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撑着身体，远远的，看到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在路边走着，她瞎起劲地吹着口琴，偏偏不懂怎么吹，各种刺耳音调。
他不知道怎么，明明这么难听，却偏偏想要听的更清楚一点。
想撑起身体站起身，却重重地摔在垃圾上。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站起来的这种事情，身体已经不能配合了。
顾俢紧紧抿着唇，干脆躺了下来。
算了吧……
死就死了……反正这条命是大哥给的，他要是想要，就尽管拿去。
只是指天剑，却不能让误入歧途的大哥继续作恶。
迷迷糊糊想着，他陷入到了昏迷中。
第二天，是热辣辣的太阳将他晒醒的，顾修两日没有进水进饭，嘴唇上早就裂开，他舔了舔嘴唇，却更加干裂了。
太阳就在眼前，让他的眼睛都要花了，甚至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开始盼望着……夜晚到来吧。
有明月、有露珠，还有那个小女孩毫无章法的口琴声。
想必随着朝露幻灭时死去，也不算是太糟吧。
-
顾修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清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流逝，他蜷缩在垃圾场黑暗中喘息。
突然，一只雪白的兔子蹦到了他的怀中，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无法推开它。
一个小女孩弯着腰，仔细寻找她的兔子，两个人见面了。
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留着齐刘海，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花裙子，看上去可爱极了。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抱起来兔子，“哥哥，你受伤了吗？我去打120。”
顾俢倒抽一口气，黑妖的人势必在医院留下了人手，只要他暴露就会杀了他，他不能出去。
顾俢想了想，将指天剑扔给了小女孩，“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我快死了，这把剑送给你，好好藏好。”
小女孩似是呆住了，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抱着剑蹲下来，查看着他身上的血迹。
他受伤太严重了，小女孩半晌，才悄声说：“你是九色鹿吗？”
“啊？”
小女孩认真地说，“我们上学期学习了一篇课文，叫做《九色鹿》，九色鹿是神兽，她会说话，却被人追杀，你是不是也被人追杀了？”
顾修：“……是吧。”
小女孩将剑还给顾修，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照顾他，并且不让任何人发现他。顾修本以为是小孩子的天真漫语，随后却发现，这小丫头雷打不动地来了。
她现在跟爷爷居住在附近的大院子里，爷爷整天出去忙，只有早上跟晚上回来，她放了暑假，一个人在家中，她会做简单的饭菜，便经常过来给他送吃的。她甚至打了一桶水，给他洗了澡。
可是，顾修受伤很严重，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油尽灯枯。
“哥哥，你是不是快死了？”
顾修喘气，他的伤势越来越重。兽丹已经破碎，快要活不久了。
“是的吧。等我死了，你把指天剑拿走，不要让它落在坏人的手中。”
阿泽咬咬嘴唇，小声说：“那怎么样才能救你？”
顾修抱着他的剑，神志又渐渐模糊：“我的性命，在自爆内丹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抱着小兔子，浑身沉浸在悲伤中。
“或者……”
他躺在地上，看着遥远的星空，“大哥曾经说，神器是双面刃，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妖甚至可以与神器共存。啊，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听大哥说的了……或许，只要以全身一半的骨血献祭，就可以让我与指天剑共存，融为一体。只不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意味着，献祭人的寿命也要少一半，并且少了七情六欲，并不知道会少什么……”
阿泽附在他身上才能听到他最后的叮嘱：“阿泽，等我死后，把我埋在附近的树林吧。你把剑拿走，不要落在他们手上……”
他的声音消失了，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阿泽抓进顾修的手，她甚至能感觉到生机正在飞速的流逝。
远处，隐隐传来野狗的吠声。
夜色浓郁，她身边的小男孩正在飞速地走向死亡，阿修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
她低着头看着顾修怀中抱着的指天剑，沉默许久，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阿修拿起来指天剑，用剑刃割开了手指，手指顿时流出来娟娟的血流，然而这血迹却没有落在地上。
指天剑恍如嗜血的魔鬼，贪婪地吞噬着女孩的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阿泽小声地说：“救他……”
她晕倒过去。
而顾修此刻，他处在一片温暖当中，他的灵魂似乎被牵引，从无数的景色中骤然回来。
身体痛苦，却渐渐多了一些力气。
指尖麻木，却微微蜷动。
不知何时，他睁开双眼，已然觉着再也不是濒死状态。
顾修站起身来，指天剑以比以前更为亲密的状态迎接他的新生。
一个小女孩，脸色苍白，软软地躺在地上。顾修重新坐了下来，他的心底全都是懊恼……
这辈子，他都欠着她，这种恩情，如何去补偿？
……
顾修第二天就可以站起来自由走动了，阿泽很高兴，邀请她去自己家中。
那是一处格外宽阔的小庭院，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让顾修坐下来，她去给他做饭。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顾修的手顿住了。
阿泽小心地问：“怎么样？不好吃吗？”
顾修迟疑地抬头看她，就看到阿泽泰然自若地吃着饭，仿佛与之前的饭菜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眼眶一热，泪水滴落在碗中。
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泪，顾修小声说：“很好吃，你做的饭……我很喜欢。”
阿泽给他生命的一半，后遗症渐渐开始显露出来。
最开始，她失去了味觉。
第204章 射日弓现
两个人亲密无间, 阿泽细心照顾顾修。顾修按照暗号给应急处发了讯息，却发现根本没有响应。这让顾修忧心忡忡, 看来，为了对付他，整个城市都被渗透了。
他只有等, 等妖界的执法队感觉到不对，前来支援。
某天, 阿泽问他：“你是不是快好了？”
“是的，等我好了，我就带你去看看妖界。”顾修温柔地看着阿泽, 掩去了眸子里的担忧。
短短的几天, 他发现了阿泽跟之前大变的地方, 还有的变化, 他甚至都不知道……
他决心脱困后，慢慢寻找方法去治愈她。
一定, 一定有办法吧。
“好。”阿泽开心极了, 想了想，“那我也要带上爷爷，爷爷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怪呢！”
“好，都依你。”
顾修的身体已经全部损毁，现在的身体是他原本的残身与指天剑，以及阿泽的一半生命力进行融合所得到的。三者融合，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功力却全都消失了, 需要慢慢休养。
顾修没有想到，黑妖来到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夜色堪堪降临，顾修敏锐地嗅到了黑妖的气息，他们在向着这里包围！
顾修的心都凉了，他死了不要紧，这里还有阿泽！如果被黑妖们知道阿泽帮了他，按照黑妖残虐的性格，一定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他飞速地赶往阿泽家中，这是阿泽的爷爷刚刚回家，她开心地院子里跟小白兔玩。
看到墙头冒出来顾修的身影，她眼睛一转，偷偷地跑了出来。
阿泽笑嘻嘻地说，“爷爷最近可勤快了，以前还让我做饭，现在什么都不许我做，我只等着吃就好了！”
顾修：“……”
他之前就想安慰一下阿泽，却发现，她根本不需要安慰。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粗神经……
算了，这样也好。
顾修轻轻地摸着阿泽的头发，“阿泽，你等哥哥回来，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好。”
手上灵气萦绕，阿泽的记忆被顾修全都抹去了。
顾修飞速地躲在了一边，灵气的外溢在人界格外显眼，黑妖马上就要赶来！
此刻，院落外，迷糊过来的阿泽似乎很是奇怪自己这里，她挠了挠头，怅然若失地看了看外面的路。
那里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她走进了院落。
而黑妖们，也如约而至。
……
顾修虽然重塑了身体，但是来不及休养，对上黑妖胜算极少。
战斗无比惨烈，顾修受了很重的伤。
如果落在黑妖手中，或者死在黑妖手上，他的记忆也会是大麻烦……他狠了狠心，将自己的记忆也洗去了。
对不起了，阿泽，你白白救了我，我可能，还是要死了……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再报答你的恩情。
后来啊，他在以为自己就要被不敌，被黑妖杀死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听到女孩子的口琴声。
那口琴声慢慢地变好，断断续续地唱着。
顾俢就觉着……也许，他还可以再坚持、坚持一下。
他大喊一声，与黑妖厮杀！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前来支援的执法队，他们加入战局，救了奄奄一息的顾俢。
领胡抱着顾队长泣不成声，顾修却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他侧耳听去，在顾修昏迷的时候，一直喃喃念叨着“阿泽”。
……
宋福泽听着听着，不禁脸红了。
刚才她也像是顾队长一样自恋了！
她竟然以为阿泽是自己……原来是一个人界的小姑娘啊。
顾修泽幽幽地说：“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我听领胡说了当时的事情，只知道她叫阿泽。”
他说，后来他苦心追寻，渐渐拼凑了碎片。
以他的手笔，想要抹去两个人的踪迹，非常容易，即便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找，也只知道是个女孩子。
指天剑上，只有一个用鲜血刻出来的“泽。”
他逃出生天之后，明白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于是他改了名字。
在顾俢后面，加了一个字，唤作顾修泽。
他想，他终有一日，一定要找到她。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以后的年年岁岁中，总算是对她的一点感恩与纪念吧。
你赋予我新生，我们本就为一体，那就带着你的名字，活下去。
……
空气里陷入到了寂静中，宋福泽想了想：“你现在都想起来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再去找找？”
顾修泽摇了摇头：“这些片段，我梦中、醒着都在拼凑，十三年过去了，只能拼凑出这么多。而且，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
这些片段甚至是梦境，他都不知道是执念，还是真实。
宋福泽恍然大悟，想起来一事，“怪不得你对二公子说，即便是杀了你，也得不到指天剑。”
“是的，我妖核被毁，现在人剑合一，黑妖拿到剑切断与我的联系，我就会彻底烟消云散，而同样，指天剑亦是。”
他本就与指天剑合为一体。
他本身就是指天剑。
指天剑没有人能取走，顾修泽已经与指天剑融为一体。他是指天剑，指天剑是他。
当他死了，它也不复存在。同样，它损毁了，他也就死了。
“轰隆隆……”
巨石落下，他们之间的空间更加少了，宋福泽觉着有些缺氧，“咱们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不会的……”
顾修泽觉着精神好些了，他强撑着站起来，“别忘了，这里兴许有个神器在，我们必须放手一搏。”
“怎么搏？”
“神器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它们亦正亦邪，在好人手中，就能保护一方安宁，但是在坏人的手中，就能作恶多端。”顾修泽沉稳地说，“十三年前，我认识到了神器嗜血的一面，我想，我们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神器的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