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迟来的欢喜——顾了之
时间:2018-08-08 08:33:38

  “怎么了?”沈明樱问。
  “我妈突然来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东西起身,临走说:“估计是来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亲的。”
  “那你怎么打算逃?”
  她皱了皱脸:“冷雨天老人家亲自从郊区上门来,这战术,大概躲不过了。”
  阮喻说完,拎起伞匆匆往外走。
  沈明樱不嫌事大,幸灾乐祸一笑,冲她背影喊:“到时候记得直播相亲啊!”
  *
  过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书《好想和你咬耳朵》也开始在晋江连载。
  沈明樱曾是晋江站内编辑,眼光相当独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后,“温香”这个笔名再次打响网文圈。
  四月末旬,小说上架,一夕跃居金榜。
  没多久,就有一家电影公司找上了网站。
  五月初一个周四晚上,阮喻发布完当天的连载章节,到市中心一家餐厅相亲。
  赴约是被逼无奈,但她也理解家里的意思。爸妈不是着急把她泼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状态。
  毕业四年了,她一次恋爱没谈,自从入了写作行业,更连起码的社交也几乎杜绝,长此以往,家里担心她心理状态出岔子。
  毕竟这年头,社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说是相亲,其实是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对眼,能够落实终身大事,当然更好。
  阮喻推脱不掉,就当出来采风。
  考虑到初次见面,狭小静谧的包厢容易加剧尴尬,双方都选择了大厅。
  对方姓刘,比阮喻大三岁,眉目干净,被餐厅金碧辉煌的顶灯一衬,看着柔和又顺眼,不过好像也是个没经验的,全程拘束,紧张异常。
  上菜前,两人喝着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开始专注于吃。
  这么一来,气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厅的风格是“大盘小食”,都是吃起来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几口主食,低头喝鸡茸汤的时候,听见刘茂问她兴趣爱好。
  她搁下勺子抬头,齐肩的中长发随这番动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几句,本着有来有往的态度,随口问及他的职业:“我听说刘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当得起‘年轻有为’四字。”
  刘茂说起这个来倒放开了,谦虚道:“谈不上年轻有为,我们那儿四个合伙人,我只是初级,底下做实事的,有个长年定居国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厉害。”
  阮喻对法律行业不了解,说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讲什么,为避免冷场,只好硬着头皮顺他的话问:“定居国外,不做实事,那做什么?”
  刘茂腼腆一笑:“资金支持嘛。”
  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刘茂的目光掠过她笑盈盈的一双月牙眼,还有颊边一对深陷的梨涡,忽然一呆。
  “怎么了?”她问。
  他忙摇头示意没什么,总不好说是她长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时刻,手机响了,救他一命。
  他说声“抱歉”,拿起手机出去,穿过半个餐厅,到安静的角落接通:“淮颂?”
  电话那头传来个男声:“嗯。”
  刘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儿快凌晨四点了吧,有急事?”
  “要份资料,看你没回。”
  “啊,对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亲。我现在找人处理。”
  刘茂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听见那头迟疑道:“……相亲?”
  “对,怎么了?”
  “国内都兴这套?”
  他笑起来:“是啊,你在加州清净吧?”
  对方也笑了一声:“跟地域没关系,主要是年纪。”
  “……”
  那头的人一本正经毒舌完,叫他继续相亲吧,很快挂了电话。
  刘茂抽抽嘴角,打电话给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搁下手机往回走,本想再给阮喻道声歉,不料她也在接电话,看神情像是出了什么事。
  看他回来,她打个手势示歉,压低声问电话那头:“有这种事?”片刻后又说,“我这就回去。”
  等她搁下手机,刘茂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我送你。”
  阮喻说“不用”,但刘茂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
  晚上这个点,市区堵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车后座先一步打开手机,登录晋江账号。
  刚才沈明樱打电话来,火急火燎讲了一通,说有人在晋江匿名论坛“碧水江汀”发表了一则帖子,称《好想和你咬耳朵》与站内另一篇连载中的短篇小说《她眼睛会笑》即视感极强,光目前双方已发表内容的前半,就统计出了十一处撞梗。
  楼主贴出的调色盘像打翻了颜料,一片触目惊心。结论是:温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袭。
  一小时不到,该帖回复量已破两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连环撞梗。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小说发表在她之前。乍一听,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况这位“楼主”似乎有备而来,发帖前就在网站的举报中心备了案,并且仅对外张贴一半调色盘,留了后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还算镇定,说相亲结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樱却说:“你最好赶紧处理这事,我刚看了,十一个细节梗撞得结结实实,就连校园背景都如出一辙,不少对话也很相似。”
  “最直观的区别,你这文是女主视角,而对方……采用了男主视角。”
 
 
第3章 
  阮喻听到这里,才又疑又急往回赶。
  趁堵车,她点开那篇《她眼睛会笑》看起来。不过随手挑了几页,就发现好几处雷同。
  比如元旦烟火那段,对方笔下的情节、对话,甚至男主内心戏,都跟她撰写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镜的,对方描写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着盆“小花农罐头花”离校的场景。
  那是当年苏市一中流行的一种自种盆栽,一个罐头长一种植物,菊花西瓜什么都能种,不过阮喻的有点特别,改造后同时长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记里看到这段,为增强年代感就当素材用了,没想到对方也写了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而且短篇节奏快,梗又密集,这些内容都比她更早发表,不过对方是没什么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没关注到而已。
  见鬼了。
  刘茂从后视镜观察到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趁红灯时间,扭头问:“阮小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阮喻抬眼,立刻摇头。
  刘茂大概知道她的职业,但她在这方面一直很低调,连向爸妈都没透露笔名,当然也不可能随便讲给一个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听。
  更何况,事情也没到需要律师协助的地步。
  所以她说:“我自己暂时能处理,谢谢。”
  阮喻在公寓楼下下了车,与刘茂再次道谢,然后匆匆上楼。
  就那么一个多小时车程,继论坛腥风血雨后,她的书评区,以及二十来万粉的工作博也接连沦陷。
  谩骂、指责声迭起,她的读者在“硬”成这样的调色盘面前丝毫说不上话,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说法。
  倒有个铁杆粉提出了对她有利的看法:对方作者至今没现身,说不定那就是温香的马甲呢?
  网文圈有个“试梗”操作,开文前先拿小号发表,收效不行就“弃梗”。可阮喻显然没有。
  事件持续发酵,所有人都在等她发声。
  她在漫天流言里仔细看过一遍对方作品,抓着头发冷静片刻,决定先联系作者。
  对方笔名“写诗人”,微博@一个写诗的人,是个新号,只有个位数的僵尸粉,最新一条微博发表于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开心。
  大概是个中学生。
  阮喻发了条消息过去,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然后她意识到,今天周四,如果对方住校,现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机。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头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双目失焦,眼前飘过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袭狗别装死了,出来表个态?」
  「这种垃圾居然还在金榜?趁早滚出晋江!」
  「这波梗融得妙啊,前几本也是抄红的吧?」
  说这些的,不少是与她并无过节的路人,都是看完调色盘后“自由心证”得出的结论。所以比起被泼脏水的恼恨,她更想先弄清楚,两篇文到底怎么能撞成这样?
  *
  周五傍晚放学时间,苏市一中校门外熙熙攘攘。许怀诗在车站掏出手机,随手登录晋江账号。
  一个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机里发现个“惨绝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时代暗恋别班一个女生,怂得直到出国也没表白。
  这事太叫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她忍不住在平时看小说的网站注册了一个ID,据此写了个短篇故事。
  倒不是发展课余事业,就是倾诉欲爆棚,又不好跟身边朋友讲,也怕网络论坛传播范围太广,被她哥发现,所以选了晋江这个“女性文学宝地”。
  但许怀诗很快意识到她错了。
  因为她火了。她的书评区两天内暴增上千条评论,爆炸式的信息告诉她,她被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抄袭了。
  许怀诗傻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来,等回神,迅速找到对方小说翻看,囫囵一遍过后,搜到对方微博,出离愤怒下准备讨个说法。
  “温香”的主页飘着一条置顶微博——回应:没有融梗抄袭,关于《好想和你咬耳朵》与《她眼睛会笑》两篇文的雷同点,已联系对方作者@一个写诗的人询疑,正在等待回复,了解情况后将向大家进一步说明。(天知道这个有关暗恋的故事,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笑哭)
  括号内的说辞当然不够服众,所以底下还附了则视频,是她电脑内大纲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显示在《她眼睛会笑》发表之前。
  视频包括文档时间和进入文档后可见的内容,呈连续式放映,与证据力不足的截图相比,算是个较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这条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许怀诗因此一愣,点开了私信。
  “温香”发来的消息,前两段是对事件的简单说明,最后几行,她说:“《好想》一文确实是我原创构思,主观上绝对没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无法否认两篇文之间雷同点的客观存在,在此向您询疑,期待您的回复。”
  回想起她主页那句“亲身经历”,许怀诗将信将疑,回头重新翻看起温香的小说,接着发现了不对劲。
  她之前根据短信改编小说时,删减了其中一部分情节,但这些梗却有几个出现在了“温香”的笔下。
  这意味着什么?
  初夏的天,她忽然背脊发凉,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深想:“许怀诗你杵这儿干嘛呢,十九路开过三辆了不知道?”
  她抬头,看见班上赵轶从马路对头来了。一颗板寸头,嘴里那棒棒糖硬是叼出了烟的架势,一副地痞流氓样。
  许怀诗烦着呢,正要敷衍,灵光一现,笑眯眯说:“赵大,巧呀!”
  “哟,”赵轶听见这称呼奇了,三两步到了这头,“太阳打西边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呵呵”笑着,掩嘴小声问:“你家大业大‘人脉’广,我跟你打听打听,你那儿有没有什么黑科技,能在知道对方微博的情况下,查到她的真实信息?违法的不用,要名字就行。”
  赵轶语重心长:“小姑娘,查名字也是违法的。”
  她一噎,叹口气,却见他压低脑袋凑过来,说:“不过给钱就行。”
  许怀诗挣扎了下,咬咬牙:“多少?”
  他比个“OK”的手势:“人民币三万。”
  “……”
  她转身要走,被赵轶一把扯住胳膊,回头就见这人笑得露一口大白牙:“友情价,一杯奶茶。”
  一个小时后,临街奶茶店,赵轶接起电话,应几声,最后说:“谢了啊叔,改天请你吃小龙虾。”
  搁下手机,他打个响指,随手扯张菜单,歪歪扭扭写俩大字,递给对面。
  “阮喻?”许怀诗咀嚼两遍,回想片刻后说,“赵大,好人做到底,陪我回趟学校?”
  “干嘛?”
  她一指菜单:“去校史馆,看看这人是不是咱们学姐。”
  许怀诗记得,草稿箱里最后一条短信,时间是她哥出国前一天,内容是:「最后一眼,是校史馆里你的照片。再见。」
  所以她想,如果世上真有这样近乎奇迹的巧合,如果“温香”那句“亲身经历”不是说谎,那么,那里一定有阮喻的照片。
  两人谎称“落了作业”,在落日余晖里奔向校史馆。
  这个点已经闭馆,得亏赵轶那股泼皮劲,在门口死缠着管理员,戏本子一段一段演,许怀诗才瞅准时机,一溜烟偷跑进去,直奔二楼。
  馆内空空荡荡,夕阳透过玻璃窗染亮走道,窗外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片影。她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屏住,弯来绕去,最终到了历届优秀毕业生留名墙。
  一中建校近五十年,这座校史馆也有二十个年头的历史了,如今挤了满墙的照片。
  她把目光锁定在07级那栏,伸出食指一排排虚移过去,慢慢地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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