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表心意——红九
时间:2018-08-10 08:10:05

    他在一刹那间想,真幸运谷妙语今天换了发型;真幸运现在的她和被月月父母发到网上的视频里、梳着丸子头的她相比,变得不太一样。
    一件事发酵的程度, 在同行业内一定比行业外更深更广也更具影响, 同行的人也一定比行外的人触觉更敏感。
    谷妙语走在外面,别人不会主动联想到, 她和视频里那个女设计师怎么那么像?可同行里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在看视频的时候, 对谷妙语涂晓蓉的关注会比对月月父母的关注还要多, 因为大家同为装饰行业从业者。所以当他们见到谷妙语本人,会有那么一刻非常怀疑:这女孩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她好像视频里那个犯了事儿的设计师啊。
    想必他们在看那段视频的时候,思维一定会发散, 会想这姓谷姓涂的两人到底有没有做过月月父母指控的那些事?一些同样操作过猫腻手段的同行会想:这些事其实我都做过,她们怎么可能没有?于是他们一边同情她们,一边庆幸自己的事没有事发就不算可耻,一边帮舆论一起把她们钉在耻辱柱上, 认定她们有罪。
    就算后来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公布, 证明月月父母对谷妙语和涂晓蓉的指控是莫须有的, 可之前留下的不好的印象太深刻了, 洗脱罪名的声明又来得太晚,加上大众对有关部门公信力的惯性怀疑会导致他们对宣布两个女设计师无罪决定的怀疑……
    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就会让人们觉得:她们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吗?好像不太可能吧。相关部门这个声明,其实是在粉饰天平吧?毕竟这一件事如果被摊开在天光下晒太阳,那整个行业指不定有多少大项目里见不得人的猫腻都得被牵扯出来一起晒太阳。到时候得进去多少人?
    所以她们未必是没问题的,只是为了别让她们引发出后续更大的问题,所以相关部门说她们没问题。
    钉子照着木头钉下去再拔出来,木头再也不会恢复平整无痕。它会永远留下去不掉的钉子印痕。
    谷妙语何其无辜,被人误钉了钉子,哪怕钉子被拔掉了,她的好名声上也留下了被人从潜意识主观认定有罪的印子。
    *
    “女士和先生怎么称呼?”虽然提到的是女士和先生,但工作人员只看着谷妙语,笑着问。
    谷妙语还没来得及开口,邵远先出声:“她姓楚我姓任,您随便称呼就好。”
    谷妙语转头瞥邵远一眼,他镇定得雷打不动,对工作人员瞎诌。
    听到女士姓楚,工作人员打量谷妙语时那一抹不自觉延时了许久的眼神恢复正常了。
    她的笑容变成百分百的热情,一丝杂质都不再有,把谷妙语和邵远迎进了体验馆。
    工作人员告诉前台:叫个销售过来,带客人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
    很快过来一个微胖的短发小姑娘,她说自己叫小张。
    小张先问谷妙语和邵远:“二位是打算要装修房子吗?”
    谷妙语说是的,房子差不多九十平,期房,还没交房,提前了解一下。
    小张用计算器算了一下报价,显示给谷妙语看。
    “姐您看,您家的房子按您的要求,装下来大概需要这个数。”
    谷妙语看了一眼,小吃了一惊。比砺行的装修报价高出一大截。
    “这个预算有点贵吧?”她问小张。
    小张笑:“姐,那是因为我们嘉乐远的材料好,工艺也好,我们一分钱一分货。之前网上有个特火的事件,不知道您听过吗?我们行内有家公司叫砺行装饰,您要是去那样的公司问,报价肯定会便宜很多,但他们公司用的材料的质量,就真的很难说了。您看他们家给客户装完房子,客户家小孩没多久就得白血病去世了。”
    邵远看到谷妙语听完这段话脸色暗了。
    “网上后来不是都辟谣了,说砺行的材料没问题么,小孩生病并不是装修导致的。”
    小张又笑:“嗨,说就那么说了,官方那么一说,我们也就得那么一听,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说不准的。反正能说准的是,我们嘉乐远的材料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贵是贵点,但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环保,我们很多材料已经达到了国际环保水平,连意大利西班牙的一些公司都从我们家进口木门呢!”
    谷妙语听着小张的介绍,心情有点五味陈杂。她真想告诉她,官方不是那么一说,你不要只那么一听,你好好听,给月月家装修的材料确实没问题啊朋友。
    可她能和一个人这样解释,她能和每个这样认为的人挨个去解释吗?
    谷妙语最终没做声。小张提出带谷妙语和邵远去参观一下主材、辅材和样板间。一圈转下来,谷妙语心里感慨无限。
    怪不得小张提起砺行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碾压的优越感的。
    “嘉乐远的材料工艺,确实好。”转完了一圈,婉拒了小张的继续陪伴,谷妙语对邵远说。
    “砺行的包线管和嘉乐远的一比,真的有点差。你看嘉乐远的线管,地线火线零线包进去,管子里的空隙还能剩余60%多,这才是标准规格啊。以后业主家哪根线坏了,不用砸墙挖管子,管子空余空间就足够抽出坏线替换进好线的。”
    “嘉乐远的辅材居然也都展示出来了,我还没见哪家公司把辅材,什么沙子水泥的,也都展示出来呢。他们用的水泥和沙子确实都是质量很好那一档的。”
    “他们的工艺真好,拉毛做得好,瓷砖贴上去不会掉也不容易开裂。”
    “他们用的面漆居然是特供的,还有墙体网格布跟别家公司的也不太一样,用了这样的网格布,再漆过的墙面就不容易开裂了。”
    “我真喜欢他们家的木门、门套,一点味道都没有,结实漂亮。难怪会出口到国外。”
    ……
    从体验馆里出来,邵远能感受到谷妙语对嘉乐远的赞叹和向往。
    “你是不是,打从心里特别想来这里工作?”邵远问谷妙语。
    谷妙语低头“嗯”了一声。
    过了两秒,她抬起头笑:“可惜被拒了。”
    “三千水之前一直跟我说她们所和券商在给嘉乐远做上市辅导。我跟她说我们公司什么样,她跟我说嘉乐远什么样。她越说我越觉得嘉乐远才是我想工作的地方。但你也知道,我N流学校毕业,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业绩和作品,也就最近三个月,算是我事业的一个小高峰,所以之前一直也没什么底气迈出跳槽这一步。等现在有点业绩也有点勇气迈出这一步来了吧,人家又不招人了。唉,我这命啊,苦。”
    谷妙语甩了下脑袋,好像这么一甩,她就把脑子里那些烦恼都甩掉了。
    于是她好像很开心很没烦恼地问邵远,等下他去哪里,顺路的话就一起走,不顺路就各自拜拜。
    邵远赶紧说:“我饿了,你请我吃午饭吧,我吃完午饭之后回学校。”
    谷妙语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离这里不太远,大概公交车五站地,有家鱼头泡饼,鱼头巨大,球那么大;饼巨劲道,口香糖那样扛嚼。走,我带你吃去!”
    他们两个上了公交车。
    车尾部有两个位置,谷妙语走过去坐在里面,邵远挨着她,坐在外面。
    谷妙语隔着车窗看外面风景。她的侧脸线条娴静得叫人心疼。
    邵远赶紧转回头,低头看手机。
    找到嘉乐远的公司网页,点开招聘栏。
    上面招聘设计师的信息,赫然还在。
    他收起手机,想了下,对谷妙语说:“小姐姐,把你的简历传给我一份吧。”
    谷妙语从窗边转过头,带着一脸疑问。
    “你要我的简历干吗?”
    夏日骄阳透过车窗玻璃,把光投在谷妙语脸上。多么细腻的皮肤,在纤毫毕现的强光辐射下,依然白瓷一样。
    谢谢时光,对他的小姐姐格外恩宠,让少女的肌肤绷在她面颊眼角,不赐予她见证成熟的细纹。
    “我很多同学还在找工作,需要做简历,刚刚有人发信息问我有没有简历模板。我想直接把你的简历给他当模板用好了。”
    谷妙语展现了一个很生动的“你不是吧”的表情给邵远。
    “哈?你们这些名校的天之骄子,居然要用我的简历做模板?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堕落了,不怕拉低自己水平吗?”
    邵远眉心皱紧:“你别这样妄自菲薄,你怎么了?你很棒的。快把简历给我一份,我们就用你的简历做模板了。”
    谷妙语连声说着好好好,把简历给他发了过去。
    “记得把我的个人信息删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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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车到站,两个人下车。
    路面上有个空易拉罐,谷妙语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邵远已经一脚抽射把它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动作又快又准,也很帅气。
    这一脚让谷妙语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也是这么一脚抽射一个易拉罐,把她手机都给吓掉了。
    “你是不是很爱踢球?”一边往鱼头泡饼店走,谷妙语一边问。
    邵远点点头:“嗯,我小时候踢过一段时间,踢得很好,差点进了国家少年队。不过后来就没再踢了。”
    谷妙语“哇”的一声:“老天爷造人造到你这的时候昏头了吧,给别人都记得安了优缺点,到你这就只给你安优点了。那你后来怎么没继续踢?”
    邵远说:“有一次受了点伤,我父母都很担心和难过。等伤好之后我母亲就不让我再踢了。况且我母亲认为,就目前国足的形势看,踢球和学业相比,学业才是正道。”
    谷妙语缕缕头发,问:“你不能踢球,很不过瘾吧?”
    邵远有点惊奇她头发看起来怎么那么顺滑:“怎么知道的?”
    谷妙语:“我又不瞎,你见到个纸团易拉罐就忍不住玩抽射,这不就是踢不到球过干瘾么。”
    邵远笑一笑,算是默认。那一笑让他有了少年人的率性和天真。
    那笑容莫名叫谷妙语有点心疼。
    “你妈管你管得够严格的,不让踢球就不能踢。”
    “还好。”邵远笑笑说。
    其实母亲对他,的确比较严格。尤其发生了月月父母炮制出来的装修舆论事件后,母亲立刻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辞职,一点都不许耽搁。母亲还说,还好月月父母的视频里没有录到他,不然视频发到网上,被人认出他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母亲说:你即刻从砺行辞职,砺行这家公司到此为止,彻底算了,我不会再对它做任何考虑。
    母亲以前让他辞职,是用商量的口吻做决断。但这一次,她已经直接用决断的口吻宣布决断。
    她决断地让邵远赶紧离开砺行。
    哪怕邵远说,砺行其实是无辜的,那两名员工中有一名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另外一名绝对也是无辜的。
    母亲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能闹出事情来,那么那人在里面就一定有问题。
    这话放在以前他是信的,他也会这样想。他受父母的影响,以前看问题只会理智地去看,谋略算计地去看,不会带着情感去看。
    所以他缺乏那么一点温情。
    但现在他不再信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很冷冰冰的推断了。和谷妙语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教会他,情理情理,什么事不只讲理,还要有情。
    从道理上来讲,似乎母亲说得有道理——是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从情分上讲,他知道谷妙语是个什么的人,知道这个行业里哪怕其他人都会去玩猫腻,谷妙语也不会。
    道理让他觉得所有人都有值得怀疑的一面,情分却让他愿意无条件相信一个人。
    一定有很多人都和母亲有一样的想法,那些不了解谷妙语的人。
    她未来的路,恐怕不好走。
    不止嘉乐远,也许其他公司面对她的简历也都会委婉地说一声:我们公司不招人了。
    所以他得想办法帮帮她,毕竟她是那样好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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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吃完,谷妙语问邵远:“这顿饭吃的怎么样?”
    邵远不吝称赞:“鱼头果然大,泡饼果然劲道,吃得太撑,我都有点犯困了。”
    谷妙语哈哈嘲笑邵远的饭量:“吃这点东西就犯困,对得起你两米八的身高个头么。”
    结果上了公交车,谷妙语先困得神志不清摇头换脑起来。这回是邵远坐在里面,他紧张地看着坐在靠外的谷妙语,时刻准备出手拉她一把 ,防止她从座位上晃到过道栽下去。
    最后她的头晃到了他肩膀上,晃动就此终止下来。
    她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睫毛长长,皮肤白白,鼻梁挺挺,嘴唇红红。
    她的长发垂过来,搭在他肩上背上。
    那些发丝像带了火,燎得他半边身体都在发烫。
    他一动都不敢动,让肩膀雕塑般静止在时间和空气里,给她靠,给她枕。
    心跳得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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