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出超凶的样子:“你当我这是大车店呢?想来来想走走?!”
她很凶地瞪着邵远,等着看他还能有怎样大言不惭的回复。
邵远微一皱眉。谷妙语马上绷紧头皮,畜起战斗力,随时准备见招拆招拆掉他即将出口的话,誓不能在嘴架中落在小崽子下风。
邵远皱一皱眉后,开了口。
“什么是大车店?”
“……”
谷妙语攒了一身的战斗力噗地一下,泄了劲儿。
她想这小子真有种,气人能把人气到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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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中午,谷妙语的肚子饿得像空山谷一样,咽口吐沫都能听到从胃里返出回声来。
她没力气继续跟邵远较劲了。饥饿能把每个人都变得没脾气。
在她的肚子又发出一串空谷幽鸣后,邵远没揪住不放继续问“大车店”是什么。
他转了话锋对谷妙语说:“都中午了,这会没什么业主过来,不如去吃点东西吧。”
谷妙语的斗志没有完全妥协给饥饿,还剩一分让她用来保持和邵远的泾渭分明。
“午饭呢,的确是该吃的,不过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谷妙语说完转身,沿着街边找起饭店餐馆。
身后像是有点脚步声跟着,又像是没有。
不管有没有她才不会回头看。
走完了差不多一整条街,谷妙语也没找到个能塞饭的地儿。路边的餐馆饭店家家都人满为患。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们趁着午间休息,赶过来用他们的胃吸纳了一条街的白米饭。
谷妙语的肚子把空城计唱得无限哀婉。她觉得自己快饿出幻觉了。幻觉里似乎有人在叫她,一声之后又一声。
“谷设计师!”
“谷妙语!”
确定过声音,那不是幻觉,谷妙语转回头。她看到邵远站在离她十米远的一家黄焖鸡米饭小店门口,正扒着门框在冲她喊话。
“你来这里,我占到两个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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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妙语对自己说,子曰过,人不能食嗟来之食,所以她不能过去。
她的脚钉在原地。
邵远扒在门框上,像镶在门边的一个迎宾假人似的。他继续招呼她。
“你过来吃吧,我走,我不在这吃。”
谷妙语的“子”在她饥饿的胃面前败下阵来。
她抬脚走向黄焖鸡米饭小店。
走到门口时,她发现邵远是占了店里面一个靠门的位置。他一条腿叉在门里占着位,一条腿跨在门外呈现扒门状呼喊着谷妙语。
谷妙语发现想完成这样的动作,还真得是个身高腿长的人,要不然那效果就变成自己把自己向两边扯着,使劲扯出够用的距离,跟把自己两马分尸似的。
她看着平时人模人样极度重视自己外貌仪态的青少年,他此时此刻的扒门姿态简直就是丢了偶像包袱放飞自我,甚至有点滑稽。
她心里的气于是继被饥饿消掉一部分后,又被该青少年骑门框的壮举消掉了一些。
反差感总能叫人轻易启动恻隐之心。平时穷凶极恶的人只要向一点儿的善,就能叫人感天动地的。
谷妙语停在门口。
她听到小饭铺里传来一道埋怨声,那埋怨因为太极致,导致简单一句话的语调被说得从波峰到波谷跌宕起伏。
“我说小伙子,你等那人来是没来啊?门能不能关上了啊?大冬天的,你觉得我们不冷是吧?”
邵远一边连声说了三遍“对不住”,一边把叉在门里的腿抽出来,把自己整个让渡到门外,侧开身,腾出门口让谷妙语往里进。
“你快进去吧,现在是高峰饭点儿,空座不好抢。”
谷妙语踏进门里。不算大的小饭店,人满为患,屋子中间还站着好几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寻位等位。她赶紧绕到靠门小桌的里面位子坐下。
邵远站在玻璃门外关上门。
然后他转身要走。
谷妙语不知怎么就有了那么一点罪恶感。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在欺负小孩的坏大人。
小孩帮她顶着骂声在饭点儿高峰给她抢座占座,她却不让小孩吃口饭。
这么想着,谷妙语下意识地敲敲座位旁边的落地玻璃。
咚咚咚。
敲得她自己都跟着心惊。
直到邵远听到声音回转过身,看向她,她听到自己说“得了,你也进来吃一口吧”,她才反应过来她的恻隐心又背叛她的理智私自做决定了。
懊恼已经来不及。邵远很从善如流地开了门就进来坐下,坐在谷妙语对面。
小方桌小得可怜,放两个盛黄焖鸡的砂锅和两碗米饭后,差点连承受鸡骨头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小的一张方桌,谷妙语和邵远面对面地坐。小崽子虽然是小崽子,却身高体长充满存在感。谷妙语想洗脑自己“我看不见他所以我不闹心”的想法很快宣告失效。
谷妙语觉得有点脑袋疼。
她干脆把脖子一弯,埋头吃饭。洗脑不灵,那就真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但对面的熊孩崽子真是不称她的心。
他偏要开口讲话。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转组并不是真的觉得你没能力,也不是我为了去业绩好的涂晓蓉那一组去跟着赚提成。”
谷妙语坚持不抬头,夹了块带骨头的鸡肉塞进嘴里,边嚼边支了支耳朵。
——哦,就是在表明你转组不是为了钱咯?那难不成你是为了人类进步民间疾苦才转去的?呵呵。
“我转过去,其实只是想看看涂晓蓉以低价签完吴阿姨的单,后面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我怕她会下手坑吴阿姨的钱。”
说到这邵远顿一顿,看到谷妙语的耳朵好像微微动了下。他确定了她在听,于是继续说。
“她生活那么困难,要是还被涂晓蓉多坑钱,我真的于心不忍。吴阿姨说我像她的小儿子,她也是因为我才选了砺行装修房子。冲这个我也不能让她吃亏。”
谷妙语听到这差点被鸡骨头咯着牙。
——哦,你还挺有情有义的呗?这么有情有义你把我做转组的跳板跟我在公司吵架,让人看我笑话?哼哼。
“挺抱歉的,我那天在公司和你吵架。但我只有和你吵起来,同时表现出和涂晓蓉施苒苒她们有一样的价值观,她们才会相信我和你真的合不来、我和她们才是一路人,这样涂晓蓉才会接纳我、不对我设防,我才能知道她们后面到底怎么操作吴阿姨家的装修项目、才能帮上吴阿姨。”
谷妙语停止了咀嚼和吞咽。她的胃在消化鸡肉和米饭。她也在消化邵远刚刚的话。
——简直了,公司才屁大点,都能给你提供上演无间道的舞台了?这么能耐你不应该上学上班,你应该直接上天。
谷妙语终于抬起头。
她含着鸡骨头,有点含混地说:“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以为你在旁边看着,涂晓蓉就不会多收钱了?她跟我可不一样,”她低头把鸡骨头吐到骨碟里,又抬起头,“她吃肉可从不吐骨头!”
邵远看她终于肯抬头了,不免有点高兴。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抬了抬。
“是的,我没能阻止涂晓蓉出黑手。她加了很多增项,又把很多本来是一个项目的活拆开,按好几个项目要收好几份的钱,比如贴墙面砖这个项目,她把它硬拆成了墙面基层处理和贴墙砖两个项目,要收两份钱。还有给墙体批腻子和刷乳胶漆,这是一个项目,但涂晓蓉又把它拆成了两个项目要分别算钱。”
谷妙语嗤笑一声:“这是她的常用招数,之、一。”她用筷子拨了拨米粒,忽然有点吃不下去了。
涂晓蓉真是减肥利器,败人食欲的效果无人能敌。
“后来呢,吴阿姨有没有多花钱?”她问出自己也很关心的问题。
邵远回答得很快:“没有。”
谷妙语觉得心里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现在工期进入后半段,基本该增项的地方都已经增完了,后期吴阿姨不会再有多交钱的事项了。这段时间我周旋在涂晓蓉和吴阿姨之间,没让涂晓蓉多赚到吴阿姨的钱。最后算上增项的钱,吴阿姨总共的花费跟你当初给她报的价,是打平的。”
邵远不疾不徐地说着,一桩桩一件件把这些天来的事讲给谷妙语听。
“我知道你的报价给得最良心,我就把你的报价作为了比对的标准。”
听到自己的报价被拿去做了标准,谷妙语心里忽然有一种被认可了的热流涌动。
从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工作,她有她的坚持,但她的坚持让她显得和大环境格格不入。现在她的坚持有人认可了。她真庆幸自己没有被大环境所改变,她坚持住了自己的坚持,也等来了这一份认可。
耳边听得邵远又开了口。
“其实在这些天里,最叫人难受的不是涂晓蓉增项的手段,而是她明明在忽悠吴阿姨,却又能把吴阿姨哄得对她特别感谢。那么困难的阿姨,她怎么下得去手。她那样让我觉得,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变成了挣钱的手段。这太龌龊了。”
他顿了顿,眼睛盯住谷妙语的脸。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你说得对。先利用低价吸引顾客签单,等到施工后再把少要的钱补回来——这种我起初看为是变通的行为,当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它对老百姓而言,其实就是欺诈。”
*
起初在和谷妙语展开的那场关于是“变通”还是“欺诈”的辩论里,他并不服气谷妙语的结论。
他看到谷妙语被涂晓蓉用低价抢走单子时,非常不认同谷妙语一开始就把什么都摆到明面谈,于是显得很高的价格就把顾客从他们组吓到涂晓蓉那一组去了。
他觉得谷妙语也应该像涂晓蓉那样,先用个稍低的价格把顾客稳住,别吓跑了,后面再让顾客补交差额。他觉得这样的做法是个叫做“变通”的手段。
他当时让谷妙语向涂晓蓉学习。
他以为涂晓蓉的“变通”是对的。
可他并不知道在让顾客一点点接受后面价格的过程中,涂晓蓉是会往里面撒猫腻的。
谷妙语告诉他,从商人角度看,这样的做法可以叫“变通”。但站在老百姓角度看,这其实是欺诈。
他开始并不认为商人思维有什么不对,在商言商,每个公司的根本目标都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
可后来谷妙语的另一番话又引发了他的思考。
她说:商人的价值体系和带着三分毒的药一样。它能让利益最大化,利益驱动经济进步,这是它的好药性。但商人如果只顾着利益最大化,忽略人性和良心,它的三分毒就要显现了,这种去良心化的利益,推动的就不再是经济的进步,是经济的暂时进步和未来混乱。
结合涂晓蓉的手段,站在顾客角度切身去体会吴阿姨的立场,然后再次思考那段话。
他体会到了,有些运作站在商人角度看是没问题的,但站在老百姓角度看,真的就是欺骗。
他很庆幸在自己快要结束21岁这一年,遇到一个叫谷妙语的漂亮姐姐。
虽然她有时候看着有点傻,但在大原则上,她把握得比谁都通透。
她引导他从21岁开始改变观念。他从前的目标是希望自己今后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的金融精英。
现在他的目标更具体了。
未来他想要成为可以兼顾“商人思维”和“老百姓思维”两种思维的、利益最大化面前可以保有良心的,有所坚持的金融精英。
第14章 请你指挥我
第十四章请你指挥我
人满为患的小饭铺里,邵远说完了一番话,注视着谷妙语的脸,等她的回答。
等待着什么的眼神里总是有一分类似饥饿的光。
谷妙语:“?”
谷妙语快被瞅毛了。
“你盯着我干嘛?你要是饿就低头,饭在你碗里,不在我脸上。”
邵远嘴角微微一弯。他发现自己在谷妙语面前开始不掩饰真正的喜怒哀乐情绪了。
他在自己信任不设防的人面前,总变得像另一个人。
周书奇说过,刚上大学那会,大家都还没熟,他整天高冷得一逼,不怎么爱讲话,一张嘴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那种可以终结聊天的杀伤句,嘴毒得很。
比如有次另外三个人在宿舍里讨论是这个系的系花A好看,还是那个系的系花B好看。大家意见没得到统一,少数派周书奇不服另外两个多数派的审美,想拉上他站个队打上个二比二平。
结果他当时回答是:周书奇你应该高兴,你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他们两个人喜欢一个人,你不用拉着我站队,你应该分化他们,让他们为同一个女人反目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