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到此时,今朝才明白过来,当初阿娘选择放手的心,是怎么样的。
她春时离开了京中,走的这半年也结识了很多的事,直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更有感悟。从前她是最伤心,看起来好像她多了很多亲人,事实上她反而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是走得远了,她开始想阿娘,想姑姑。
重要的不是以什么形式陪伴,而是真正的陪伴。
回京来以后,她扎营在京中三十里之外,每日同女兵在一起,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样,恍惚间已又快到十月了。
她是生在九月的,书信往来当中,周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九月一定回京中住上几日,她捱着一日又一日的,眼看到了时候了,也没顾得上。
一早起来,骑射回来时,天也才亮。
赵玘给她煮了点热汤,喝下腹中大汗淋漓,这个痛快,当初离京时候,这姑娘就坚定不移地一直跟着她,如今在营地也吃了不少苦。
出了汗了,今朝坐了帐篷前面纳凉,景岚自对面帐篷走了出来,见她一头汗,忙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汗。
今朝一脸笑意:“阿娘你又教了她什么了,不知道赵玘这汤里放了什么东西,喝一口辣的嗓子眼直冒火,一碗下肚我发了一身的汗。”
赵玘在她身后偷笑:“让你喝你就喝,我看放什么你都要一口气咽下去了。”
今朝擦着脸,左顾右盼:“这一身的汗,我得找个地方洗个澡。”
说着要走,景岚忙是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哪?今个是你个生辰,你忘了?京中催着你回去,左一趟右一趟的,一大早的,跟为娘回去吧!”
顾今朝仔细一想,果然是。
她欣然点头,尾随其后。
宫里来催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今朝果然回来了,喜出望外。
景岚让他先回去送信,这边又命人备车。
片刻之后,她与今朝同车,这就上了马车。
景岚在营地忙了一个来月,很是疲乏,不过她真心为今朝高兴,眼见着马车直奔着京中去了,难免想起京中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儿子。
谢聿这半年来还算安生,他本来就是周帝放在太子身边的个人,春天一过称病南下走了一段时间,沿着今朝的足迹走了一遭,也没追到人,先她一步回京去了。
景岚瞥向今朝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连一个饰品都没有挂。
顾今朝一边拿着水囊喝水,撞见景岚目光,以为她要喝水,连忙将水囊递了过去。
景岚身形我微动,在她身侧又挨紧了些:“今朝,其实你和谢聿从前时候告诉我,我也不会阻拦的,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才不在意那些俗世目光,偏叫你们隐忍许久,现在想起来,阿娘还心疼你们两个。”
今朝回眸笑笑,不以为意:“都过去了,阿娘,现在我愿意叫你娘,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从前并无分别,如果你非要站在谢聿那边待我,那我们可就生分了。”
景岚拉过她的手,轻扯了扯:“真的过去了?嗯?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顾今朝的性子都与她一个模样,从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与谢聿是不了了之,当然了,她以为她已经说清楚了,只不过他不同意而已。
景岚是真心想撮合,奈何知道今朝脾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可惜顾今朝不愿说起谢聿,三言两语之后闭上眼睛装睡去了。
回到京中,马车先奔了公主府。
如今顾今朝已有了单独的公主府,为了区分开来,之前的长公主府上已更名为卫公馆,两座府邸距离不远,可见周帝多么疼爱这个得而复失的女儿,此事令人津津乐道。
马车一停,今朝当即下车,景岚挑着车帘,千叮咛万嘱咐着:“尽快进宫,你父皇等着这一日,可是盼了许久了,你一走就是半年多,好歹亲近一下。”
今朝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走到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她连忙嚷嚷起来,说是公主回来了,来宝在府上听见动静,快步跑了出来,偌大的公主府上,奴仆跪了一地。
顾今朝脚步匆匆,走过他们的面前:“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来宝连忙站起来,追了过来:“我就知道公主今天一定会回来,已经准备好了。”
今朝回头夸了她一句,眉眼弯弯:“我先洗个澡,一身的汗,过半个时辰就命人备车。”
来宝当即应下,记了心里。
回到公主府,竟然也有家的感觉了,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新裙,今朝懒得动,全凭来宝打扮,主仆两个多年默契,如今完全契合。
来宝知道她不喜欢繁复的发髻,只简单梳了高髻,上面单单一个桃花簪,别无他物。
当初的小仙童也似长大了,她身形高挑,并无小女儿姿态,顾今朝一身白衣,都是少年装扮,此时再看,英美非常,真个是增一分减一分都俗。
为了方便行走,改裙为裤,现在京中女儿都喜欢这么装扮了,利落潇洒得很。
在营地时候,最不方便的事就是洗澡,只能简单擦洗,这会儿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去了一身的疲惫,只觉胳膊腿都舒展开了许多。
乘车直奔宫中,已是日上三竿,刘世春来回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来回了,见了她急忙上前。
“公主可回来了,皇上可等得心急,让老奴来看了又看,宫里为了公主生辰摆了大宴,快随老奴前去快随老奴去吧!”
“……”
顾今朝甚为无语,她这个亲爹,似乎总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对她好,在他眼里,可能她的生辰普天同庆才好,跟了刘世春身后,她真是无奈:“什么大宴,都有什么人来了?”
刘世春前面带路,见她问了,脚步就慢了下来:“皇上说要年轻人一起热闹热闹,京中权贵家的公子一个不落,都请来参加公主寿宴了呢!”
今朝无语:“……”
再往前走,她又试探道:“刘总管,我……我父皇近日可念叨我什么了?”
叫了那么多年轻人来,周帝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在为女儿物色驸马,多少人都生了尚公主的心欣然赴宴。
如今小皇子年纪还小,长公主的婚事,就是大事。
当然了,今朝也想到了。
她这么一问,刘世春这个八面玲珑的,当然明白,左右看看这就站住了:“公主心里明镜似地,皇上当然是想给公主定一门好姻缘,所以很用心地在挑驸马。”
一想便是,今朝轻摆袖,只觉无聊。
她的婚事,不会受人摆弄。
不过走了大殿近前了,莫名地又有些心虚,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的那个人,应当不在殿中吧。
眼见着刘世春刚要上前,忙是一把拽住了他:“等等。”
刘世春茫然回头:“公主怎么了?”
今朝想了下:“京中权贵那么多,可有谁没来的?”
刘世春不知所谓,不过也想了下,认真答道:“应该是没有,都到了。”
顾今朝不禁皱眉:“世子也来了?”
全京中只有一个人会被别人叫做世子,刘世春当然知道,点头之余,好奇道:“难道市井传言是真的?公主当真是心悦世子,求而不得愤而离京的?”
今朝瞪了他一眼:“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刘世春不敢再说,忙是低头,二人走进殿中,宴中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四下瞥了一眼,只觉眼花缭乱,翩翩公子,真个是目不暇接。
她立即收回目光,真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上前给周帝见礼。
第140章 驸马啊呀
头疼,大宴上多少人都看着她。
她被封为长公主,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李绯。
此时看着她的他们,面对的便是长公主李绯,然而今朝不喜欢。
她私下并不许身边的人叫那个名字,所以,她还是今朝。
她还喜欢阿娘为她批的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
周帝见了她,很高兴,再三问起女兵编队的事,她一一回了,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有些人还汗颜,因为当初征收女兵的时候,没少给周帝泼冷水。
顾今朝站在周帝身侧,面向宴上。
一抬头,芸芸众生当中,就看见了谢聿。
他手里拿着酒盏,仰着眉眼喝酒,浅浅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转回身去,不看她了。
他与别个不同,光只是一身朝服,一片锦衣当中,十分扎眼。
说起来,顾今朝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
即便她懂得其中道理,但是她伤过的心,唯有自己知道,不愿意和他再有儿女私情,如果可以,她也想轻轻放下了。
可毕竟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在穆二那受过的伤和疼,全在他那里得到了治愈,之后再与他分开,她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一样。
周帝扶住她的肩头,往前走了走:“今日是我儿生辰,这么多人能过来参宴是她的缘分,来,朕将公主交与你们,年轻人么,还是一起吃吃酒说说话才好。"
说着他回眸看着今朝,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些人当中,多半权贵,你的婚事马虎不得,朕想着,如果你不愿成婚,先定下婚事也好,但即便这些也想先问过你,你是长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天下最好的儿郎,也嫌不够,今日就想想,如果愿意,父皇定不让你失望。”
说着,他再轻移步,推着她坐了主位上面。
顾今朝抬眼看过去,不由叹气,先应了一声,匆匆一瞥,宴会当中不少认识的人,除了昔日同窗,就连秦凤祤,顾原泓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看见这些人,的确唏嘘。
不过她不敢多看,只偶尔瞥向谢聿,他一盏又一盏光是喝酒,偶尔转过目光来,脸色冷峻。
她更是目不斜视,但凡有同她说话的,都三言两语打发了。
周帝没有骗她,京中权贵都来了,回眸细看,穆二也在其中,她知道,周帝是心血来潮,但他这样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她向来带着些儿郎的做派,此时见周帝离开,亲自拿了酒壶倒酒,将酒盏举了起来。
众人纷纷向她祝贺,她含笑而对,坦然得很。
平时陌生的人,并未上前来,熟悉一点的都过来道了贺,最熟悉的那几个人,倒是齐心一样的,谁也没过来说话,顾今朝浅酌几盏,坐了周帝身边,乖巧得很。
她言语不多,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宴上的确不少翩翩公子,不过她没大细看,都是敷衍,可能是看出她兴致不高,最后这个酒宴变成了流水席,今朝无意再留,说是去德轩殿,早早离开了去。
她不知酒宴上还有多少事,离开大殿,直奔德轩殿。
顾容华已在殿中等待多时,小皇子又长大不少,看见今朝乐颠颠跑了过来,她当即弯腰张开双臂,直接将人迎到怀中,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小九儿立即搂住了她的脖颈,巴巴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皇姐怎么才来看我,你再不来我都快想死你了!”
今朝笑,单手抱着他,伸手掐他的脸:“有那么想吗?多想?”
九儿两手往起一扬,表示很大很大的:“这么大这么多的!”
顾今朝用力将他举高了,惹得他笑得更欢,容华从殿中走出,也笑得温柔:“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姐姐盼回来了,你可陪他玩一会儿吧,顺便好好治一治他的小脾气!”
今朝笑,将九儿放了下来,姐两个手拉着手,一起进了内殿。
容华半年多没见过她,自然也想念得紧,拉着她问东问西,她认回亲娘之后,其实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没有之前做姑侄时候亲厚了。
不过还好,容华待她的心还是一样的。
提及今朝的婚事了,她比周帝更加委婉一点:“你父皇总是用身世来看一个人,但我不以为然,喜欢一个人呢,不一样他要有显赫的家世,两个人谈的来,看着就欢喜,如果你有那样的人,即可招为驸马。”
今朝看着她,叹气:“能不能让我再想想,如果真的想招驸马,一定告诉你们。”
容华见她这么说,听出些话语间的松动,喜出望外:“好,其实不一定非得立即成亲,先定下来也好,总之你好好考虑,有了消息就立即告诉我们。”
顾今朝当即应下,她同顾容华说了说路上见闻,陪着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德轩殿。
此时酒宴刚散,三三两两的人从大殿走出,等她出了宫门遇见些个。
刘世春亲自送了她出来,今朝脚步轻快才要上自家马车,一旁停着许多车马,她懒得看那些车徽,目光扫过时候,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穆二一手牵着马,侧立一边,他一身蓝衫,已不知在巷口那边站了多久了。
她一眼看过去,他抬眼瞥见,对着她摆了摆手。
顾今朝轻勾着唇,大步走了过去,二人相见,她依旧是笑:“在这干什么?等我?”
穆二丝毫未避讳,点了点头:“有一会儿了,今个是你生辰,不知赵玘回来了没有,咱们去你府上吃酒?难得相见。”
今朝欣然答应,与他并肩:“好啊,这时候她应该也回来了,来公主府吧,平时冷冷清清,来了人才有生气,我恨不得把这酒宴搬过去。”
穆二一手牵着马,脚步缓缓:“皇上有意竞选驸马,名门之间,都有争斗,你怕是要被卷入风口浪尖了……”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道:“爱往哪里卷就往哪里卷。”
二人走远,车马当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还提腕勾着,谢聿一手勾着窗帘,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沉,旁边的男人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一倾身将窗帘放了下来。
谢聿半阖着眼,酒色微醺:“师兄这是何意?”
秦凤祤在他身侧,光只是瞥着他:“你不是说她恼了你,只要你往她身前站一站,她就不会再恼了的吗?”
谢聿回眸,神色淡漠。
秦凤祤更是扬眉:“皇上有意为长公主招驸马了,这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师弟若是再不能将她挽回,那就别怪师兄了,国公府还差一个嫡长媳,就算是常住公主府,我也得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