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淮：“当面谢你啊。”
宋怡面无表情：“用不用我给你开点儿药治治脑子？”
路淮低头看着她那细细软软的头发上那小小的发旋，视线往下走，又看到那身把她从头盖到脚的白大褂，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医生能比她更适合穿白大褂了。
他听见自己说：“阿姨听说我要来录节目，让我顺便来看看你……元宵快乐。”
宋怡卡了一下壳，随即弱声弱气的说：“春节前后是最忙的，等忙完这一阵，我请假回家看妈妈。”
过了半天，才听见路淮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弱不可闻。
她觉得奇怪，抬头看路淮，看到了路淮遮挡了他面容和视线的墨镜，他说：“我走了，该回去录节目了，有空来看你。”
宋怡：“好，路上小心。”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声喊她名字，有点儿焦急。宋怡反应很快，来不及和他说再见就闪出了楼梯间，远远的跑向那个被抬进来的担架。
六个月零八天了，他想。
宋怡参加工作一年多，他已经六个月零八天没见过她了。现在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居然也不和他好好道别。
真是个小混蛋。
他笑了笑，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才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宋怡下班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后，破天荒的打开了将近半年没开过的电视机，搜到中央台。
她运气很好，转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身红色西装的路淮登上舞台，身后一群伴舞将他围住，却没能淹没那身红色西装。
他张口，低沉的嗓音从电视机传进她的耳朵，舞台上那个人光芒万丈。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和他说一声元宵快乐。
第4章 花生酱
“跑哪儿去啦？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刚刚导演找你没找到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好不容易给糊弄了过去！阿淮，你可得悠着点儿啊，我是真的不想明天的新闻热搜是你在元旦晚会上耍大牌。”
路淮表演完下了台之后，他的经纪人胥江忍不住拉住他抱怨，“我发现你最近真的有点儿不在状态。”
路淮把西装外套脱掉搭在修长的手臂上，空出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和舞台上的光鲜亮丽不一样，后台简直乱成了一个战场，一个艺人晕头转向的找自己的表演道具，下面导演已经在让准备下一个节目了，那艺人顿时急出了满头大汗。
路淮在乱糟糟的地上扫了一圈，走到沙发后面捞起一个道具熊冲他打了声招呼，隔空扔了过。那个大熊越过众人的头顶，稳稳地落在了男艺人手里，让他接了个满怀。
“谢谢路哥！”男艺人遥遥道了个谢，快步走到准备场地。
路淮扭过头，他的经纪人还在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路淮：“我去了趟市医院。”
经纪人吓了一跳：“是哪儿不舒服吗？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路淮摇头：“我去看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了。”
“谁？！”
手机响了一声，提示有微信进来，是路淮设置的特别提示，一个小奶猫软软的喵了一声，听的人心都软了。路淮的表情温柔了一瞬，从胥江口上台袋里拿出了他上台前放在胥江口袋里的手机，划开手机，低头看着屏幕。
“嗯......我去看阿姨了。”
“你有一个阿姨在医院工作？”
“是。”
胥江好像松了口气，无奈道：“你下次再去好歹给我吱一声啊，吓了老子一跳......”
路淮不再说话，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弯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屏幕的对话框里只有四个字，“元宵快乐”，后面还加了个小黄人呲牙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象她做这么副表情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小混蛋，到底还有点儿良心。
有良心的宋怡现在遇见了一件不太美妙的事情——轮到她值夜班了。
夜班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特别是急诊室的夜班。看病不分时间，就算到了夜里来看病的人也不会少。而且有时候其他科室没人或者医生少的话，不是急诊的病人也会来挂急诊的号，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当年宋怡第一次值夜班的时候，还特别天真的拿了学习资料准备趁着闲着的时候看看书充实一下自己，还在楼下面馆里打包了一份鸡蛋面准备饿的时候吃。结果一晚上下来，书本自从翻开就没再动过一页，等到她有空吃东西的时候，面条都变成了面饼。
从那以后宋怡来急诊室值夜班就再也不带面条了。
就像现在，前面还排着十几个病人准备看诊，她正替一个重感冒的病人开药，和她一起值夜班的另一个护士柳久久突然跑过来找她，说救护车送来了一个运动性休克的病人，让她赶紧过去。
宋怡几笔画完了药单，冲后面的病人抱歉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向了抢救室。
周而复始，基本上一夜都是这样。感冒发烧的、头晕头疼的，不属于急诊的病人也来了急诊室。
宋怡忙的脚不沾地，眼看快要换班的时候她才有功夫啃两口面包，也就在这时，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病人。
这个病人过来的时候全身都包的很严实，围巾口罩墨镜，几乎是全副武装。要不是看他走路的时候佝偻的身形，宋怡几乎以为这是一个偷偷摸摸来医院的明星。医院里的气温比外面高很多，这个奇怪的病人也没准备摘下口罩。
他拘谨的坐在宋怡面前，瞅了瞅宋怡，欲言又止。
看他不说话，宋怡顿了顿，主动问：“您那儿不舒服吗？”
这个病人不回答她，却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想干的问题，“大夫，您……是实习医生吗？”
宋怡也没有多诧异，很多患者对实习医生不放心是真的，毕竟生命安全都把握在医生的手里，谁都想找个经验丰富的。
宋怡微微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些，“我是医院的主治医师，算上还在上学时开始实习的时间的话，在医院也呆了四五年了。”
她模糊了概念，实际上她正式工作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暑假在医院实习。但为了稳住病人，也只能这样了。
那个病人犹豫着，慢慢摘下了口罩。
因为他一直戴着口罩，所以宋怡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脸上过敏什么的，所以特意遮住了脸。现在他主动摘下了口罩，宋怡才看见眼前这张脸真的什么异样都没有。
只带着点儿浓重的皱纹，看起来四十五上下的样子。
“我半年前做过一场手术，”病人说：“手术过后第一个月我就感觉有点儿不太舒服。”
他又停了下来，好像在等宋怡说话。
宋怡顿了顿，问：“什么手术？是术后过敏还是伤口发炎？”
病人摇头：“是一个肾结石的微创手术，我手术后就开始咳嗽，前两天还有点儿低烧，我上网查了一下，说是……艾.滋.病……”
病人说完，脸上的表情是很真实的惶恐，也就是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得了艾.滋.病，而不是闲的没事儿来耍医生玩。
宋怡皱了皱眉，给他分析：“这种情况基本上没有可能，因为一般手术器材都是一次性的，不存在给另一个患者用完以后又给你用的情况，所以你说的通过手术传染没可能的，更何况你做的手术只是微创手术，感染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而且，你说的咳嗽发烧这些症状很多病症都伴随有，感冒也伴随着咳嗽发烧，并不是咳嗽发烧了就一定是艾滋病。”
宋怡本还想再添上一句百度医生什么的只在网上说症状医生不观察患者就下结论，有点儿不太严谨，但考虑到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医生与患者，就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患者满面愁容，“我去过三家医院了，都这么和我说的，但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啊，你说要真是艾滋病没查出来，我这不就完了吗！”
宋怡这下看出来了，比起艾滋病，他更可能得的是疑心病。
宋怡只好给他开了个单子，让他去血液内科化验一下血，要是这样他还是不信，那这病也不是他们能治好的了，估计得找心理医生。
宋怡以前也遇见过这样的病人，还是她的一个亲戚，那时候天热的很，他家里的空调又坏了，捂出了一身的痱子。他看着那痱子，总觉得自己是得了皮肤癌，他老伴儿带着他跑了五个城市六家医院，浑身上下都检查遍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
最后他老伴儿气得直接给他买了痱子粉，强迫他擦在身上，他一开始还不情愿，结果刚擦第三天就好了。
有的人年纪越大就对生死看得越通透豁达，而有的人却是越接近死亡就越惧怕死亡，稍微能威胁到他们健康的东西就能让他们如临大敌，每时每刻心脏都在怀疑，都在紧绷。
而有时候，恰恰是心态决定了身体的健康。你觉得自己有病，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而有时候身患疾病却能保持乐观的心态，说不定就会有奇迹发生。
等到和她换班的医生来了之后，宋怡脱了制服走向停车站。
停车站里，一辆低调的黑色兰博基尼靠着她的二手雪佛兰停着。宋怡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总觉得这车有点儿眼熟。
握住车门的手又松来，宋怡绕到兰博基尼的驾驶座车窗那里，敲了敲窗户。
片刻之后，车窗降下来，露出来一张俊美的脸，那脸上带着和他容貌绝对不相符的流氓小混混似的笑容，冲她吹了吹口哨，又低又缓的叫她，“阿姨。”
宋怡看了两秒，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扭头就走，看都不带看他一眼。
路淮开了车门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看她上了车，也敲了敲她的窗户，问：“真不上我的车？我送你回家，免费的司机。”
宋怡把窗户降下来半截，露出了半张脸来，毫不客气的嘲讽：“你来医院干嘛？治脑残啊？”
路淮：“昨天晚上睡觉梦见你了，特意来找宋医生治治相思病。”
说到“梦见你了”的时候，还意有所指的摸了摸嘴唇，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宋怡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又被他调戏了，暴脾气一上来，马上就要怒骂出声了，他突然又改了口。
“开玩笑呢。”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你就出生了，宋宋，生日快乐。”
宋怡的心重重一跳，有某种东西冲破了冻土，蠢蠢欲动。
第5章 芝麻糊
他的个子很高，和她讲话的时候需要低着这头才能让脸正对着车窗，他的脸凑过来，凑的很近很近，近到宋怡能轻易的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脸颊的温热，带着清淡的薄荷香。
宋怡猛地往后撤开，心脏不受自己控制的怦怦直跳，却不知害羞，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沉甸甸的堵在自己心口，让人惊慌的不知所措。
“生日快乐，宋宋。”他说。
生日快乐。
再过半个小时之后，她就满二十六周岁了，下一个生日就往二十七岁迈进。
再他们的老家，年龄分为周岁和虚岁，虚岁是比周岁说大一岁的，家长向别人介绍自己家的姑娘时，一般都是按虚岁介绍的。所以，过了今天，妈妈再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就会说：“这是我家的闺女，今年二十七了。”
她二十七了。
毕业已经一年，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主治医师，再急诊室这个全医院最忙的科室里。
“谢谢！”
宋怡重新坐直身体，却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点，“特意跑一趟，谢谢你了。”
路淮也随之站直了身体，他站直的时候从车窗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深色大衣里的浅灰色毛衣，再往上，透过车窗的缝隙里，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儿白皙的脖颈。
“感谢就不用了，”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点儿漫不经心，“送我回家吧，来点儿实际的！”
宋怡满腔的情绪突然卡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荒诞感与不可置信。
“什么？！”她不由得提高了点儿音量，不敢置信道：“不是......你不是开了车过来的吗？凭什么让我送你回去啊？”
路淮：“我刚刚在车上喝了酒的，我来的时候一路上碰见了三波交警，你也不想我回去的路上被交警查了酒驾，第二天因为酒驾上热搜吧。”
宋怡现在对热搜这个词心理性过敏，一听到“热搜”这个词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荒诞的背影女友新闻和那两天用一个背影在全国人民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的惊险，以及，后来莫名其妙诞生的“橘生淮南”cp。
别扭了一瞬，宋怡怒道：“你当我是傻的吗！你怎么不说你是坐在车里突然发现自己傻了不会开车了！说不定我还能信一点儿。”
刚刚他距离自己那么近，他有没有喝酒自己会闻不到？那分明......是薄荷的清香味。
“是吗？”他说。宋怡甚至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是眉毛微微挑着，嘴角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笑意，六分似笑非笑，四分真假难辨。
“我......”
宋怡一句话刚起了个头，却突然看见他迈开大步走开，绕过宋怡的车前，径直的走向旁边的兰博基尼。
“喂！”
宋怡连忙降下另一边的车窗，从窗子里望出去。路淮没理会她的叫声，他绕到兰博基尼的后备箱，猛地掀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拧开瓶盖之后还不等宋怡反应就仰头把瓶子里面的透明液体灌下去了一半，随即看向她的方向，眼睛里透漏出真实的笑意，“这下是实打实的酒驾了吧？”
那点儿笑意好像也酝酿了些许酒意，看向她是暖融融的。
宋怡伸出一半的手因为他的举动僵在了半空中，随即无奈的垂下，无力道：“我说你至于嘛.....”
路淮嘴边的笑又加深了两分，“当然至于。”
宋怡叹了口气，冲他仰了仰头，“等什么？还不进来？”顿了顿，添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这么久也不容易，就当谢谢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