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爸爸再说话时更直接了一些:“董事长,这个茶会好像不是我们夫妻俩适合来的,我能问下,您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董兰笑着说:“我儿子邵远在您女儿原来工作的公司实习的时候,没少被您女儿照顾,为了感谢您二位,今天把你们请过来一起喝一下下午茶。您二位请不要客气,想喝什么尽管叫就好。”
谷爸爸和谷妈妈听到邵远的名字,神色变了变。谷爸爸莫名想到了昨晚目光转向谷妙语和邵远时看到的一幕。他们俩的手在桌子下面打小官司。他当时觉得像打闹,现在回想,倒有点像拉着的手突然松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董兰笑着问:“二位觉得这的环境怎么样?还满意吧?”
谷妈妈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皮肤的平滑度却甩自己一条街的高贵女人,手都有点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说实话,有点不太舒服,感觉像来错地方了……”谷妈妈讪讪地笑着说。
董兰笑着说:“二位放轻松,不用这么拘谨。”
顿了顿她又说:“这里是很多人梦寐以求能够到达的高度,这个高度,有的人是通过努力来实现,有的人则是通过捷径来实现。”
谷爸爸已经有点明白,话题的含义一定不只字面这么浅,他的脸色又默默地变了变。
谷妈妈还什么都没察觉,顺着话往下说:“确实,这里这么高大上,应该有很多年轻人愿意奔这来。”
董兰笑:“您女儿也是个有宏图大志的年轻人,只要她想,这种商务茶会她很快就能参加的。”
谷妈妈有点腼腆地跟着笑:“她不行的,她学校一般,资历一般,什么都一般,她能来参加您参加的这种会,指不定还得历练多久呢。”
董兰话赶着话开玩笑似的说:“通过自己努力是要慢一点,但如果嫁得好一点,机会来的就快了。”
谷妈妈还是没有察觉什么,但谷爸爸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面前雍容高贵的女人并不是真的要谢谢他们的女儿照顾过她的儿子,她只是想让他们亲身体验到,他们和这里的环境多么不匹配,他们的女儿想通过某种方法到达这里——比如嫁得好,比如嫁给她儿子——这叫走捷径。
这个女人太有一套了,杀人不用刀,却已经叫他们自己见了血。
她不用嘴巴亲自说,看看你们的家庭和我的家庭之间的差距。她只让他们亲身地感受,他们与她的日常环境多么的格格不入。她让他们在浑身的不自在中,自己难受,自己自惭形秽。
谷爸爸直起腰板,告诉董兰:“董事长,我家女儿一根筋得很,从来也不会走什么捷径,她只会靠着自己的努力去达成目标。她从小我们就告诉她一句话,有多大的能耐赚多大的钱,所以她从来都不贪心。”他拉着谷妈妈站起来,对董兰说,“董事长,我们俩说好下午去逛逛天安门的,就不在这喝下午茶了。”
他拉着谷妈妈,挺直了腰板走出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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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妙语下了班就赶到宾馆。她本来想陪爸妈一起出去吃饭,但谷爸爸一直闷闷不乐的,一口一口喝着宾馆里的袋泡茶,除了“我不饿”之外就不再多说话。
谷妙语又奇怪又着急,晃着谷爸爸的胳膊问:“老爸,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谷爸爸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有点长,满满都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看得谷妙语的心里都莫名发酸发涨起来。
“老爸你怎么了?”她又晃着谷爸爸的胳膊问。
谷爸爸抬手拍拍她的头,说:“妙妙啊,改签一下车票吧,我和你妈明天一早就回家去。”
谷妙语很意外:“不是原定后天回吗?这么快?不再逛逛了?”
谷爸爸说:“不逛了,我和你妈来就是看看你和淼淼,你们都挺好的,我们也就回去了。”顿了顿,谷爸爸冲她一笑,说,“闺女,咱家条件不好,我和你妈给你拖后腿了。虽然有点抱歉,但也没办法,谁叫你选择不了父母。但你记住,人活一口气,就算我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别去痴心妄想,别让人看不起。”
谷妙语一脸懵,她不知道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爸变得从内而外的沮丧,也从内而外的隐隐愤怒。
她问谷妈妈,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谷妈妈叹着气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谷妙语听完就怔在那。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董兰那么可怕的人。
她这算得上是在羞辱她吗?可她并没有甩支票在她脸上,告诉她:拿着钱离开我儿子。
她也没有用恶毒的语言说你这个狐狸精凭什么勾引我儿子之类的话。她甚至是很优雅地,让她的父母感觉到他们一家是如此的底层渺小,她不动声色地就碾压了他们身为穷人的自尊心。
谷妙语心疼父母心疼得有点想哭。
家里条件是不太好,可是养大她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凭着他们自己的辛苦劳作赚来的,他们活得朴实而真诚。可如今,辛苦努力朴实真诚的他们却要平白遭受“妄图高攀”的羞辱。
是她为父母带来了这样的羞辱。
手机响起来,是邵远发信息在问她,今晚可以见面吗?
她指尖发凉,回了句:今晚不见了吧。
第88章 真的我爱你
第八十八章真的我爱你
第二天一早, 谷妙语和楚千淼一起送父母去了车站。等父母来和送父母走之间只隔了两天,这两天里她的心情却是截然的不同。两天前谷妙语站在出站口满心欢喜,两天后她站在进站口心头沉重。
谷爸爸和谷妈妈叮嘱两个女孩在北京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家里, 一副轻松的样子说他们四个老人会守望相助的。
临进站, 谷爸爸单独对谷妙语说:“闺女, 记住爸跟你说的话,有多大能耐挣多大的钱、别贪心。靠自己的能耐挣钱、别走捷径。”
谷妙语重重点头。
送走谷爸爸谷妈妈, 谷妙语和楚千淼一起搭乘地铁二号线前往各自的上班地点。地铁上,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 问谷妙语:“干爸干妈怎么提前走了?不是说再溜达两天的吗。还有他们临走前对你说的话, 是什么意思啊?”
谷妙语笑一笑, 笑得有点倔强。她把昨天谷爸爸谷妈妈所遭遇的事情讲给楚千淼听。
楚千淼当场就炸了:“这什么人啊?有什么了不起啊?真当家里有皇位等着她儿子继承呢?往回数一万年谁家不是穿两片树叶遮羞?物种起源都一样,怎么就她高贵得不行?”
谷妙语连忙给她压火。
楚千淼消消气, 又叹口气:“虽然邵远的家庭奇葩了一点, 但邵远还是个好男孩。可惜了。”
她看看谷妙语骤然垮下来的脸, 心疼得不行。
“小稻谷啊, 你和邵远……打算怎么办啊?”
谷妙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说话。
是啊, 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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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妙语到了公司刚坐下,就收到邵远发来的信息求中午见面。
离他远行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求见面的要求也越来越焦渴急切。算算日子, 不过再有两个星期十几天, 他就将生活在大洋彼岸。
谷妙语犹豫着, 中午到底见还是不见。
靠在椅背上,她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专注到眼神一眨不眨,连画面跳到屏幕保护她都没什么反应。
骆峰的声音忽然冷冰冰地响在她耳畔。
“屏保好看?看不够?”
谷妙语从恍神中激灵了一下,微一测头,发现骆峰正把头架在她肩膀上方,背着手弯着腰,微皱着眉看着她的电脑屏幕在对她讲话。
谷妙语往旁边一缩,拉开距离,像个上课走神被严厉班主任抓包的学生,立刻虔诚认错。
“师父我错了,屏保不好看,我这就不看了!”
骆峰直起腰身。他身高腿长,阻断了一米八高的一截阳光,把谷妙语罩在这片阳光缺失的阴影里。
“你最近经常心不在焉。如果再以这样的状态工作,出去就别说是我的徒弟,我不收工作时间不在工作状态的徒弟。”
骆峰皱着眉冷冰冰地说完一番话,谷妙语臊得头都要抬不起来。
她赶紧晃动鼠标,晃掉电脑屏保,强制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骆峰说的对,工作时间就该有工作状态,工作时间代入私人状态,这是没有责任心的体现,是对事业的亵渎。
她打开设计页面开始工作。她能感觉到骆峰没有立刻走,他还站在她身后,审视着她以及她屏幕上的设计图。
谷妙语被审视得如芒在背。好在骆峰盯了一会,抬手指点她几处细节的调整时,语气是缓和了的。
骆峰回他的位子前,话锋一转对谷妙语说:“不管你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都管理好你的情绪,别把它带到工作中来。如果连情绪你都管理不好,回家去吧,因为你也管理不了其他的东西。”
谷妙语把骆峰这句话牢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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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了一会,邵远又发了条信息过来。他还是问她中午见面的事情。
谷妙语放下手机,决定午休前再给他回复。骆峰刚刚说过,上班时间不是给她纠结她到底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这些私事用的。
五分钟后,她桌面的座机响起铃声。接起来听,居然是马助理打来的电话。
马助理告诉谷妙语:“麻烦谷设计师您到楼上来一下。”
谷妙语有点愣:“是您找我?”
马助理微笑答复:“不是我,是董事长找您。”
放下电话,谷妙语居然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深吸口气,和骆峰打了个招呼,踏上通往董事长办公室的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向上升,重力加速度带着谷妙语的心一层一层地超重。她暗暗地想,不知道董兰找她过去到底要干什么。假如董兰甩给她一张支票让她离开她儿子,她要怎么办呢?这个烦恼没纠结上一秒钟,她马上转念想到,董兰不会这么做的,那个厉害女人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段对付她的。
那么她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手段呢?
电梯已经停靠,但谷妙语的心还处在一种没着没落的状态中。
她敲门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董兰不在。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董事长的办公室长什么样子。空间的阔大,落地窗的明净,办公桌的气派,这一切组合出宏大的氛围。她站在宏大面前,觉得自己给显得无比的渺小。
她站在阔大的办公室里,尽量不叫自己显露出局促。身后门响,她扭头,看到是马助理走进来。
“董事长还要等一会才有空,你先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到里面套间坐一下,你先喝点水,等一等。”
马助理率先带路,走向阔大办公室的一面墙壁,他推开那面墙壁上的一扇门,侧身等待谷妙语的进入。
谷妙语走过去,停在门口。她问马助理:“您知道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助理笑笑说:“我只管上传下达,董事长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得等下董事长来了由她亲自跟你说。”
谷妙语迟疑了一下,抬脚走进套间房间。马助理在她身后虚掩地关了门。
她一眼就看出这里的设计风格是属于骆峰的。她还看得出内侧墙壁那面柜子其实不是柜子,它拉开一定是张床。她想这里应该是董兰工作累了时短暂休息的地方。
靠窗的位置有茶桌和椅子。她走到椅子前坐下。
外间有了响动。董兰的办公室地面没有铺地毯,大理石地面上响起了脚步声。
董兰走进了办公室。地面上除了传出她半高鞋跟敲出的声音,还有一道平钝的声音。那是一道男人的脚步声。
她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谷妙语迟疑着,现在是否要出去。
外间忽然传来董兰的说话声。
“小远,你知道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吗?”
谷妙语怔在那。虽然另一个人没有出声回答问题,但她已经知道,那是邵远。
董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没关系,妈妈来告诉你,谷妙语,她的父亲原来是非重点小学的合同工,教体育的,现在年纪大了,学校不再用他了,所以他现在是无业无收入状态。她的母亲是工厂的下岗女工,在农贸市场卖窗帘。他们全家的年收入,可能就是我们或者我们身边的人,请客吃几顿饭的钱。”
邵远还是没有出声。董兰在问他:“你找一个这样人家的女孩,找这样的岳父母,吃饭用筷子剔牙,用牙起啤酒瓶,说出去你觉得会有面子吗?”
邵远还是没有说话。
谷妙语在小套间里,握紧了拳头。她父母的一些习惯确实不太好,那是由他们的生活环境所决定。但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改的,为什么要以此作为奚落鄙视他们的谈资?
她打算走出去,为父母挽回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