大笑声, 刚刚还冷冷清清的小操场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宋怡呆了一下。
还好领队经验丰富而且反应快, 第一时间就迎了过去，一边让他们准备一边组织那些人排队。那群人相互之间都认识, 很有可能是一个村子相约过来的, 大多是老弱妇孺, 很少见强壮年。见有医生过来组织，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医疗队毕竟条件有限，安排的也只有血压心电等一些常规检查，还有部分医生负责接收村民的用医咨询，检查完之后，可以到护士那里凭身份证领免费的感冒药、降压药、止痛片等常规药物。
第一批人来了之后，很快来了第二批，他们似乎很热衷与组团，每次来都是一整个村子出动。
路之霖给宋怡解释，“附近有二十几个村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人也不少，要是都集中在第一天来的话累死你们也看不过来，我和几个村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按距离的远近分开来，当然要是有紧急情况的另算，这些人都是组织到一起之后统一过来的。”
宋怡看了看后面排着的长长的队伍，开始有点儿担心他们这次带来的药品到底够不够用。
宋怡在这群医生里是资历最低的，理所当然的被领队派过去管免费药品分发。
领队特地交代，“检查完之后我们会给开各条，拿条和身份证才能领一份免费药品，我们带过来的东西毕竟有数量，够不够还不一定，这里的医疗资源这么紧张，你多给别人一份药，就会有人拿不到药。”
宋怡抿着唇点了点头。
不是没有碰见过领队说的那种情况，但和宋怡印象中要和对付医闹者一样面对他们不同，这群人对“医生”这一职业好像充满了敬畏。那个女人拿着的纸条明显不属于任何一个医生的字迹，反而有一种小学生写字的幼稚感，写字的纸张也是撕下的作业本纸。当宋怡怀疑的看过去时，那个女人紧紧抓着字迹孩子的手，有些讨好的冲宋怡笑了笑。
宋怡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甚至不敢看那个小女孩，顿了片刻，只低低地说：“大姐，这个纸条不对。”
女人有些慌张，甚至也没争辩，牵着孩子就想走。
宋怡想起了什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颗打发时间用的巧克力飞快地塞进那小女孩的手里，简洁的说：“你吃。”
那女孩只来得及回头看她一眼就被自己的母亲拉走了。
到了第二天，宋怡不用再守着摊子给人送药了，但她要翻山越岭的给人看病。
附近村子里有一些老人，有的因为腿脚不便翻不了山头，有的因为离的太远没那个体力再翻大山，偏偏身体都不知太好。领队开会一商量，直接派两三个医生带着药给人家送上门去。
派去出诊的都是专家，宋怡这个资历最低的就跟着专家一起被派出去荣幸的接了跑腿的任务。
背着大背包的宋怡仰头看着四周重重叠叠的山，突然想起了大学时期被十二分钟跑支配的恐惧。
……
宋怡走后两个小时，一辆拖拉机带着路淮和一众到现在还依旧陷入懵逼中的人晃晃悠悠的开进了大山里。
从联系负责人到联系组织队员到定飞机票规划路线，路淮总共就用了一天时间。要是平常的话，关是联系取景地的负责人按照正常程序也得三天，可路淮一条就搞定了。
这么一想，路淮还真是牛逼的一批。
但实际上，路淮拼的是爹。
路之霖既然也在那里，那他还干嘛累死累活的联系负责人，直接联系他爸，让路之霖和那边调节，他只负责买飞机票就行。
走的一手好后门。
#我上头有人！#
路淮一行人下了拖拉机，是路之霖在百忙之中抽空接的他们。半年多没见过的父子俩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
半晌，路淮先开口：“宋宋呢？”
路之霖：“……”你心里就没你老爸！
路淮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村民家里，每家每天付一百块钱，也有不少人给他们腾屋子。路淮是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人，就是在大山里都有人认识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扒在门框上眼巴巴的往里瞅，见路淮抽空扭过头看她，那个姑娘吓得缩回了头，隔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探出头来，对着路淮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电视上那个路淮吗？”
路淮冲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看起来很开心，也没如路淮所想的要签名什么的，一蹦一跳的雀跃着离开了。
路淮把带过来的人都安置好，出门去找在门外晃悠的路之霖，又问出了自己发自灵魂的疑问：“宋宋呢？”
路之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儿子，随即嗤笑一声：“你别想了，我听你宋阿姨说过，宋宋已经有对象了，还是一个老师，可比你这个破职业强多了。本来还想着你能把宋宋拐回来当媳妇的，现在......算了，别去打扰人家了，男小三也是小三。”
身为教师本体的路淮：“......”
看在这是自己亲爹的份上，路淮决定不和这个老头一般见识，第三次发问：“宋宋呢！”
路之霖眯了眯眼，远远地向他指了指学校的方向，“看到那个学校没？就是上面飘着红旗的那个。”
路淮不近视，红旗又那么显眼，于是路淮点了点头。
路之霖：“来支援的医疗队就在学校里工作。”
路淮表示明白，“那宋宋......”
“可宋宋不在那里！”没等路淮说完，路之霖飞快地接上话：“就在你过来的两个小时之前，宋宋出去给人看诊去了，现在应该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路淮：“......”皮这一下你估计是很开心。
路之霖不太懂儿子复杂的心理活动，自顾自的感叹：“你这是巴巴的来找她的，这么小的几率你们都能错过了，看来是老天都不想让你们有缘分。”咒完自己儿子，路之霖又安慰他：“你也看开点儿，追姑娘归追姑娘，别做什么没品的事儿，咱们路家的男人做什么都不能做男小三！”
路淮觉得自己爸爸应该是在山里太久把脑子都给晒傻了，不接他的话，转身想回屋子，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淡淡的说：“今年你都没等到妈妈忌日就回去了，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路之霖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会。”
路淮转过头看自己两鬓都斑白了的父亲，“为什么？”
路之霖张开手臂向着家乡的方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阵轻风吹过来，像一位奔向爱人的少女一样投入他的怀中，带着草木和山中泥土的气息。路之霖轻轻地笑了出来，他轻声道：“因为，她已经伴着南来的轻风，回到了我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抬耀眼，日光底下那个可以称之为老人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强大，又是那么孤单。
......
宋怡今天和另外两个医生一起翻了九个山头，来来回回的，从山的这边翻到山的那边。宋怡觉得自己一年的运动量可能都没今天这一天来的大。
另外两个医生都是三十多岁的男性，他们本来以为看起来细细瘦瘦的宋怡肯定半路就累趴下，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能跟着他们坚持到回学校，尽管看起来累的下一刻就能倒下去。
宋怡是真的累的下一刻就能倒下去，她连晚饭都没吃，一心一意的脑袋里只有自己的床。路过几个医生说今天山里又来了一队人，还是电影来取景的，宋怡听到耳朵里之后又从另一个耳朵里飘了出来，压根没过脑子，没什么反应的跟着点了点头，回到房间之后倒头就睡下了。
片刻之后，听闻宋怡已经回来了的路淮从山里风尘仆仆的回来，但还没进学校就被路之霖拦在了学校外面。
路淮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炸了，“爸！”
路之霖老神常在，“你进去干嘛？宋宋累了一天，回寝室就睡下了，你还想把她叫醒出来见你？”
路淮：“......当然不能。”
路之霖眉毛一竖：“那不就得了！回去睡觉去，明天再来。”
路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差劲的惊喜了。
自己惊了半天，送惊喜的对象毫无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